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勇者 IV

【赫雷特篇】

西元726年-隆冬（惡靈嘆息日）

古斯曼特帝國/海蘭領

黑斯佩港

G

坐落於魔鬼湖畔的黑斯佩港是內陸湖西岸的唯一不死巨港，終年維繫蕭條悲況的港都竟在此刻被被寄予虛假的喧囂繁榮。相比起散佈於魔鬼湖的恐怖傳說，現如今的混亂局勢才更令人不寒而慄。

除去零星點綴的商人，萊恩曼神聖帝國的流浪難民數量簡直難以想象！

曠日持久的內戰是野蠻災禍的起源，背棄故地，縱使是富商貴族也難免心生畏懼，畢竟先前對古斯曼特帝國多有貶低的他們卻自甘墮落為遭人嘲諷的落難者……

長期被限制自由的赫雷特同憧憬異邦文化的初遇多少有些狼狽。

身披法袍、佩戴魔戒的異國使者總能驅使赫雷特心底深處泛起最崇高的敬意與嚮往漣漪……

那些凝聚「九主使意志」的神秘戒指束縛著變幻莫測的魔法力量，這可真是值得歌頌的人類壯舉！

對於未知事物躍躍欲試的強烈願景重新點燃赫雷特的奮鬥理想，猶如燈塔般指引少年重拾信心的長者教誨又浮現於腦海中……

是的，這的確是最佳契機，亦是突破自我的救贖！

H

「今日怎麼可能只有一艘船準備出航！能夠極其罕見地碰上沒有濃霧侵襲的魔鬼湖，這難道不是上蒼的旨意嗎？」

焦躁人群顯然對鬆散的航程安排相當不滿。

「非常抱歉，由於許多船隻被征去萊恩曼神聖帝國接收難民，目前港灣內僅剩餘一艘船，所以懇請沒有船票的各位留有耐心吧！」

訓練有素的水手竭力安撫著危及秩序的聲討與抗議。

不同於沾染骯髒穢土的雙手，淡藍色眼珠、金光發色以及白皙皮膚，所有彰顯海之民高尚氣質的外貌特點都令赫雷特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赫雷特不禁回想起自己曾在王室圖書館閱覽介紹大陸各地風土人情書籍的久遠往事。

來自（第一）世界極北邊際的布里加王國，海洋王國的子民，依海而生，隨海而逝……

——《繪藍幻想》中篇＆海之民往事前篇

無愧為不朽讚頌！

飄揚著船票的密集人潮簇擁上孤船，時刻保持警惕的赫雷特並不著急上船。

他不經意地巡視周遭，卻徑直發覺兩位身披黑色長袍的神秘人。帽檐壓得極低，難以辨析相貌，完全稱得上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一瞬間的偶然對視……

