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勇者 VI
【萊恩哈維篇】
西元726年-隆冬（光冰之日）
古斯曼特帝國/西格德領
布拉沃小鎮
M
破曉曦光從遙遠地平線上無情穿刺過來，這註定是今日不安定的開端。
「馬卡、柏莎，我們一同去看望『聖焰團』的光輝勇者們吧？」
略顯頑皮的安德魯興緻勃勃地展開童真幻想的雙翼。
「哎！但是這樣真的好嗎？」
憂慮周全的柏莎流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
「安德魯，你可別再這麼冒失……」
「馬卡，那我就不管你了！柏莎，我們一起走吧？」
安德魯滿懷希望地向摯愛少女伸出手。
「安德魯……」
原先的不悅情緒一掃而盡，少年轉眼間欣喜而又炫耀地牽起（疑似）戀人的手。
「安德魯，請跑慢點吧！」
然而兩人的步伐卻深陷進不斷加快的狂熱姿態。
「情感純真的孩子……」
滯留在原地的馬卡輕輕嘆息，隨即難以忍耐地向前追逐。
————
「唉，小鎮公會所內竟然沒有一個人？」
安德魯、馬卡和柏莎三個孩子正踮著腳尖從低矮窗戶向里觀望。
「不僅『聖焰團』的光輝勇者們不在，就連鎮長蘭特騎士都……」
「那他們會在哪呢？」
三個孩子面面相覷，絞盡腦汁卻構思不出任何歸於理性的現實結論。
N
「古雷德，你昨晚不幸竊聽到的對話當真屬實嗎？」
萊恩哈維、賽洛琳和古雷德正藏匿於某棵巨大杉樹的背後，周圍視野良好。三人皆穿戴堅實護甲，手持鋒銳利器，一副如臨大敵的警戒神情。
「絕對無誤，蘭特老師和神秘人曾在此碰面，他還親口說過……」
昔日放浪不羈的古雷德表現得格外正經，甚至言語中不摻雜絲毫玩笑意味。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蘭特到底在隱瞞什麼！賽洛琳，你的想法呢？」
「自身直覺和理性都告知我蘭特老師從未與我們對立……」
賽洛琳緊皺眉頭，苦惱思索著最為合適的解釋（借口）。
「萊恩哈維，其實我同樣……但是！」
「稍等，你們留意到逼近事物了嗎？」
毫無頭緒的對話暫且終結，三人開始聚精會神地捕捉起周遭的異動。
森林小徑的深處確實傳來不尋常波動，伴隨著時間流失，他們猛然察覺到更為恐怖的事實：惶恐顫音並不唯一！
賽洛琳熟練地抽出木箭，拉開弓弦，瞄準未知前方。
肆意搖晃的雙手意味著重擔正壓迫於心，她畏懼著不可挽回的下一刻。
直至萊恩哈維的手輕輕搭在肩上……
————
三個默然杵在道路中央的孱弱身影目不轉睛地正視前方。
威風凜凜的精英騎士衛隊正是西格德領的最高榮耀象徵！
全身銀白色盔甲庇護的騎士左手執著騎士槍，右手舉著飄揚旗幟，那不可泯滅的圖紋勾勒出西格德家族的族徽象徵——獨角獸。
他們毫無疑問是隸屬白色軍團的首席騎士，單純從散發出的恐怖氣勢上就可以感知到這無法消磨的實力鴻溝。
一行三人絕無希望能被這些騎士尊崇為誓死對手……
然而在緊密的隊列中，某個落寞身影在萊恩哈維的腦海中反覆浮現並且愈加清晰。
此刻唯有萊恩哈維注視著為首的那位統率騎士。
