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抉擇
有些事情,好像不親眼看到,就不會相信。
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是灰色的陰影?還是昏黃的日光?
靠在一塊石頭底下,我掀開了沾著血漬的褲腿。
小腿上的肉像是被削去了一塊,前面還只是稍微蹭到了一下,若是再深一點,或許就看到骨頭了。
不知為何當時我竟沒感到一絲痛感,還一個勁地跑著;怪不得越跑越慢,到後來,我實在跑不了了,用來阻擋的左手也被它的藤鞭給溶了血肉,這時我才知道慌了,交出了神行符。
由於這些黑藍色光芒的抑制,即便是一息萬里之遠的七品神行符,也只不過帶我拉開了萬米左右的距離,這削弱的黑藍之光有如此威能,就是元嬰大能來,稍有不慎,也會命喪它手。
現在這個位置,離中轉營地較近,遠處的林木還在枯竭,然後倒塌。
以生命力為食的大妖竟如此強橫。
周圍大概是沒有人,若是現在運轉鳳凰武魂,傷口仍能很快回復,但也許……
真不敢想象,如果沒了我娘留給我的自愈能力,這五、六年來我該死幾回。
天上,太陽還在正中偏西一點的位置,可我卻覺得這是它給我的最後一絲餘暉。
周遭,晶瑩的水珠既傳播著黑暗的能量,也四散著鮮亮的日光。
看著我身上豆大的汗滴滑落,我甚至覺得下一秒,連這些還沾著我體溫的傢伙也不會屬於我。
畢竟它們也是水,隨波逐流是每一粒水滴的天性。
我不是第一次被逼到這個地步了。
現在作出選擇還來得及。
如果想要活命,這可能就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將那大妖帶去中轉營地,營地里集合的弟子們會幫我對付這化靈大妖。
可……這樣的話……
其實……
說不定……
說不定有些結嬰的頂級核心弟子也已經在那了,就算有一點黑籃光的壓制,那個地帶的霧應該也不濃厚,怎麼說也是境界壓制,再打不過難道是我的問題?
就算那妖獸是為我一人而來好了,難道我就該獨自一個人面對這樣的災難嗎?
難道我就該為了這些嘲諷我的人而死嗎?
這個宗門的人也沒對我付出過多少吧……
說到底也是陸公載叫我來的……是他們沒護好我……
我也不是沒儘力。
沒儘力的是梁忠才對吧?
是他放跑了這個大妖!
他應該對此事負責,而不是我……
如果現在被自己的仁義道德給束縛住的話,就這樣死了,才是愚蠢。
如果我為了大義捨身引怪,誰又會為我歌功頌德呢?
他們可能都不會知道我的死因,在他們眼中,我一定是因為自己菜,才死在了這場混亂中。
他們還是會繼續笑我的,以前是,現在是,以後更是如此。
無論是面對那怪物,還是這些對我譏言相向的弟子,我一個築基期的小弟子又何德何能?
難道你看不見嗎?你左手上的血滴正在顆顆墜落!
都是來自那遠處,那萬物隕落的轟鳴聲!它正透過大地將死亡的震顫傳到這裡。
已經沒有時間給我猶豫了。
如果這樣的話……
將這些血滴收回來,利用起來,可別散出去了。
我得趕緊起身,用著我癒合好的雙腿向中轉營地趕去。
當他們看見我滿是鮮血的左手時,他們應該會明白,我是很需要幫助的。
沒有錯……
我早就一無所有了,現在更是如此。
如果不這樣做,我也無處可去了,不是嗎?
我沒有必要獨自承受這一切……
我沒有必要向任何人感到虧欠……
沒有!
日光沒落,葉色暗紅,彷彿一切都在如那時一樣沉淪。
這日子若是再這樣過下去,我都不知道我以後能不能做個正常人。
我想這婆娘真的是瘋了,我可是她的孩子,就算她的鳳凰武魂萬中無一,能治癒一切,也不該把我的手給砍斷了。
我才剛滿7歲,開什麼玩笑?!我一個成年人看到自己的斷肢都已經夜不能寐了。
換一個真正的幼童來,那以後還得了?!