「請問你是否見過一位名叫赫雷特的見習騎士？」

他神情冷漠地側過身去，有所釋然地被逃避潮流吞噬……

I

「藍鯊號」帆船在幽冥湖面上悄無聲息地繼續航行。

赫雷特隱匿於甲板後方，密切關注著那兩位黑衣人。

他們仍心有不甘地厲聲詰問正在執行巡邏任務的水手。

乘客們皆滯留在內置餐廳里，肆意陶醉在美酒佳肴當中，縱情暢談，顯然對於帆船航行狀況漠不關心。

儘管他們此刻橫穿的是險象環生的魔鬼湖水域……

朦朧視線中倏然捕捉到某位被黑灰色甲胄包裹的老騎士。腰間長劍嵌在銀光閃爍的刀鞘中，雙手持著特製望遠鏡，神情肅穆地巡視附近暗淡水域。

天空陰鬱無比，未逢光明。

原先散漫消沉的水手們立刻拘束起幼稚行為，虔誠瞻仰起老騎士的威嚴。

維勒爾，布里加王國的首席海軍艦長，曾經掌握著（第一）世界上最強大的艦隊。哪怕現在已從高位跌落，難以摒棄的高貴氣質也無時無刻不在彰顯歸屬他的舊日榮光！

仰賴敬仰之心的赫雷特正默默構築著遙不可及的靈魂救濟高塔。

可在深情凝望的瞬間，維勒爾船長竟然主動審視自己，他的眼神極具壓迫感，能夠洞窸少年勇者的一切，甚至罪與罰！

赫雷特頓時萌生迫切逃離的念頭，然而不知何時，他的後路已被無情截斷……

「想必您就是赫雷特殿下吧？」

冰冷言語輕而易舉地貫穿他的心臟。

赫雷特妄想轉身對峙，雙腿卻過早敗於凜冽寒風的迅猛攻勢。

發聲之人面容憔悴，難掩身心俱疲的頹態。

另一夥知曉自己真實身份的神秘訪客……

敵意近乎蕩然無存，但赫雷特未抱有任何僥倖心理。

「赫雷特殿下，我們是布爾曼·海蘭王秘密派來保護您安全抵達查加里聖國的守護騎士。」

「守護騎士？」

「是的，布爾曼王懼怕亞倫公爵艾羅特利大人的陰險殘害手段，因此……」

「你們當真是布爾曼王的忠實僕從嗎？」

「其實確切的說，我們是受凱希將軍的直接任命……」

「凱希將軍？」

「這是凱希將軍的書信，您可以看看！」

一陣痛苦思慮過後，赫雷特將信將疑地接過書信，隨即（假意）掃視起來。

「看來我只得相信你們……」

「赫雷特殿下，我們願意誓死守護您的生命！」

赫雷特匆忙交還書信，意識命運使然般墜落昏沉深淵，就以此作為辭別的合理借口……

「我暫時需要好好休息一會，懇請你們務必提防那兩位黑衣人，他們極有可能是艾羅特利派來的血腥殺手！」

J

沉悶敲門聲縈繞在耳畔，維勒爾不自覺地放下攥在手心的淚痕書信，從往昔記憶中緩過神來。待他將其輕輕放回柜子后，才從容起身向門靠攏。

推開門后，老船長眼中卻閃過一絲驚疑。

「你是……」

K

縱使晴空萬里，魔鬼湖水域也是異常兇險，何況夜幕已然降臨，灰濛霧氣在帆船四周肆虐，逼使其僅能維持低速航行。

倘若夜晚巡視的水手不幸被縹緲幻霧吞噬心智，那便是潛藏亡靈施展的禁忌魔咒。

「魔鬼湖又起霧了……」

「現在是深夜時分，亡靈該不會就要出現了吧？」

「我們……還是儘早回去吧！」

「是啊……」

兩位結伴而行水手在凄涼死寂的夜晚止不住地全身顫抖，妄想逃離的偏執念頭蠶食著理智。

撲通——

巨大聲響從漆黑的船尾響起，順勢驚動惶恐不安的生靈。

「趕緊通知維勒爾船長！」

一連串急促腳步聲打破了詭異靜謐的惡靈之夜。

「那是……」

黯淡月光悄悄映襯著某一小片垂死掙扎的湖域。

「究竟出了什麼事？」

「維勒爾船長，剛才似乎有個人墜入湖中……」

「什麼！」

「這是我勉強打撈上來的黑色襯衣，或許那人寄存於世的證明……」

維勒爾（看似）焦慮地奪過襯衣，細細端詳起來。

「這是……」

「怎麼了，到底又有什麼噩耗來襲？」

「難道是魔鬼湖的亡靈現身於塵世！」

「那不可能吧？」

船尾的騷動使繁雜錯亂的思緒聚攏過來，眼看甲板上即將浮現無秩序的陰霾……

「各位乘客，請冷靜下來！」

維勒爾船長適時發出雄渾有力的聲音，深深震撼到喧囂至上的人群。

「這是值得哀悼的事故，一位乘客已然不幸喪生。為平安抵達生的彼岸，我奉勸其餘乘客別再四處走動！」

「真是萬幸，畢竟我曾愚昧遐想過這艘帆船的悲壯犧牲場景……」

「終歸功於我們的虔誠祈禱令聖教皇和九主使動容，困而施捨眷顧以佑旅途相安無事！」