他沒有佩帶頭盔，棕色捲髮顯得異常蓬亂，但灰黑色澤點綴的眼眸始終掃視前方，無所動搖。
萊恩哈維再也無法維繫往日的成熟穩健，那陌生卻又熟悉的心靈觸動已然重塑自我認知，縱然慘遭隔閡的親情沉封許久……
統率騎士剛從鏈甲包裹的駿馬上翻下身來，某個身影便緊隨其後，而那正是一行人苦苦憂慮的蘭特。他身披極為顯目的銀色戰甲，神情肅穆，不可視的強勢氣場壓得三人近乎氣喘吁吁。
「長久未見了，萊恩哈維……」
古雷德和賽洛琳異常敬畏眼前地處高位的貴族騎士，唯有萊恩哈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親和。
「我是西格德領第49任領主范倫恩·西格德，而你是西格德領的唯一正統繼承者，我值得驕傲的孩子，萊恩哈維·西格德！」
「什麼！萊恩哈維，你竟然是西格德領主之子！」
心靈飽受震撼的古雷德不禁將摯友的真實身份脫口而出。
萊恩哈維睜大雙眼，靈魂的巨大波折陡然向上攀升。
「我是西格德領的唯一正統繼承者……」
O
大量人群久違地在小鎮廣場四周聚攏，喧囂至上的氛圍甚至超過盛大節日慶典。
三個孩子仍舊在洶湧影潮中肆意穿梭。
「馬卡，你聽說了嗎？萊恩哈維哥哥竟然是！」
「是啊，雖然我早已預感到他身份的特殊性，但是……」
「快看，馬卡，萊恩哈維哥哥好像來了，我們趕緊擠到前面去吧！」
「馬卡，安德魯，你們在哪？」
囚困於陰影中的柏莎焦急尋覓著同伴的身影。
「柏莎，在這裡！」
馬卡揮舞著手，但交錯視線卻被無數軀體遮擋。
所幸來自宿命之子的援助……
————
「抱歉啊，剛剛真是太擁擠了，所以我才會不小心走散……」
柏莎邊擦拭著灰漬長裙邊向兩人致歉。
「沒……沒事的，我絕不會介意的！」
安德魯羞怯地應答著畢生傾慕的少女，掌心餘溫依舊未能抹消。
「看！安德魯、馬卡，那些銀光閃閃的騎士們！」
柏莎滿懷崇敬地仰望光彩奪目的幻象。
「這感覺就像是傳奇史詩中代代讚頌的英雄降臨在我身旁！」
「伯莎，原來你所嚮往的……那麼我也要立志成為一名高尚騎士！」
「唉，安德魯，你不是渴望成為一名英勇戰士嗎？」
柏莎略有不解地望向他。
通紅面頰頓時令他陷入窘迫境地，安德魯急切撇過頭去。
（「只因為你……」）
未曾情感怯懦的安德魯卻在關鍵時刻選擇容忍退讓，或許是因為深埋於心的愛慕種子期盼著萌芽雨露的滋潤吧？
P
多麼陌生的場景……
萊恩哈維初次坦然俯視紅毯兩側滿懷敬意的人群，哪怕這份推崇是贈予手握至高權力的父親大人，他也對此無比抗拒。
精神仍未跳脫出恍惚低谷，畢竟任憑誰都無法坦然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命遠拐點。
終究在道路盡頭，他與父親一同下馬，鄭重走向廣場的正中央。
不少窗戶微開的房舍透露出無數道好奇目光。
父親大人下意識地作了一個手勢，喧囂便瞬間歸落於寂靜。
「今天對於我來說是一個特殊日子，在這個小鎮安然度過盡二十年歲月的西格德領唯一繼承者萊恩哈維，即將告別這裡，前往都城西格德，去履行更為廣泛的領袖職責。蘭特作為我麾下的忠誠騎士，也將隨我們一同離去，但請你們不必擔慮，新的小鎮鎮長將很快從都城趕來赴任。我在此衷心感謝所有曾經照顧過我孩子的善良人！」
