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請看向這邊
又一次跌落,又一次墜入谷底。
我再一次變得一無所有,無所依靠。
自那次4X100接力失敗后。
我不敢對任何事情懷有奢望,故而不敢付出任何努力。我第一次意識到了,努力不一定會成功。
這意味著連自己都不能夠相信……那我還能憑藉什麼去跟別人站到一起去呢?
「孤獨的人總是害怕邁出第一步」,我想這恰恰相反,嘗試過太多次才會明白自己與別人的差距,沒有人是第一天就泄氣的,人不會生來就孤獨,但有些人會註定走向孤獨。
「有那麼一刻,我真的以為你會變了主意不來。」
這老鬼還在嘀咕些什麼?怎麼可能......呵,我身上的傷口還是出血了。
血液從腕上向下垂涎成線,流出以後便收不回來。
我並沒有去看小龍母親的臉,我只知道我的血流了很多很多。
鳳家人的血液能治癒很多身體上的缺陷,從小體弱多病的我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在我習武之前,我娘幾乎每天都給我放血愈療,聽她說我道魂被搶差點斷氣的時候,我就是被這樣救回來的。
即便在這次之前我從未用過這種手段,可她滄桑憔悴的樣子也已經刻在了我腦海里的每一處。
對一個外人用得著如此嗎?
這確實是小題大做,但我真的很想試上一試,我不認為這是什麼自毀行為。
比起不想去偷方家的丹藥或拜託方爺,我更想切身感受我娘曾經為我所受的苦。
用這種方式來緬懷她嗎?
這並不能夠。
除了讓身體脫力以外,我甚至連腕上的痛感都沒有感受到。
差不多了,也不需要多久,他母親的氣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我運轉了武魂合上了腕上的口子。
出了帳篷之後,我反覆囑託了小龍,讓他用布將他娘身上周圍餘下的血跡擦乾給我,我好一把火給燒了。
除此之外,臨別之時我也反覆用風元素向內部檢查過了,直到自己聞不到血腥味了,才僥倖離開。
對於小龍和他娘這樣的凡人,我自認為可以掌握他們身體的基本狀態,我不認為在我放血的時候他娘是清醒的。
還在帳篷里的時候,我停下放血后並沒有立刻就走,而是仔細看了餘下的沒被吸收的血,我想我並沒有放多少,一個凡人跟本要不了我放多少,一塊布完全能擦個乾淨。
這是我最心安的一點,卻直接變成了沈家向東家指認我的手段。
若我能早點知道小龍和沈家的血緣關係,我應該能想到沈家主的風流行為並不完全出於慾望,沈家可不缺好看的婢女,但為什麼沈家主會選她?
我想我終究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哪怕不知道沈小龍的血緣關係,光是知道他娘這麼個工具體質,我也不可能那麼肆無忌憚地給一個外人放血。
沒有任何生活的底蘊,做事情才總是會出乎意料之外。
身世並不是我能決定的,至少在那個年紀的時候,我還沒有辦法對現狀做出任何改變。
六年過去了,到現在我似乎也依舊什麼也無法改變。
「所以現在再看看我.....和初次見面時,那個慌慌張張的我沒什麼不同?對吧?」
我很想這麼說,似乎在很多時候我都這麼說過,但仔細想想,好像也只有自己能聽得見,我確實應該不曾對任何人說過這句話......
我是真沒想到,一個願意跟我說「懂我」的人居然是一個要害我的人,還一直逼逼叨叨,懂個沒完,經典順風開吹,開始拿他的經歷放我身上套。
「年輕人果然還是應該做年輕人該做的事,顧及那麼多最終還不是不願做出選擇?天真的認為自己能得到一切。」
我該怎麼回他?謝懂愛強?我沒力氣說話,只能繼續聽他侃侃而談。
「不說年輕的時候,直到幾百年前,我仍像今天的你這樣墨守成規,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對不起那個的,作為「江州的良心」,我得對得起這個稱號,我也想一直對得起這個稱號。
可元嬰期的修士只有一千五百年的壽命,而你知道嗎我今年已經有兩千三百多歲了,我自己都快沒辦法記清自己的歲數了,延壽的功法,長生的丹藥,這是我這幾百年來一直在找的東西。真正大限將至的時候,我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豁達,不然也不會記不清歲數。
若是到了元嬰之上的化形之境,我仍有七百多年好活,可自從我八百歲到元嬰之後,剩下的成百上千年裡,我甚至連那化形之境的門檻都無法摸到,明明是那麼的近在咫尺,那天賦悟性那麼差的徐來都能做到……
我這輩子沒求過誰,做事情從來都是問心無愧,更不屑與那些歪魔邪道為伍,都說善有善報,可天賦悟性這一塊老天就是不開眼。
也許你聽著很可笑,但你仔細想想,你這樣自我感動到頭來卻連命都活不了,你難道就這樣甘心嗎?你要是甘心,你一開始在猶豫什麼?