平凡之人傾訴著畢生感慨，他人安危卻賤如塵土。

「現在就請各位速速離去吧！」

多數乘客陸續溜回船艙內，但仍有少部分固執頑客駐留原地，而那兩位黑衣人更是徑直衝向維勒爾船長。

「請問你們是？」

「我們是受海蘭王布爾曼所託秘密保護赫雷特殿下的守護騎士。」

「守護騎士？」

維勒爾上下打量著這兩位流露驚慌神情的荒誕訪客。

「赫雷特殿下……落水之人留有生還的渺茫希望嗎？」

「絕無可能！」

老船長藉助不容置疑的語氣正式宣告某人的悲慘命運結局。

「那麼能否請您替我們打撈一下屍體呢？縱使我們護衛失敗，但最起碼要讓他的靈魂在故地海蘭領長眠……」

維勒爾一言不發，冷漠回絕掉他們虛情假意的真實訴求。

此刻另外兩位相貌平平的僕從不動聲色地折返回船艙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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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雷特殿下，這場落水事故是您為追殺者特意設下的誘導陷阱嗎？」

赫雷特獨守在窗邊，縱使忍受凄涼寒風，他也渴求擁抱外部世界的自由。

良久，良久……

「你們不必過度疑慮，這亦是我證實他們為艾羅特利魔爪的事實測試。」

「什麼，他們真是！」

兩位僕從難免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畏懼神情。

「您是怎麼掙脫虛偽身份的枷鎖？」

「這結論基於我的某個猜測。在你們也主動表明身份后，短時間內竟然出現兩伙願意庇佑我前行的守護騎士！我深格性格穩重的布爾曼王是不可能分批次派出護衛力量，那樣只會徒增暴露我的可能，因此其中必定混雜心懷惡意的暗殺者！」

「那您藉助什麼才將他們的『奉獻忠誠』斷然否決？」

「這便是我和維勒爾船長草率達成的共生目標！」

「維勒爾船長？」

————

「你有何事於深夜造訪我？」

「我想請您幫一個忙……」

赫雷特頗具耐心地向老船長簡單闡述自己的遭遇以及暗地設想的計謀。

「你被人追殺，那麼兇手會是誰？」

「那位殘忍殺害我父母的惡魔不值一提，但如今他仍想要奪舍我的生存權利。願您諒解，我暫時無法告知詳情……」

赫雷特委婉提出模稜兩可的掩飾答案，維勒爾船長卻再度以壓迫感眼神審視乃至洞悉他的靈魂。

「為什麼你覺得我會幫你？你願意無償相信我？」

「我堅信您的身上流淌著理想化英雄的血脈。在初次見面時，我對您敬仰之情油然而生，直覺絕不會欺瞞我！」

「被混沌局勢要挾的你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是的。」

赫雷特斬釘截鐵地予以回應。

「倘若背叛誓約終將降臨……」

「我從不會憂慮不可能事實！」

「是嗎？」

維勒爾船長背身離自己遠去，重新隱匿於不可感知的黑幕角落。

「赫雷特，無愧為『少年勇者』的讚譽！我會幫助你，即使反抗惡魔，你也毫不畏懼，看來我也該貫徹沉封許久的信念了……」

————

「從艾羅特利和布爾曼王截然不同的立場出發，當得知『赫雷特死訊『的時候，『遺失屍體『的追逐者必然就是艾羅特利的手下。艾羅特利作為統御者的野心明顯要比布爾曼王狂妄，他一定要確保除掉我才能真正鞏固自己搖搖欲墜的亞倫公爵地位，因此你們和他們的表現已經讓我徹底挖掘出『真相』……」

赫雷特下意識地瞅了瞅滿腹疑惑的兩人，（看似）得意忘形地做出進一步解釋。

「哪怕我手中沒有掌握拙劣演戲的籌碼，我也能夠摘下黑衣人的虛偽面具。他們自稱海蘭王室的親信隨從卻不與我相識，這是不容忽視的疑點，或許布爾曼王迫於情勢緊急而不得不雇傭外籍傭兵來完成護衛任務，而我一路上都小心藏匿蹤跡，他們只得採取向路人尋問的下策，然而這種假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原來如此，您真不愧為他所讚譽（憎惡）的少年勇者！」

