第十章:過往在隱藏什麼?
只有我這個倒霉蛋跟你個孤魂野鬼擠在一個軀殼裡……
好熟悉的一句話啊。
睜開雙眼,周圍還是一片天昏地暗。
我應該睡得沒多久,周圍的篝火還有餘溫,我是被驚醒的,被夢驚醒嗎?身邊還是一片寧靜,我應該不是因為外部原因醒來的。
我還是感覺在下沉,睡得不久還是發燒?
感覺身體沒有任何力氣,閉眼繼續睡吧……
這未免也太樂觀了一點,即使徐老他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也不意味著這裡絕對安全,我最好起身去檢查一遍陣法,將篝火點燃,再回來接著睡,遵循這六年來的經驗總不會有什麼大錯。
只是,當我起身後,有一個問題在我腦內越來越清晰,我究竟被什麼樣的夢給驚醒?我仍能清晰地記得其中一幕——我在一棵樹下安心的睡著,我好像在哪見過,除此之外再也想不起發生了什麼。
倒霉蛋嗎?這麼巧夢見那個時候。
回到樹下,喝一杯熱水,我想我不該這麼怨聲載道,比起五年前那次九死一生倒在樹下,我現在能自己起身喝一杯熱水已是無比幸福。
別擺爛了,回復好身體的傷再睡吧,我得對得起我娘的武魂。
心中無比感慨,但縱然思緒萬千,也抵不過困意重重。
睡吧睡吧,趁現在還能睡,總不能像上一世那樣996作踐自己的身體。
即使是這一世能修仙變得超越人類,也還是要遵循生老病死的生命規律。
可我怎麼都睡不著,我想這事確實成了我的心結,如我所夢一樣,我兩的意見分歧到底還是讓我信不過它。
「我想跟你說點什麼,你願意聽嗎?「我鼓足了精神,嘗試著向它問道。
它半天沒回我。
我不知道是因為我猜忌它的心被發現了,還是後來不理它的原因,我想更多是兩者都有,積怨已久。
但這能怨我一人嗎?
確實也是感覺可能跟它說再多也沒什麼用,還是不說了吧。
又躺了不知多久,我怎麼也睡不著,休息了一段時間讓我又有能力繼續胡思亂想了,昨天的種種經歷不斷在我腦內重現。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昨天的我有些匪夷所思。
最後實在是感到心裡煩躁,索性就睜開了雙眼,無聊地看著黑蒙蒙的天空。
昨天事事不順,但我在意的究竟是什麼呢?
不是失敗……
不是羞辱……
不是迷茫……
更不是孤獨。
這些都不能解釋我昨天的所有行為。
看著頭頂的黑夜,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仔細想想,我這兩世也看過了不少黑夜,但從來都不會特意去為黑夜留下一段記憶,我從來都不知道這麼多黑夜有什麼區別。
很奇怪,人們在談起特別的一天時,多數時都是在光下進行的。
因為晚上除了睡覺就是繼續在光下,閉上眼睛誰也不想瞧那黑夜,看不見,又怎會有什麼留念呢?
.......
看不見嗎?
……
也許再晚個兩年左右轉生,躺在床上,我也會願意在黑夜中去瞅瞅夜晚,原來的我似乎越感陌生,我是否真的願意去回想起過去還在地球的生活?
一直以來我霉運連連。
十六年的異世之旅讓我對地球的記憶越發模糊。
我已非前世之人,可這一世並不歡迎我。
說來好笑,東、鳳兩家素為世仇,在追殺、隱瞞我這私生子上卻額外一致,呵!我是什麼樣的存在?我的存在還要我的仇家來證明,否則查無此人。
我離開方家時,還信誓旦旦地告訴方爺,我必須得去一趟帝臨城,我必須得找到他,問清楚,對於他而言,我母子倆算什麼?
可五年來,我卻變得越來越悲觀,我越來越害怕一個可能的真相,如果這缺席的十年已經是他的答案了呢?
他確實背信了與娘的十年之約,他明知道我娘僅剩這十年壽命,可他確實是一次也沒有回來過。
只怕是走的時候講的好聽,又是讓我隨母姓,又是留下佩劍,一轉頭到了皇宮,又沒心沒肺地享受新老婆去了。
若是如此,我必取他狗命!只是到了那時,這一世,再也不會有人記得我鳳雲悠這個人了。
這樣的話,我最後一定會想辦法回到地球的吧……
可至少現在……
我還活著……
嗐!這樣一來我想我更睡不著了。
一方面是心潮澎湃,另一方面是道阻且長,也許今天過了,第二天又放棄了呢?
