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勇者 VII

【赫雷特篇】

西元726年-隆冬（光冰之日）

查加里聖國

曼西斯小鎮

A

卧躺在床榻上的赫雷特時常眺望著窗外流雲朵朵的碧藍天際。

他所牽挂的她是否正在暗自啜泣呢？

她是一位性格堅韌的少女，畢竟苦澀淚水只會向自身傷痕纍纍的心靈流淌。

頓時赫雷特的心不自覺地有些狡痛……

「你醒了嗎？」

另一位姿色少女輕推開門，隨即闖了進來。

披散至肩的金色長發系著藍白髮帶，雙手小心翼翼地提著白色圍裙裙邊，她躡手躡腳地溜到床邊。

縱使捨命妄想默視，菲莉也早已不經意間守望著他的人生。

「明明告誡過你的傷勢還沒有痊癒，為什麼仍舊執於起身呢？」

滿臉憔悴結合逞強行徑，菲莉難免有些氣憤。

「抱歉，我本不願讓你擔慮，菲莉。」

「真慶幸天性善良的菲莉再度挽救了我……」

赫雷特歪頭注視著姿色少女，並為其奉獻情感真摯的笑顏。

「赫雷特，你還是要多加註意身體，畢竟……」

菲莉沒有繼續訴說下去，蒼白面色凸顯出唯存此刻的迷茫精神。

「菲莉，沒事的，我絕不會責怪你提及揭開傷痕的往事。那確實是一段痛苦經歷，皆因我的疏忽大意才導致如今的凄涼境地……」

「但是啊！但是啊！作為首個從魔鬼湖逃出生天的落難者，你的奇迹救贖必定被聖教皇所眷顧！」

「是啊，這是奇迹……」

赫雷特深情望向那條尤為珍貴的星形項鏈，它就靜悄悄地沉眠於掌心。

無法破滅殘夢幻影的菲莉沉默不語，她反而嘗試著追隨那份溫柔目光去往未知遠方。

————

「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嗯？」

「你懷念所愛之人嗎？」

————

「菲莉！菲莉！」

赫雷特的親切呼喚促使菲莉逐步緩過神來。

「赫雷特，真是抱歉！」

「菲莉，你完全沒有任何過錯，那為何……」

「我只是憂慮！」

「憂慮我窺視你的出神美容嗎？菲莉依舊稍顯單純呢！」

「哎？」

信以為真的菲莉愁眉不展，高昂情緒也隨之跌落低谷。

「安心吧，菲莉，這單純是個不值一提的玩笑……」

赫雷特慌忙擠出笑容，他著實無法坦然應對如此較真的菲莉。

菲莉即刻用雙手掩飾著燦爛笑顏，但所幸在機緣巧合之下，這最溫馨的回憶刻印進赫雷特的腦海，從此往後難以湮滅。

那一刻，菲莉真得非常美麗動人……

「赫雷特，現在我要將導師答覆轉交於你。」

菲莉從圍裙口袋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待將其輕輕撫平后才遞給急不可耐的赫雷特。

迅捷閱覽完內容，驚喜之情已然洋溢於他的側臉。

「白蘭登導師，他終於同意指引我邁入魔法殿堂！」

「是的，明天你就可以動身前往教堂，然而前提是你的身體……」

「沒事的，菲莉！」

赫雷特毫無顧忌地跑下床，大肆活動身體，藉此向少女彰顯痊癒姿態。

「請小心點啊！」

攙扶著他的菲莉恍惚間竟徒增少許落寞傷感，她只能奢求這是種錯覺吧？

無所畏懼的少年勇者全身心投入重大人生契機的懷抱……

B

夜深時分，窸窸窣窣的寒風聲替靜謐街道披上令人生畏的外衣。

菲莉推開小鎮大教堂前的沉重鐵門，默不作聲地溜了進去。

偌大教堂內僅剩下微弱燭光仍舊在漆黑中閃爍。

「你來了嗎？」

混沌聲響在寬敞封閉的空間內反反覆復地回蕩。

「他明天便會來見您，白蘭登導師……」

黑色帷幕徐徐升起，閃現身影在厚實披風的阻礙下難以看清真實容貌。

「菲莉，你為何會不遺餘力地幫助那位少年勇者得到我的認可？」