所以你沒資格來評價我什麼,兩千三百年來,我對東南修士付出的已夠多。
到頭來他們也只是給我安了個頭銜來套牢我!我什麼也沒得到!你能明白嗎?為了活下去,去低三下四地乞求別人!看別人假模假樣地幫你,那滿嘴虛偽的樣子!
也許在世人眼中我步入邪道當天誅地滅,但直到現在我依舊問心無愧!這……就足夠了。」
像是情緒發泄完以後精疲力盡了,他動作變得緩慢,有時甚至會停下來頓一下。
每當這時我都會給他動幾下眼珠子,讓他猜猜我什麼意思。
不為別的,也不求他良心發現,只希望他能多想一點,讓這老東西晚上睡不好覺。
問心無愧?真問心無愧有必要對我嚷個半天?
要不是我現在沒力氣說話,我高低得跟他整個兩句,真覺得對別人說謊話,把自己的偏見重新整理一遍,就能把自己給說服了啊?
真要有用的話,我早就……
我早就……一直明白的,我是個不講道理的混蛋,無論別人怎麼對我伸出援手,我也只會膽小地縮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中,然後告訴自己不會後悔。
打著鍵盤看著屏幕,像是駕駛宇宙飛船那樣逃離這個看著不宜居的星球。
我很早就掌握了這樣生存下去的方法,用電子屏幕來幫我看清這個世界,看我不斷地上升,然後越陷越深,再也無法返程。
我再也沒有能力勸解自己,無論再怎麼彌補,人生的道路上我也只能越走越偏;我知道我錯了,所以我更不敢回頭。
犯錯了就一定會有懲罰,而一無所有的我無法償還任何一個過失。
我無法重新開始,所以我總是逢人就說,說我……
「還好。」
因為我更不希望別人也可以做到……
我很卑劣……只是希望別人也可以像我這樣活著。
所以,我會跟別人說,「還好。」
「我是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盯著個電腦幹什麼?」
那還能幹什麼呢?除此之外我還能以怎樣的方式生活下去呢?
我不知道。
就讓我一個人這樣下去算了吧。
面對父母的責問,我也只能用嗯嗯啊啊的語氣詞來拒絕他們的每一個請求。
除此之外,就像他們所說的那樣,「除了嗯就是嗯,也不知道說點別的。」
還真的是不知道我以後該怎麼辦,有一天算一天吧,也許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好煩,真的好煩。」我只能在心裡默念;不像我哥那樣,可以直接說出來。
也許他是在煩我吧,如成年後他終於跟我說的那樣。
坐在地上的石階上,看著他越發深遠的背影,他終究還是要離我而去。
真的要離開嗎?我想不通,想不通自己為什麼不起身去挽留,更想不通自己為何不也離開。
物是人非,我留在這裡能等到誰呢?
等著過去,圍繞在我哥身旁轉的那些人嗎?
等自己拖了我哥的後腿,然後被嘲諷嗎?
在我眼中,我是什麼?
我給不了自己一個答案,我什麼也等不到,也什麼都找不到。
坐在觀眾席的石階上,我褪了色,一動不動地杵著,與街頭裝飾用的鐵制雕像沒有區別。
除了成為遊客合影的背景之外,我再無其他意義。
這樣活著就好了嗎?又有什麼不好?
沒心沒肺地活著自然每天都很輕鬆,我會覺得我很快樂,我經常這樣告訴自己。
當那些有錢的遊客過來的時候,我什麼也不用做,只要在他們身旁就夠了,剩下的事都是他們的。
我只要這樣活著就好,什麼也不用在乎,一切都無所謂。
即便心是灰色的,也照樣可以活在這世上,這一點,沒人可以剝奪,只要他們還需要我的話。
我想光憑這一點我就可以驕傲了,成為別人的配角,就像他們常說的平凡那樣,我同樣不平凡,我同樣值得為自己驕傲。
我當然值得為自己驕傲,我必須得告訴我自己這值得驕傲,就算別人嘴上不認可,再怎麼對我操縱貶低,我只是不想……
不想……
我只是不想那麼心如死灰地活著……
這會讓我質疑這顆心臟是否還在跳動,是否還應該繼續跳動。
就像年歲與身上的擔子一同與日俱增那樣,周遭的一切都在上升,好像只有我不堪重負,向下沉淪。
我在日復一日地老去,那顆心也自然會不復往常,哪怕只是一天少跳一次,算到現在也差不多該變的冰涼了,我想它早就停止了跳動。
「是時候該離開了,對不起,哥,我會又一次拒絕你的邀請,就像以往那樣,我會逃走。」
我起了身,自顧自地,就像我嘴裡呢喃的那樣,在他的高年段班級里,我找不到我的容身之處。
即便是站起來了,離開座位了,我也怕他們找上我。
若是礙著了他們的視線,我會被他們暴躁地用手示意,讓我離開。
我想我終究還是在那個位置上猶豫了太久,什麼事都怕前怕后地做到一半,所以什麼事也做不成。
剛起身就遇上了跟我哥同齡的兒時玩伴。
「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怎麼回答。
我難道是又哪裡沒做好得罪了他們嗎?