說起來……
「她現在這個樣子,真的還能算是人嗎?她右半張臉已經跟鳥類沒什麼區別了,她其實早就……」
閑暇之餘,我和它正躲在角落裡交流病情。
即便是它這種懟天懟地的臭脾氣,也不得不一樣與我感同身受。
我想跑,而它也贊同我。
可真到要跑的時候,我卻又捨不得了。
十年之約,今年已經是第七個年頭了,她只剩下了我,如果我就這樣一走了之,夜裡她又應該去喚誰的名字呢?
我終究是她的孩子,她也把一切都給了我,這點是不會變的,再有三年,即便她真的控制不住獸化帶來的獸性把我給撕了,那負罪的也不會是我。
況且,你應該是知道的吧?兩世為人的你應該清楚,她現在這樣的境地到底是誰給造成的。
「我得陪著她。」
七歲那年之始,我仍會這樣鼓勵到自己。
責任也好,宿命也罷,我只想珍視好眼前的一切。
而現在,當然也包括我自己的命!
當我來到營地之時,我沒有任何的猶豫,出示證明弟子身份的狗牌背面,他們會趕緊領著我進去,包紮我的左手。
看到了嗎?他們臉上的表情?他們並沒有任何拒絕之意;相反,他們也很歡迎我進來,也很樂意幫助我。
在這營地的一處石屋旁,我跟那些失意的弟子一同癱坐,倚在身後的牆壁上,他們似乎都很不舒服。
沒人會注意的,我們這種低頭喪氣的群體。
還好我也能擠上這麼個地兒,這中轉營地一共也沒幾間可以用來靠的屋子,基本都是帳篷,毫無章法地擠在了一起。
就和這裡的人們一樣,隨著遠方震動的靠近而失去了秩序。
大概還有兩三千米左右,那面目猙獰的寄生怪物就要到了。
「你們有沒有感覺到?這地面動的越來越厲害了!」
終於,有一人放聲疾呼,點明了人們心中的不安,這下好了,想自欺欺人都不行了。
人們開始將聽到的話重複整理,加以修飾好像就能把自己的無所作為變成解決辦法的真理,就像以前他們變著法子來嘲諷我那樣。
其實不過是在將自己歸類罷了。
人總是很固執的,我們都喜歡把偏見說成思考,所以這一次我不會退讓,生死攸關,我也要固執己見。
我覺得這一次,我同他們一樣找到了自己的同類,他們就是我的同類,我和他們同樣很想等一個能解決辦法的人。
只是我沒想到,這些能人裡頭居然會有范衍一份,他居然是那種自告奮勇的人,哈哈,這誰能想到?這一次甚至連兩隻手的人數都湊不出來,他居然上了。
如往常一樣,唐鑫又帶頭開始組織人了,只是這一次,沒有了董錫那樣的核心弟子來號召,其他十來個虛丹後期的弟子也不是很願意上,都顧著自保。
事實上,有了陳巧和鄭妍作為榜樣,所有的核心弟子都被明令禁止了參加考核,這還是頭一次,可真不恰巧。
只怕是考核安排的人裡頭,也出了內鬼。
為了抓我,甚至連金丹期的這種可能的助力都不給我。
好吧.....
唐鑫好歹也是半步金丹的人,他只差了兩個境界,總比我去送強吧?
