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勇者 V

【萊恩哈維篇】

西元726年-隆冬（光冰之日）

古斯曼特帝國/西格德領

布拉沃小鎮

H

「安德魯，快看！那是古雷德哥哥和賽洛琳姐姐，他們終於平安歸來！」

率先攀爬上高聳鐘塔塔頂的馬卡鳥瞰古典小鎮的恬靜景緻，情不自禁地予以驚嘆。

稍顯頑皮的孩子們輕而易舉地捕捉到聖焰團成員的蹤跡，畢竟他們皆是幼小心靈所憧憬的英雄……

「哦……」

悶悶不樂的安德魯鼓著臉，滿懷惡意地瞪著摯友。

「安德魯，難道你仍在為我的衝動行為生氣嗎？」

「我.才.沒.有！」

「是嗎，假若你繼續保持沉默，那我可就會再一次牽起她的手噢！」

「你！」

瞬間漲紅的天真面容著實令馬卡洋溢著直率笑意。

「馬卡，你要是敢再對伯莎做那樣的事！」

「哎，他們似乎也察覺到我們的存在……」

「古雷德哥哥，賽洛琳姐姐，歡迎榮歸布拉沃小鎮的懷抱！」

馬卡頗為興奮地向遠處揮舞著雙手。

「馬卡，你竟敢！」

「快走吧，安德魯！」

可憐兮兮的安德魯就這樣被馬卡「絕情」拉拽著飛奔向少年勇者傳說的開端……

I

「哈……哈……」

背負傷者的古雷德早已汗流浹背，他從未預想到逃脫絕境隆冬魔爪的過程竟是如此煎熬。

「古雷德，沒事吧？」

「賽洛琳……聽到你對我的撫慰之言，那就證明我依舊倖存呢！」

「你怎麼又擅自開這般玩笑，古雷德！」

「懇請你憂慮一下壓在我身上的重擔吧？」

儘管漫長歸途充斥無奈嘆息，古雷德卻從未流露出苦澀怨念，他極不情願令賽洛琳捲入悲情風暴。

「再堅持會吧，古雷德！我們已經平安歸來，況且剛才我還留意到在鐘塔之上稍縱即逝的關切目光，安德魯和馬卡，那兩位孩子一定能來幫你！」

畏縮在最後的卡特面色慘白，頹然低垂著頭，恐怕他仍舊沒有從那種地獄絕景中緩過神來……

「萊恩哈維和蘭特老師的現狀究竟以什麼方式改變呢？」

賽洛琳仰頭張望密林深處的天際，奢望這遙不可及的答案……

————

「萊恩哈維大人，您發現什麼了嗎？」

蘭特迅速拔出腰間的血色佩劍，機緣巧合之下莫名形成一道寒影，硬生生地划傷萊恩哈維的脆弱心靈。

「沒有什麼異樣，僅僅是徒增一個可悲孤魂……」

萊恩哈維假意哀痛地將屍體自然而然地翻轉過去。

「原來如此，那麼我們便儘快歸去吧，我也徹底搜查過周遭，儼然沒有殘存任何生命跡象……」

「是啊，現在我同樣期盼著回到溫暖舒適的囚籠中去吧？」

萊恩哈維凝視著詭異屍體（光紋幻影），膽顫心驚地敷衍著往昔尊崇的老騎士……

J

日落時刻，萊恩哈維和蘭特騎著駿馬匆匆趕回布拉沃小鎮，古雷德和賽洛琳早已在馬廄旁等候多時。

「蘭特，懇請你暫時先把馬牽回去，我迫切想和他們談談！」

順從心意的老騎士默默將馬牽回馬廄，陌生背影就這樣逐步模糊直至徹底消逝……

「萊恩哈維，這不是我和你的職責嗎，為什麼會無端推卸給蘭特老師？」

古雷德悄悄逼近萊恩哈維的身後，略顯焦慮地質問道。

「古雷德，瑣碎之事的滋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在殘酷戰鬥中掉以輕心！」

「噢，我最愛的賽洛琳啊，我確實負有過失，但請別再聲張，否則蘭特老師的加訓懲戒！」

古雷德不得不擺出極度痛苦的神情來博取賽洛琳的一絲憐憫。

「倘若沒有這些加訓，你恐怕早就被那頭凶獸無情吞噬了吧？」

「或許……」

全然無法抗衡她的耐心勸導，倔強無比的古雷德總算放棄辯駁，直面現實。

「萊恩哈維，你究竟怎麼了？」

佇立於視線延伸處的萊恩哈維始終低頭陷入沉思，周圍已然不見蘭特的蹤跡。

「我想向你們傾訴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實……」

————

「原來還發生過這般糟糕的事……」

萊恩哈維、古雷德和賽洛琳圍坐在小鎮公會所中的火爐旁，正秘密商談些什麼。

「我先直述結論吧，我對蘭特產生了不信任之感，他的初衷明顯對我們有所隱瞞！」

「蘭特老師確實存在私心，雖然他對我的懲戒行為簡直堪稱慘絕人寰，但實際上對於你的要求則更為嚴苛，不僅教授你騎士禮儀與揮劍技巧，還不斷讓你接觸小鎮的管理事務，培養你的統御才能，況且我一直不太能接受蘭特老師對你使用敬語……萊恩哈維，你當真僅是沒落貴族家族的繼承者嗎？」