心潮澎湃是真的,可要說困那也不能說是假的,反正我現在是一種睡不著也沒有勁的狀態。
這時間一長,我又開始琢磨起了和它的對話,我還是不明白拍賣會上它為何疏遠我,但我想過一會兒它就會沒好氣的過來催我睡覺了,我倆在生理上共享感覺,情感上卻相互獨立,於它而言,它只有困意,這是我能給它的。
想想穿越以來的無數個不眠之夜……好吧,在這一點上我真是冤枉它了。
為何這次我會這樣去試想它呢?
倒不如說我希望它這樣做,來責罵我而不是慰問我。
我還真是個賤骨頭。
我想它不會問我了這次。我心裡有這種感覺。
所以我是希望它責罵我嗎?我這算什麼?舔狗嗎?講真我沒做錯什麼……也許做錯了一些。
孤魂野鬼嗎?
哈!它是孤魂,我是野鬼。
至少它還曾名留青史,而我無人在乎。
好吧,別這樣想,至少方爺他一定還知道我,我不該這樣想。
我想我比它幸運點,我還一直是個比較樂觀的人,凡事都是比較而言的。所以得由我來遷就它,即便它從未告訴我任何事,我們這也一定算……
「想什麼煩心事了嗎?」它的問候如約而至。
「沒……沒。」我明亮又克制地回道。
「看樣子你是真的很慌,你是在強顏歡笑嗎?」
「你總是能發現我在想什麼。」聽它這樣一說,我才發現我正尷尬地笑著。
「是我今天在空中做的太過分了?」
「這樣嗎?」我稍作思考,繼續說,「不是……應該不是,而是一些……別的的東西。」
「又在思考人生?「
「差不多,你和我。「
「跟我說說吧,你應該想好了對吧。「
「你知道嗎?我前面做夢夢到了我七歲時跟你說的話了,你還記得那時我們說了什麼嗎?「
「不記得了......那是什麼時候。我只記得發生過什麼事,但似乎不是我親身感受還是怎樣,沒有活著的質感讓我對時間的觀念越來越缺少;不過,你那時應該還很討厭我。對吧?「
「我想說到底我還是無法完全相信你,你也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所以你現在是又討厭我了嗎?可以跟我說說你夢到了什麼嗎?「
「孤魂野鬼……你知道我一直很反感你讓我為你復仇。「
「現在也是嗎?」
「不知道……我想知道在那之後,在復仇之後,你還會做什麼,或者說我現在還只是你復仇的工具嗎?是不是我不能如你意,你就不會再幫助我了?一生受制於你?「
如此彎彎繞繞,我還是說了出來,它又不再多言。
就此結束嗎?這句話問出來,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我從納戒中拿出酒杯,它便開口:「你是準備在這獸林里喂野獸嗎?你是想道歉還是威脅?」
「是承諾,」我立起身子,將酒杯放在地上,盤著腿端坐著,「只要你想,我會讓你爽快地喝酒,不會有半句阻攔,但關於復仇,我需要點時間思考,你也知道真正面對生死,我並不一定能做到。」
「這就是你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嗎?」
「所以你接受嗎?」
我本以為這又會是一場爭吵,誰知換來的卻是一陣爽朗的訕笑。
它笑道:「明明是個一杯倒的體質,卻說的好像我受益了一樣,真的在你身上想喝個痛快都不可能……」
「所以你還是想以這樣的位置,用這樣的方式來讓我幫你復仇嗎?」
「你……是這樣認為的嗎?」
「不然呢?」
我盯著酒杯裡頭,才發現,杯里不知何時,竟舀滿了月光,皎潔的杯底映射了我的面龐,我只想把話說破,僅此而已。
爭吵還是避免不了,我抬頭去看那不知何時升起的月亮,卻發現夜風瑟瑟,樹影婆娑,紛飛了片片綠葉。
天空變得明朗,只是這月光,竟慘白的瘮人。
它的輕笑像是自嘲,又或許是失望,「所以我幫你十六年了,可以算再世父母了,我讓你幫我報仇有任何問題嗎?」
它頓了一下,又繼續說了下去,「看看你現在的修為,還有你活著的那條命,哪個不是我給你的?誰會容忍你隨意開玩笑?誰又會對你這廢物體質好言相勸?誰又會每天晚上來安慰一個怕黑的蛆蟲?一個怕事的懦夫?!如果這一切不是為了復仇,那我給你擺笑臉的意義又是什麼?是你那張天生跟死人一樣白的臭臉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可是還是被氣到下巴顫抖,「畢竟沒有我你現在連臉都沒有,但你變得臉都沒有了不是我的原因,我從來就不欠你什麼!包括這張臭臉,一切都是你想強加給我的而已!」
「啊~~對,我讓你擺張臭臉給我,這就是你作為鳳雲悠而存在的意義!」
此刻,我有千萬句親切的問候,但只是湧向嘴邊,我浪潮般的怒意始終拍擊不開那閉合的唇齒,最終只能回退,拉著我的舌頭向喉嚨里沉,這就叫飲恨嗎?我破防了,說不出話,淚水像是從眼角下滲,在胸口堆積。
我低著頭,死死地將目光壓在酒杯內,我知道它裝不滿我心中的五味雜陳,但我也找不到其它的東西來放了。
這漫長的片刻間,我只是將頭壓在我的右手上,又用右腿去撐起我搖搖欲墜的右手,如同一個破敗的大樓,只要再用點話輕輕一推,各種各樣的悲傷就會如泛起的塵灰一樣止不住的向外四溢。
只是這一會兒的靜滯,它還未就此放過我,「所以你會幫我復仇的吧?就如從前那樣,你還會繼續一廂情願地幫助我這個……前輩?」
我還是只想沉默。
好吧,如果一切如它所願的話。
我只得這樣開口:「當然,我會幫你的,這就是我這張面孔存在的意義,好讓——」
「好讓我再見識一次?」它輕笑道。
它怎麼?!