「白蘭登導師，難道赫雷特不是您所追求的極限魔法天才嗎？」

菲莉的眼神中留存著一抹樂觀光輝。

「他終究是一位外族人，斷然不會屈服於九主使意志以及聖教皇教誨，他肯定會落葉歸根……縱然如此，你也絕不後悔嗎？」

白蘭登鄭重其事地壓迫著（看似）搖擺不定的菲莉，捧於手中的陳舊古籍甚是不值一提。

「那值得我後悔嗎？」

「他已經擁有珍視之物……」

「我不理解，更不會對自身抉擇感到羞愧與懊悔！」

白蘭登轉過身去，默默地唉聲嘆氣起來。

「看來我只能選擇相信你（不擇手段地替你謀求私利幸福），畢竟你是我最出色的學徒，亦是不可或缺的親人……」

「感謝您，我最仰慕的導師！」

菲莉飽含歉意地深鞠一躬。

伴隨著那道透亮印痕的消彌，整座教堂又陷入無限循環的悲哀彷徨之中。

「我的老友康洛斯啊！一切苦難皆是您的安排嗎？若是如此，懇請允許我向您真誠祈願菲莉能夠收穫畢生幸福吧！」

C

當窗外的第一縷光芒照亮房間時，寒意海風便攜著片片晶瑩雪花吹打著少女強顏歡笑的臉龐。

有所覺悟的菲莉輕推開門，隨即闖了進來。

披散至肩的金色長發系著藍白髮帶，雙手小心翼翼地提著白色圍裙，她躡手躡腳地溜到床邊。

如同往常一樣，菲莉剛想抱怨不顧自身安危就擅自起床的他，卻莫名踏入死寂囚籠的陷阱。

她這才回想起今日赫雷特要趕往白蘭登導師的居所，尋獲心儀許久的魔法師資質。

菲莉理應去見證奇迹時刻，然而愈顯沉重的步伐將本以釋懷的靈魂再度束縛。

一個月的漫長時光瞬間縮短至一刻，飛速襲掠過她的腦海。

溫馨喜悅與久違感懷……

但唯一令她惋惜的便是逃不過恢復如初的落寞結局。

不過也是時候出發了吧？

D

「背離故鄉的遊子啊，你為何奢望踏入魔法殿堂呢？」

「或許是上蒼的指引吧！」

「赫雷特，你的信仰母國難以承認『非正統』實力，即使如此你也仍舊要歸去嗎？」

「是的，我所魂牽夢繞的家園正被惡魔佔據，世代安居於那的平凡生靈飽受強權摧殘，亟待救世主的降臨，因此我誓要歸去！」

「雖然你終會叛離光明國度，但我絕不願擅自剝奪殷切求學者的神聖訴求，無論他是否為一顆漂泊無依的種子……」

白蘭登甩了甩衣袖，空中浮現出若隱若現的四色魔法球。

「在此之前，你須叩問本心，並坦然回答這四個問題……」

「你所追求之物是……」

「和平！」

「你所厭倦之物是……」

「虛假！」

「你所珍視之物是……」

「忠誠！」

「你所仇恨之物是……」

「暴權！」

「接下來，請莊重宣告今後你所涉足的魔法領域，炎系魔法、地系魔法、雷系魔法還是冰系魔法……」

「冰系魔法！」

赫雷特沒有絲毫猶豫就將畢生命運傾注於緩緩升起的藍色水晶球之中。

「赫雷特，你甘願為冰系之神翡莉娜虔誠祈禱嗎，甘願為她奉獻你的忠貞誓約嗎？」

「白蘭登導師，我願意！」

「赫雷特，你甘願向知曉《混沌真理》的冰正主使和聆聽《萊歐德遺言》的冰負主使虔誠祈禱嗎，甘願為他們奉獻你的忠貞誓約嗎？」

「白蘭登導師，我願意！」

赫雷特的心竟不知為何猝然牽繫起那抹獨特的藍色憂鬱……

「赫雷特，我代表聖教皇賜予你高尚祝福，願你永生蒙恩冰系之神翡莉娜的加護！從今往後，無論多麼苦不堪言的歲月都請不要忘記今日的承諾誓言，務必用生命之盾去殊死捍衛住它！」

白蘭登神情肅穆地宣讀著禱告詞，每次引領儀式皆能令他精神振奮，久久無法忘卻。

赫雷特追隨著導師身影，逐步邁向紅色地磚的盡頭。

鋪有白色紗巾的桌子上放置著一枚藍色戒指和一塊刻有「Me」字樣的白色圓石。

「這枚戒指便是魔力來源，佩戴上它，你就能成為一位操縱神秘力量的魔法師，而這塊護石會抵消部分世界正壓懲罰，減輕不必要的心理負擔，但這一切前提是你絕不能抗拒九主使的意志！」