「非常遺憾，我始終缺失來到布拉沃小鎮之前的記憶，因此身世真相只能仰賴蘭特騎士的意志。」

「你沒有向他告知那具詭異屍體的詳細情況嗎？」

賽洛琳顯然更加憂慮在密林深處萊恩哈維所觸碰到的不安事實。

「暫時沒有……」

「那你肯定他是被人所殺嗎？」

「毫無疑問！他胸前被劃出了一道銳利傷痕，絕不可能是銀色魔狼所為，唯一合理解釋便是被執掌利劍之人所殺！」

萊恩哈維堅定地重述遭到惡意掩飾的「真相」。

「萊恩哈維，難道你懷疑這是蘭特老師所為？多麼荒誕無稽的玩笑！」

「那麼依你所見呢？」

「我偶爾留意過蘭特老師的奇怪行為舉止，但是他絕不會做出任何卑劣罪行，我對其保有無條件的信任！」

「我也不願如此思索……」

苦苦推敲出的縝密思維瞬間被感性認知衝垮，萊恩哈維不免流露出晦澀哀痛的神情。

「萊恩哈維，你覺得世界趨勢將會如同蘭特老師的預想嗎？自然是指來自西方的威脅。最近途經這裡的商隊也確實傳來扎搭王國境內大量軍隊正向邊境調集的流言蜚語，他們皆消極地認為那是戰爭號角吹響的預兆……」

向來沉穩的賽洛琳竟然開始對暗流涌動的局勢產生動搖。

「不必擔心，扎搭王國無法主動挑起戰爭，何況縱使古萊爾邦主塞索科加強同迪奧領邊境的軍事力量，迪奧領仍舊能夠依託山地的堅固防禦工事進行威懾，在匱乏完善情報的前提下不可攻破。戰爭無法依靠雙方現有的軍事力量支撐，理應是國家國力相抗衡，扎塔王國和古斯曼特帝國可是根本無法比較的存在啊！」

萊恩哈維再度毅然決然地抹殺掉爆發戰爭的可能性。

「暫且先不顧慮距離我們如此遙遠的現狀吧，如今我們還是好好想想為何沙漠魔狼的變異種會莫名葬身在西格德領境內，蘭特又是怎麼獲悉那些機密情報以及那具被人所殺的詭異屍體（光紋幻影）……這裡面暗藏諸多疑惑，我擔心一系列隱情背後恐怕隱藏著更大的危機！」

「我們現有的情報太少，無法作出合理準確的推測，總之今日的秘密交談不要告訴任何人，自然也包括蘭特……」

面對萊恩哈維的強勢決斷，古雷德和賽洛琳只得無奈點頭示意。

「話說回來，我似乎還留存些許困惑……」

腦海中忽閃過的忘卻畫面突然令他緘口不言。

「萊恩哈維，你怎麼了？」

「不，不，古雷德、賽洛琳，慶幸是我的錯覺吧……那兩個人沒有事吧？」

「在接受治療后，他們的傷勢已無大礙，你想要順道去看望嗎？」

萊恩哈維踱步靠近窗邊，面色凝重地審視著幽暗世間。

唯有隆冬依舊如此凜冽……

K

躺在病榻上的安索縱情擁抱愜意夢境，已然享受起劫後餘生的喘息時刻。

滿臉陰鬱的卡特癱坐在床邊，頭上仍舊纏繞滲著鮮紅的繃帶。

萊恩哈維、古雷德和賽洛琳佇立在門前，悄悄窺視屋內的一切。

勢單力薄的光芒卻施捨著溫和暖意，順勢而來的習風裹挾著窗外卡嘉絲花的馨香，無時無刻不迎接冬日氣息的洗禮。

卡特下意識地朝門張望，自然而然感知到萊恩哈維思緒中的詫異波動……

————

「難道你們來這僅僅是單純來看望我們？」

四人擠進沾滿灰塵的儲藏屋，原先狹窄無比的空間卻突然顯得格外寬敞，陳舊的醫用器械恰巧堆積在角落。由於深黃色窗帘的阻隔，屋內視線朦朧。

「或許如此吧？」

古雷德略有遲疑地解釋著他們的來意。

「我還天真地認為你們願意傾訴不幸之事，而且同那位老騎士息息相關……」

「你為什麼會抱有這種想法？」

萊恩哈維冷不防地竭力逼問著態度輕浮的神秘落難者。

「剛剛前來探望我和安索的兩個孩子曾經偶然間注意到你們三人在秘密交談些什麼，於是我便順勢推測你和老騎士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事實。你們似乎尋覓到了悲慘商隊的殘餘亡魂……」