這一下子,我的驚愕蓋過了我所有的自哀和抱怨。
一時間,竟讓我不知正在何種情緒之中。
我不知該說什麼,我又吸了口氣,而它還繼續高高在上的笑著。
「沒想到你還真這樣想。所以你下一次道歉的時候又要向我承諾什麼?」
「你想要的,我已經承諾過了,就在剛才。」
「剛才是剛才,現在這個是新的。」
我苦笑道:「你還想要什麼?我爛命一條,已經答應你復仇的事情了,我還能給你什麼?敲骨吸髓嗎?」
它不緊不慢,語氣坦然又冰冷,「你也說了,你並非真的可以面對死亡,而我想要的是你赴死的心。」
我想我再也忍不了了,十六年來不知道它是什麼人也就算了,什麼事情總要讓我來遷就它。
況且,這一世,我確實有很多怨言想說,很多很多,可說與誰聽?!
說與誰聽?
是啊,說與誰聽?!
反覆平定情緒后,終於,我的埋怨之情還是溢於言表。
「我現在就可以向你承諾!我絕不會給你想要的』下一次道歉』,也絕不會再自虧到向你承諾任何事情!」
「好好好,那現在我們來把白天的承諾理個清楚,你可是個很重承諾的人吧?」
「你不會以為你現在告訴我你什麼身份我就會原諒你吧?」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又要我來幫你說嗎?』我有什麼不能被問的。』是嗎?」
就在這一瞬間,我的腦海突然明白了它能問我什麼,但為時已晚,來不及後悔,它便帶著哭腔開始吟唱了起來:
「你還記得我十一歲那年與你說的話嗎?說到底你我之間何時分開也沒有個期限,我們不可能一直這樣,你看我話都說的那麼感動了,你也該態度對我好一點了吧?」
「你真的這樣想嗎?」我笑了出來,「也對,這十六年只是我的一生,而你卻活了上千年,是我太看得起我自己了。」
「好了,告訴我,於你而言我現在是什麼?」
我遲疑許久,重新思考著我們的關係,我想我不得不改口。
臨了,想了許久,還是緩緩擠出了兩個字:「摯友。」
「你在說什麼?」
「摯友。」
它驟然無聲,我也不想再去問它答應告訴我的事情,不得不說,這聲「摯友」可真把我也干沉默了,儘管我本來想說的也不是這兩個字。
我真沒想到,我忍住了,真的是又讓著它了。
也許根本不是忍住,而是腦子抽風,到了最後,話到嘴邊時又有一萬種理由讓我放下怒意,可我不欠它什麼。
我不覺得沒了它我以後不能活還是怎樣。
只是……
一起活了十六年的傢伙……
我還是違背不了我的內心。
就算一直被它嘲諷自我感動也好,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一陣沉默,它只道:「真符合你啊。」
「不符合我,」我急道,我不知怎地,突然急了起來,「不要好像你什麼都能了解我一樣!現在,你打算告訴我什麼,說啊!」
「好,我想告訴你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情,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你任何事。」
「開什麼玩笑,你連敷衍都不想敷衍嗎?!」
「我不打算用謊言來交換謊言,這樣什麼也得不到,對你,對我。」
……
月隱入夜,葉停風止,只剩下我還在叫罵。
臨了,我將酒杯收入納戒中,只感到昏昏沉沉的空虛。
我到頭來還是什麼也沒等到,什麼也沒找到,即便是說了再多也沒用。
它的問候如約而至,但並非我想的那樣如約而至。
思緒更加雜亂,輾轉反側,今夜我再也沒有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