沒看到嗎?那范衍在人群中間的演說那麼慷慨激昂,都沒cpu到幾個志同道合的人,甚至原本兩手之數的人都退了一兩個,把范衍的臉都給氣綠了。
他騎虎難下,開始找措辭拖延,瞎子都能看得出他的別有用心,這貨就是想找多點人過去賣隊友,然後名利雙收兩頭吃,當唐鑫提議他一個人去的時候,范衍如釋重負。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壓一層大境界就已經很難對抗了;現在不僅僅是人不行,天時地利更是一樣不佔,遇到壓兩個大境界的強敵那一定是只得逃命,這才是正常人的思維。
恐怕,就算是真的能湊出個隊伍過去,這裡的弱者們也只能等來噩耗;歷時,這裡的人們也會做鳥獸散。
所以,唐鑫!你幹嘛要那麼決絕?!跟我們一起各憑本事不好嗎?你現在也還不知道那個妖獸是你跟梁忠那天放跑的那個,對吧?
沒有必要,沒有必要為了我們那麼一群人而努力,死亡會讓你的一切都變得廉價,變得一文不值,所以......
「你現在能回頭嗎?跟我們一起跑吧,」人群之中,劉瑾昭喊住了他,「我們難道要將希望全部指望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嗎?」
站在她身旁的人群都朝身後各退了一步,她不可能從怯懦的人群中得到任何回答,所以我們的聲上沒有任何聖人的光亮。
那能帶來希望的光亮只會出現在他的身上,明極宗永遠的內門焦點,他確實擔的起。
「不用擔心我,我可是內門第一。」他竟能笑的那麼輕鬆,像是看出了劉瑾昭內心的糾結。
或許他真的能對付,都五六十歲的人了,做點事情總該心裡有點數吧。
高兩個境界的敵人也不是不能打,可那是我還有它在的時候......
可他這張主角臉總該也是有點外掛的吧?梁忠、宗門,總會給他一些保命的道具吧,他可是總內紅人.......
是啊......宗內紅人......
就算宗門有說來這裡集合,總有些弟子也是慕他名而來的吧?
我的保命道具就剩一顆六品還魂丹了......
就算那些傢伙慕名而來.......那些傢伙因我而來......如同六年前那樣.......我帶來了災禍......
也.....也不能......
我說服不了我自己。
那天,方家大院的火光如鮮血噴發一樣升到了半空之高,而我正好不在場......
我逃了......因為那慘叫聲即便是隔了一條街都讓我聽到了,方家死傷了大半.......
我應該感到愧疚嗎?
目之所及終究是迴避不了。
我可以閉上眼睛視而不見,無視這些愈發昏暗的光線,讓自己心安理得。
讓周遭這些嘈雜的動亂聲離去,成為遠方的空響。
我也好放空自己,閉上自己同樣脆弱的靈魂。
我嘗試過,也有努力過,我追趕過很多次......應該說避開過很多次;無論目標是什麼,但唯一能確定的是——我都失敗了。
究竟是為什麼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呢?
如果就此結束的話,那麼一切也只得由我一人來承擔吧,理應如此,我不應奪走他幸福,更不該去影響他的人生。
他的......
他會因我而死......
我不可能永遠在台下鼓掌,不可能又一次在陰影中受盡他的恩澤,更是不可能在他與我幾乎決裂而背道而馳的時候還幻想著讓他退讓。
是啊,背道而馳,他會走向光芒,而我也會步入陰影,這才是我們應得的,這樣才叫做合理。
我將還魂丹捏在手裡,遠離了人群,他們都在目送唐鑫,沒有人會注意到我找個地方翻出去的。
除了他,張寬?!
「怎麼?!」
在爬上木牆凹陷處的那一刻,他抓住了我的手,「這位兄弟,你是要去哪裡?」
我猛然回頭,腦後的一股風順著我的眼神傳出了我的錯愕。
我急忙抽回了我的手,向他排斥道:「當然是跑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形勢嗎?這裡出問題是遲早的事,現在不走,難道等出事了再跑?跑的過那隻大妖嗎?!你......你傻嗎?!」
他被我說的是一愣一愣的,我也在這個時候轉身跑了,不給他回想起我的時間。
像這樣沒有腦子的傢伙,越是靠近越是沒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