「留在這裡吧……」
「呃……」我想我拒絕不了。
若是壞意,那我當然不能反著來,若是好意,難得這麼熱情,我更是不能拒絕。
我得屈從於每一份觀點,屈從於我自己。
早就不渴望得到什麼了,我只要守住眼前的一畝三分地,沒有虧損就好。
這便是我活下去的方式,我小小的幸福。
是啊,我不再渴求什麼了,真的什麼都不再苛求了,真的……
那天初中的運動會天氣很陰很陰,與那些奔走高呼的學生攝影師不同我只是低著頭看著灰色欄杆上的那些斑斑銹跡,不願意喘上任何一口大氣。
我想我並不羨慕,跑道上任何一樣事物我都不羨慕,這些都與我無關。
今天的天氣已經很明了了,天公都不作美,再怎麼表現的很有激情很有活力,還不是像個復讀的機器一樣,嘴裡反覆大喊那幾句話。
「看這邊,看這邊,請看向這裡!好嗎?!」
跑得又累,嗓子又疼,除了給個象徵性的獎以外,賺不到任何好處,拼這麼多勁真的值得嗎?
雨滴都變大了,那些校領導也不會給你發個雨衣,沒手抽出來打傘還要找別人買個人情,讓別人幫忙,更典的是淋完雨以後還要被坐在屋檐下的校領導嘲諷「洗洗你們身上的嬌氣」,更別說相機淋雨淋壞了,之後的費用還要從交的班費裡面扣。
總之,這裡有一萬個理由,讓我現在就走,在雨變大之前,回去撐個傘,至少自己衣服不會淋濕太多,保全自己,光是做到這一點,我就已經覺得我贏太多了。
我正要轉身,眼前卻閃起了一陣光,這光很快,一下就沒了,是雷嗎?
雷聲要來了。
聲音滿大的……不是雷……是我哥。
「看這邊啊,看這邊啊,你耳聾嗎?我前面都叫你給我加油了,在幹嘛啊?」
一千五百米,他在跑道上跑著,而我在觀眾席上向下看著。
就是這麼個瞬間,被跑道上的學生攝影師給拍了下來。
那個光是相機那兒傳來的。
我驚訝了,有些不知所措,前面那陣光就在我的左眼旁閃起,而在這之前,他已經在我狹隘的視線中跑了一段距離了。
見我呆住,那個同鄉的也是一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把我摟了過去。
似乎是怕我沒注意,他簡單粗暴地擺正了我的頭,大聲呼喊道:「加油啊!你可別給我們班丟臉。」
看著他衝刺最後一圈,我激動的說不出話。
這個星期一直在家裡「好煩,好煩的」原來是煩這個嗎?
明明心裡那麼沒底的,幹嘛還要報名啊。
搞得現在淋雨淋的那麼狼狽,我真不知道這性格完全與我相反的老哥在想些什麼。
還差一段距離,我真心的希望你能不出差錯的跑完。
如果摔倒摔傷了,這會令我愧疚。
在沖完線之後,我懸在嘴邊的那聲加油還是沒有喊出。
我想我根本沒有擔心的必要,他從小就好動,他很擅長運動的,一直都是,我從來沒有看到他摔去過。
雖然沒拿什麼名次,但也是跑在中游跑完了。
淋著雨,那個同鄉的玩伴領我過去扶我哥的時候,我真不知道怎麼跟我哥開口。
「抱歉,我前面不小心走神了。」我想我得這麼說,可是好尷尬,這麼說好像兩人關係之間有一段距離。
我應該不在乎,直接跟他說跑的不錯嗎?
看著我哥,我張開了嘴巴,卻不知道說啥。
好在他知道我的性格,搶在了我前面開口。
只是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這下雨天的為什麼不撐雨傘過來?」
「我……忘了……我沒想到……不好意思……」我接過手,小心翼翼地將他攙扶著走。
「哈哈……不怪你,我跑的那麼帥是這樣的。」
我想收好那顆冰冷的心,可他並不介意。
「謝謝你。」趁著這雨聲滴滴答答,我沒有繼續再等下去。
他好像太累了,並沒有聽見。
說我扶著他,更像是他摟著我,跟那些自顧自的遊客一樣,當他們靠近我這個擺設時,我能感受的到,那越來越近的心跳,撲通撲通的,是多麼的滾燙。
在我黯淡無光的世界里,只有他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里,而他一直都在,只是我視而不見而已。
心若如死灰,那也意味著一定有復燃的可能。
「給我停下!」一聲竭盡全力的的怒吼打破了我耳邊宿命的迴響,讓我意識到還有人未放棄我。
他一直都在,在與那樹妖纏鬥著,突然就出現在了我的視線左邊。
「青鸞殿的熊疑長老,請助我一臂之力。」毫不知情的他像是找到了幫手一樣,喜出望外地向我和熊疑看來。
熊疑被嚇到了,身體抖了一下。
真是難兄難弟啊,本來一個熊疑就夠難對付的了,這唐鑫還把那藤妖給整來了。
好吧,我是真的不想感謝他為我阻擋這妖物擋了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