「你究竟因何得出結論？」

「這是輕而易舉的思考。在彼此相遇之地的附近，我和安索也尋獲了幾具殘軀。結合從相反方向匆匆趕來的老騎士明明沒有受傷鎧甲上卻濺滿腥紅的疑點，大概是在某地又直面那種地獄煉景了吧？沙漠魔狼可是極度渴求人類鮮血的野蠻獵手！」

「邏輯縝密的推論，我確實在那揭露了某些令我后怕的真相……」

「萊恩哈維，等一下！」

古雷德疾速衝到面前，特意壓抑聲響，慌忙制止萊恩哈維的進一步妥協。

「你不是告誡過我們那是不可泄露的秘密嗎？」

「曾是如此，然而苦思冥想的我們始終得不出真實結論，興許可以藉助他的力量……」

「萊恩哈維，陌生旅人當真值得無私信賴嗎？」

身旁憂慮重重的賽洛琳徑直提出質疑。

「倘若固執己見的蘭特選擇繼續欺瞞，那我不得不與之產生隔閡！」

萊恩哈維毅然捨棄古雷德和賽洛琳的庇佑，向前邁出極具魄力的步伐，強勢壓迫著潛藏於黑暗迷霧中的卡特。

「不過以防萬一，你和安索必須加入聖焰團，並為此虔誠獻上絕對忠誠的誓言！」

沉默片刻過後，卡特果斷承蒙至高創世主的眷顧，欣然接受被牽連的命運。

「對於我們兩位缺乏勢力信仰又傷痕纍纍的流浪商人來說，這恐怕是最適合我們的至善抉擇吧！」

卡特初次正視萊恩哈維，趨漸紅潤的臉龐凸顯出著無比堅毅的神情。

但在歡悅的氛圍中，萊恩哈維卻暗自忽視掉回歸原點的困惑……

————

「事情經過竟是如此令人難以置信！」

卡特頗為詫異地目視著渴求真實的三人。

「你對此有何獨到見解呢？」

「出於個人看法，我認為你不該對老騎士懷有惡意妄想。」

「為什麼？」

「畢竟他已經和你們和平相處近二十年，縱使他隱瞞了某些不為人知的過往，也斷無可能滋生加害慾望！」

「若是如此……」

萊恩哈維對老騎士的泄憤似偏見使得他不禁對自身的失衡心態深感愧怍。

「那具死於人手的屍體更應與老騎士毫無瓜葛。」

雖說是自己的謙虛揣測，卡特卻表現得意外自信，彷彿……

「難道屍體埋葬在隱蔽之地嗎？」

萊恩哈維眼前一亮，思緒舒展開來的瞬間便在空虛世界中觸及精神共鳴。

「不，那僅僅是一個淺坑……」

「那位經驗豐富的老騎士會有可能沒有發現詭異屍體嗎？立足於最極端的假設，他不會如此草率地處理屍體，當然更不會讓你僥倖存活下來！」

「我著實太在意蘭特之前所說的話了，從而主動固化思維方式……」

萊恩哈維疲憊不堪地撫摸著焦慮額頭。

「反而我覺得老騎士所說的話依據十足……」

「你也愚昧堅信扎塔王國會入侵軍力雄厚、財富殷實的帝國嗎？」

卡特沉默不語，薄暮寒氣迎面襲來，屋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L

整片天空猶如地獄般漆黑，寒風刺過樹木間隙的聲音真令人毛骨悚然。

古雷德如同往常巡視著小鎮，他從未對這份守護職責有所懈怠，然而唯獨今日顯得格外出神，以至於竟在不知不覺中背離小鎮，誤入森林深處。

「糟糕，看來我必須得趕緊回去……」

反覆構思設想的他卻強行將目光移向殘留在雪地上的一串腳印。

傍晚時分的大雪剛剛停歇，因此留下這串腳印的人必定是深夜出行，但小鎮居民不會擅自跑進甚是危險的漆黑森林。

古雷德已然被命運驅使般陷落黑暗深處。

「……時間也快到了……」

從遠處侵襲而至的模糊聲線迫使他逐漸放緩腳步。

「……我覺得是時侯……」

他背靠著巨碩的冷衫樹，身後的那處陰影潛藏著發聲源。

不願對峙的古雷德屏住呼吸，靜心聆聽不容忘卻的聲音。

「……他們很快會來到這裡，你先做好準備吧，蘭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