范倫恩領主始終面無表情，可他的簡短演講卻總能被真摯掌聲縱情渲染。
「作為上蒼恩典，我要在這裡為我的孩子賜名。」
這番話瞬間在人群中掀起巨大轟動。
賜名儀式是第一世界的古老儀式，自然也是專屬於皇室貴族的高尚權利。
在這片歷史悠久的大陸上，大部分人並不具備姓氏，只有少數皇室貴族才享有這種神聖權利。永不磨滅的家族榮耀通過賜名儀式鑄熔進每一代人心中，以祈求統御體系的平衡與繼承，但這一般只會在國都（帝都海姆）或主都城舉行……
所有目光都高度匯聚在少年勇者身上，他們顯然想親眼見證荒謬言論轉化為事實依據的奇迹。
萊恩哈維轉而望向父親大人，絕無遲疑地準備接受神聖賜名儀式的洗禮。
「現在，萊恩哈維，跪下……」
范倫恩領主拔出腰間佩劍，躍升的閃爍劍光熠熠生輝。
「今日，我將正式賜予你西格德這高尚無比的姓氏，宣告你正式成為西格德一族。」
「今日，你須將這些誓言銘記於心。」
鋒利之劍悄然劃過父親大人的掌心，形成一道血痕，他將佩劍輕貼於萊恩哈維的右肩，鮮血從劍尖滑落，既而滲入他的靈魂。
「你將效忠於聖皇，聽從他的號召，為他而死！」
「你將效忠於家族，瞻仰它的榮耀，為它而生！」
「你將發誓：」
「謹記忠誠精神，」
「勿忘善良之心，」
「秉持無畏態度，」
「不舍至親至愛。」
「願你永遠銘記，」
「願你永遠不棄。」
「西格德家族勢必因你而永保獨立，永不消逝！」
待誓言烙印於心，萊恩哈維才能正式接過那把榮譽之劍。
在少年勇者的眼中，這把光輝璀璨的英雄佩劍將見證他的畢生。
萊恩哈維·西格德，他今後為之奮鬥的名字！
在父親大人為自己披上印有家族族徽（獨角獸）的披風后，高光儀式才平穩落下帷幕。
適時響起的掌聲稀稀落落，歡呼喝彩聲早已在耳畔徹底湮滅。
直面這段激昂慷慨的誓詞，除了無奈獻上殷切祝福，布拉沃小鎮的人們別無選擇。
這是平民的悲哀嗎？
不，這也勉強是一種安穩的幸福吧？
現在他們最卑微的期盼理應是目送這位少年勇者踏上新征程……
Q
「萊恩哈維哥哥，你還會回來嗎？」
人群之中突然傳來真正呼喚，那亦是某個執拗幼子的心聲。
萊恩哈維不自覺地停下前行腳步，直率天真的安德魯輕而易舉地佔據綿延之途，紅潤眼眸泛起憐憫深情。
「安德魯，別說這種話！」
馬卡和伯莎慌忙拉拽著安德魯重新擠回人潮當中。
已然有所覺悟的萊恩哈維快步走向三個孩子。
初次近距離觸碰的間隙，馬卡和柏莎竟然有所畏懼。
萊恩哈維溫柔撫慰著安德魯，自然而然地俯下身，逐漸消融尊貴與卑賤的血海深仇。
「我會回來的，倘若那時布拉沃小鎮能相安無事……」
安德魯費力地擦拭雙眼，縱使仍舊止不住抽泣。
「我肯定會成為一位高尚騎士，像你一樣，保護身邊之人，保護這座小鎮……」
真難以置信啊，這就是安德魯的崇高信仰！
待停滯思緒恢復運轉后，萊恩哈維才扭頭回望，卻僅剩下茫茫無邊的白枯木在呼嘯暴雪中彷徨……
R
「你難以忘懷布拉沃小鎮嗎？」
這是印象中父親的首次質詢。
「父親大人，我不願否認。」