「對於你們而言，這可真是別有用心的稱呼，所幸我早已將真相囚困！現在懇請你們去盯緊那兩位黑衣人，我需要休息一會……」

赫雷特情不自禁地打著懶散哈欠，透過惺忪睡眼，感懷疲倦女神的撫慰擁抱身姿。

「在此之前，我們必須為您做一件事……」

某位忠實僕從突然揮舞著一把銀色匕首，無聲無息地向赫雷特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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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

暗殺匕首猶如風中羽翼被赫雷特拔出的騎士佩劍輕易擊飛，繼而嵌入冰冷牆面。

「怎麼可能！你明明已經將推論全盤托出，為什麼還會對我們有所提防！」

完美暗殺計劃被突然識破的兩位僕從頓時慌作一團，滿臉通紅地怒視著赫雷特。

「這隻能歸結於你們自身的疏忽大意，我所闡述的結論都是建立在某個猜測之上，然而真相信仰需要紮根於事實依據……」

「什麼？」

「你們兩伙人皆是艾羅特利的醜陋爪牙！」

「為什麼會有這種荒誕想法？」

「因為那兩位黑衣人表現實在過於愚蠢，目標可能就在附近的前提下仍舊刻意厲聲詢問旁觀者，將想法暴露得一覽無遺，布爾曼王和艾羅特利都絕不會讓這種人來執行機密任務。正是在那時，我基於事實依據猜想他們是吸引我注意力的誘餌，你們才是暗殺執行者，懷疑基點便是你們的無意失言。」

「無意失言？」

「初次交談時，你們在不經意間對艾羅特利使用敬畏稱呼，隸屬凱希將軍的守護騎士理應不會崇敬暴虐惡魔艾羅特利吧？」

「沒想到苟延殘喘的少年勇者竟能沉穩思慮悲慘現狀，真不愧為歸屬亞倫領的白龍之裔啊！」

「現在的我難以承受亞倫領的至高稱號，若不是你們一時傲慢，或許我！」

「奉勸你們放棄抵抗吧，維勒爾船長已經派人在外等候，你們陷入無路可逃的困境……」

在苦難身世陰影下艱辛成長的赫雷特終於坦然流露出自豪微笑，他希望用以勉勵自己的復興理想。

殘留嘴角的一抹詭異微笑便令脆弱不堪的靈魂頓時深陷恐怖煉獄之中。

「甚是聰慧的你是否也知曉暗殺者的本職是什麼呢？」

另一位忠實僕從伸出右手，從紅色戒指中飛躥出一團火苗，紅光瞬間照亮胸膛間一塊刻有「V」字樣的狹小金色圓石。

「這就是……炎系魔法！」

愈漸明亮的火焰象徵著永不衰竭的生命循環，赫雷特在恍惚之刻聆聽到非自然神力的呼喚聖音……

迅速躥升的火焰轉眼間遍布整個房間。

熾熱焰火正灼燒他的靈魂……

嘭——

一聲爆炸巨響過後又是接連不斷的撲通落水聲……

————

「那是什麼聲響，難道這艘船即將覆沒於魔鬼湖！」

「想必棲居惡靈即將襲來，我們究竟該怎麼辦？」

「唯有高尚信仰，唯有向聖教皇和九主使虔誠祈禱！」

落難凡人心驚膽顫地畏縮在封閉空間內，憑藉卑微要約換取沒落承諾……

N

「情況怎麼樣？」

「房間被炸開一個大洞，大致是由威力極強的炎系魔法造成……」

「搜尋到什麼了嗎？」

「結合爆炸聲響，恐怕就連屍體都！」

「是嗎，看來我並沒有保護好他呢！（XXX……）」

面向惡靈湖面，維勒爾船長不免發出頹然嘆息，手中緊緊攥著那封不知何時遠去的神秘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