赫雷特極為順從地接過護石，然後慎重佩戴上那枚戒指。

僅僅一瞬間，腦海中閃現出幾個詭異的破碎畫面……

深海中……

年輕貌美的海妖依偎在白色幼龍的懷中，某位意氣風發的少年腳下踩著一頭傷痕纍纍的三頭獵犬，高舉沐浴聖火的巨錘，傲視著周遭一切……

「剛剛湧現出的幻象是什麼？」

赫雷特驚恐地質詢道。

「不必焦躁，這是翡莉娜女神對魔法戒指持有者的試探性預測，揭露其未來可能會發生什麼……」

白蘭登滿不在乎地解答著赫雷特的困惑，畢竟多數魔法初學者都有過這般夢魘遭遇。

「這是未來？誰的未來？」

赫雷特喃喃自語道，可沒過一會這段記憶被血腥清洗掉似的變得模糊不清。

「如今你便可以去魔法學院正式學習……」

白蘭登絲毫沒有察覺到赫雷特的異樣舉止，他的目光始終聚焦在那扇虛掩的門。

「感謝您，白蘭登導師。」

「不，赫雷特，你真心感恩之人理應是她……」

赫雷特的眼神不斷飄忽閃爍，他終於下意識地撿拾起光暗交錯線背後的隱性呵護。

「菲莉固執地藏匿於暗處嗎？」

「是啊，甚是封閉自我的孩子，我著實難以解開她的心結……」

「她現在需要你的關切啊！」

赫雷特驀然回想起同她的點點滴滴過往，不堪重負的愧怍從心底油然而生。

————

那是似曾相識的情景布局。

依稀記得初次的相遇場景，稍顯怯懦的她潛藏在門后，暗自窺視著復甦之子，始終一言不語。

置身窘迫境地的他莫名產生她是一個啞巴的錯覺。

「你喜歡被譽為『花中藍皇』的藍色卡嘉絲花？」

「嗯？」

「我希望尋獲它……」

「是嗎？」

無心交談才勉強算得上是敲開彼此的命遠之門。

————

「不，她不需要我的關切，我更給予不了任何關切……」

猶豫片刻過後，赫雷特堅定地抬起頭，徑直坦露自己的決心。

「因為我已有所愛之人！」

寒徹之風猛烈刺穿門縫間隙，硬生生地將熟悉背影摧殘得體無完膚。

「看來我不得不做出傷及心靈的抉擇……」

赫雷特的精神愈顯消沉，他著實不希望有愧於人，更何況是！

「赫雷特，你會後悔嗎？」

「絕無可能，若是躊躇不前則更會令自己懊悔萬分。」

「唯獨傷害事實不可避免！」

「我期盼你能夠與我作出約定，為此你也可以無償獲得某些利好條件……」

「約定？」

赫雷特驚愕於平日向來不苟言笑的白蘭登導師竟會自然流露出如此強烈的悲傷神情……

E

冬日之夜，空氣乾裂卻也清新怡人，碎星在上空閃耀。

赫雷特在湖邊小徑頹然行進，靜謐湖中的圓月倒影稍顯孤寂。

菲莉癱坐在柔和草坪上，仰望凄美的深邃星空。

待她緩過神時，赫雷特已然悄無聲息地與她同在。

「今晚的璀璨繁星如此耀眼奪目，不是嗎，赫雷特？」

「是啊，畢竟今日是彌足珍貴的光冰之日，一年中僅存短短三天的神傷之時。」

「很久以前，星空魅力都是被我一人獨享，從未敢愜意奢望過奉獻給他人。」

「是嗎？」

「你還會再來觀星嗎，這裡可是我苦心尋覓到的最佳觀測點，尤其在恬靜冬夜……」

「或許……不！菲莉，我肯定會再來！」

「明天你就要啟程前往普羅托都市的魔法學院吧？」

「是的。」

「那可真好呢！其實我幻想著某一天也能去大都市漂泊，但我必須留在這陪伴白蘭登導師。」

「不必沮喪，私利幸福終將眷戀於你……」

「謝謝你，赫雷特！」

「……」

F

菲莉從睡夢中醒來，刺目光芒迫使她睜不開雙眼。

「真是奇怪，我怎麼會睡過頭呢，這下可免不了遭受白蘭登導師的嚴厲訓斥……」

緩緩拉開窗帘，縱使屋外寒意凜然，湖面卻依舊維繫微波蕩漾的美態。

這可能正是魔鬼湖的神秘之處吧？

菲莉急促趕往教堂，白蘭登導師端坐在院內的白色石椅上，細細品讀著那本內容晦澀的陳舊古籍。

「菲莉，你不幸來遲了一步。」

「那絕不是我刻意陷入長眠的緣故！」

菲莉焦急地用手捂住嘴，她不善於撒謊。

「呵呵，終究菲莉也會有懶散低谷期……」

面對性格嬌羞的少女，白蘭登情不自禁地發出爽朗笑聲。

「白蘭登導師，我！」

「作為小小的懲戒，今日你就細細鑒賞這本古籍吧，早已淡忘的主人將其寄存在這多年，書中暗藏的秘密或許能夠解開你縱橫交錯的心結。」

「白蘭登導師……」

————

菲莉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書的封面，頓時揚塵四起。

「這本書可真是年代久遠的珍寶啊！」

善意遵從導師的建議，菲莉準備投身於知識海洋，然而古籍上是徹徹底底的舊時代語言，難以理解的怪異文字令她無可奈何。

倏然翻到畫有恐怖巨獸的一頁，深受震撼的菲莉未曾來得及靜下心便被那頁所夾藏的一張白紙所吸引，背面只寫了一句話：

藍色卡嘉絲花將為你綻放！

翻轉過來的白紙揭示真實，那是一幅找尋『花中藍皇』的夢想藍圖。

雙眼異常紅腫濕潤，菲莉永不忘懷那熟悉的字跡……

「謝謝您，白蘭登導師！」

靜謐長徑的延伸處短暫駐留著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白蘭登凝望著那一串即將被白雪覆蓋的腳印，孤寂落寞之情再度湧上心頭。

「我的老友康洛斯啊！我的決斷是否正確呢？若是如此，懇請允許我向您真誠祈願我能擔負她的一切痛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