「千萬別就此沮喪，萊恩哈維，你要堅信自己是西格德領的復興光芒所在，你要竭盡全力去守護一切珍視之物，絕不再單純是布拉沃小鎮，更應囊括整個領地！」
「永遠銘記那些助推你覺醒責任信念的誓言，萊恩哈維！」
這既是領主的物質索求，也是父親的精神寄託。
萊恩哈維神情凝重地點頭示意，堅毅目光眺望著即將襲來的艱辛征程。
西元726年-隆冬（黃昏末日）
古斯曼特帝國/迪奧領
邊境-洛恩防線
S
某座哨塔內，兩位看守士兵不間斷地喘著氣，他們身體止不住地哆嗦，眼帘也無法遏制地頻繁下拉。
「怎麼了，為什麼換崗士兵還沒有來！偏偏碰上凜冽寒夜……」
「是啊，可現在邊境形勢緊迫，迪奧領不得不加緊設防。」
「無法理解將軍的謹慎疑慮，難不成那些扎塔蠻民真會入侵嗎，他們又不可能攻陷如此堅固的要塞防線……」
妄圖平復心境的士兵只得獃滯仰望迷霧重重的死寂黑夜。
「哎，要是我就此長眠……」
「怎麼回事！」
同伴不知何時癱倒在地，胸前赫然插著一把鋒利匕首。
他迅速轉過身去，無數血淋淋的魅影趁機撕裂出道道白光。
「有敵入侵，必須趕緊敲響喪鐘……」
一顆顆碩大血滴從脖頸處悄然滾落，置身於死亡邊緣的士兵已然轟然倒下。
某位厚實狼皮大衣包裹的惡魔從雪霧中闊步走來。
雙眼通紅，展露出強烈嗜血天性，手上持著一把巨型銀色戰斧。
無數虔誠僕從緊隨其後，血色魔狼的戰旗在狂風暴雪中肆無忌憚地飄揚。
為首之人猛地揮起戰斧，發出震耳欲聾般的怒吼。
「今天，所有傲慢的古斯曼特帝國死敵都將懊悔！」
「今天，所有懦弱的古斯曼特帝國死敵都將恐懼！」
「今天，所有聰明的古斯曼特帝國死敵都將愚鈍！」
「沙漠勇士們！今天將會是我們書寫歷史的一天！今天將會是我們創造不可能神話的一天！願金沙之弓施予神聖庇佑，讓烏里緹斯子嗣的鐵血意志馴服狂妄偏執的世界！」
「戰爭！戰爭！戰爭！」
一聲聲震撼吶喊徑直碎裂整片生靈大地……
「歡呼吧，勝利必將賜福光耀於我們！」
伴隨進攻號角的吹響，數以萬計的地獄獵手發起死亡衝鋒。
（「XXX，你將見證高傲帝國的分崩離析……」）
————
「扎塔軍隊竟敢發動襲擊，他們是在主動挑起滅國戰爭嗎？」
「不好了，將軍閣下！」
潰散士兵急沖沖地闖入營帳。
「怎麼了？」
「洛恩防線……被突破了！」
「你說什麼！」
擺在面前的不可能事實頓時凝滯在場所有人的理性思維。
「洛恩防線為何會陷落……」
邊境領袖失神地跌坐在地上，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至暗時刻，「死之真理」掌控的亡魂地獄彷彿正向他招手……
不知何時，那熾熱火焰令他感到極度痛苦。
獃獃掃視屍海周遭，血腥殘軀遍布，無數面獨眼巨人旗幟掩埋在地，被烈火肆意焚蝕。
數不盡的冰冷長矛指向陷入重重圍困的落難者。
盛氣凌人的屠戮者悍然踏過殷紅之雪徒步而來。
他面露譏諷地掄起銀色戰斧。
「果真是你啊！」
「血色魔狼——塞索科……」
終末那副詭異笑容，堪稱生死交際的絕景。
鮮紅侵染大地，原先晶瑩剔透的雪花也被血色玷污，悲情砸向此刻這座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