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黎明之際 III
【赫雷特篇】
西元727年-初春（雷靈之日）
古斯曼特帝國/亞倫領
多哈礦山
I
賤若廢墟的多哈礦山曾是平和之地。
崇山峻岭間唯有綠草如茵、溪流相錯的靜謐景緻。
人跡罕至的凈土！
生靈嚮往的天堂！
但這一切皆已經不復存在。
如今遍地鮮血與屍骨，儼然充斥著墮落末日煉獄的絕望。
最原始的暴虐迫使無數生靈遭遇不幸屠戮，永世埋葬於此。
緣於挖掘豐富礦產資源以及反抗亞倫公爵艾羅特利高壓統御的強硬需求，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的「罪人」流放至此，悲慘挺過暗無天日的長久人生……
然而舊日腐朽終究無法戰勝新生希望！
白龍庇佑聖地因某人的英勇號召而掀起翻天覆地的激烈變動。
弗雷迪，永載史冊的人物！
在重重壓迫下，他激勵苦難同胞發起反抗，並憑藉自身英明果斷的作戰指揮順利驅逐鎮壓多哈礦山的看守士兵，繼而宣告徹底解放這座人間煉獄。
「飽受苦難折磨的亞倫人民啊！請相信我們！請支持我們！請加入我們！施予無數煎熬在惡魔獵犬艾羅特利殘暴統御下的眾生以希望，以自由，以光明！請將所有力量寄托在勝利高光上，祈願我們高呼自由，永遠向前挺進！」
「自由！自由！自由！我們終將尋獲自由！」
數以百計，數以千計，數以萬計的白龍庇佑子民發出震天撼地的吶喊。
席捲絕死寒地的熾熱浪潮被弗雷迪的慷慨演講所渲染、激發乃至鼓舞。
越來越多秉持正義信念的人無悔獻身於起義軍，時刻準備在搏殺中犧牲！
飽受瘡痍的亞倫領卻再度陷入恐怖陰霾下的內戰……
西元727年-初春（雷靈之日）
查加里聖國/普羅托都城
普羅托魔法學院
J
位居次席的赫雷特顯然不適應如此隆重盛大的晚宴。
藉助忽閃燭火遊盪至偏僻餐桌角落的赫雷特如釋重負，隨心所欲地癱坐下來，可面前擺放的美味佳肴絲毫刺激不起應有食慾。
焦躁不安的少年勇者正四處張望沉醉於瘋狂氛圍的人群。
縱情嬉鬧的他們近乎癲狂至極地痛飲杯中美酒。
暗影潮流的匯聚中央，在色彩繽紛燈光照耀之下，身著華麗服飾的（避難）貴族人士優雅展現著異國風情的舞姿。
鮮為人知的赫雷特獃滯凝視著桌前的白蠟燭，他似乎妄想利用無盡焰火麻痹自我，從而主動逃離這場苦不堪言的奢靡漩渦。
片刻恍惚時光消逝過後，一陣又一陣富有節奏的歡呼喝彩聲在耳畔陡然躍升。
嘈雜紛亂的攪局者瞬間令赫雷特心態失衡，他頗具憤怒地掃視過去……
全然映入眼帘的竟是少女不可磨滅的嬌人背影！
行為優雅得體的青年男士與氣質清秀卓雅的青年女士共同牽手，那是多麼幸福的夢幻場景！
赫雷特不敢相信端莊佇立在舞台上的兩人是不久前同自己（和菲莉）生死較量過的柯拉學姐與格奈學長。
現實窘境有所舒緩的赫雷特衷心為洋溢紳士淑女般微笑的摯友獻上虔誠祝福，然而在感慨過後湧上心頭的則是……
樂觀祝福？抑或是悲觀落寞？
赫雷特反覆叩問心靈，卻始終難覓真實。
不知何時，潛藏於靈魂深處的那份回歸久違安寂的情愫觸動悄然覺醒……
————
深思熟慮的少年勇者宛若沐浴在寒意朦朧的月色薄紗之中。
初春時節，放眼往去，遙遠故地仍舊是一片茫茫冰雪。
極限延伸至地平線盡頭的視線緩緩抬升，赫雷特不禁仰望著群星閃耀的西方夜空。
縱使仁慈神靈撫慰殘碎精神，哀傷悲嘆也無法停歇……
「赫雷特，你怎麼能獨自在這唉聲嘆氣呢？」
一抹沁人心扉的奇異馨香引領著赫雷特彬彬有禮地轉過身去。
「柯拉學姐……」
「外面依舊俊風凜冽啊，先鑒嘗下美酒吧？」
捧入手心的蕩漾杯麵在皎潔白光的反襯下凸顯出少許猩紅黯淡。
「衷心感謝你，柯拉學姐！」
恢復潤澤的嘴唇輕輕觸碰殘有餘溫的酒杯，在關切呵護下，赫雷特品味著別具韻味的美酒。
「你究竟在顧慮些什麼？」
柯拉隨心散漫地來到身旁，共同倚靠在窗檯邊白色石柱上的兩人相視而談。
「現在你可無權保持沉默呢！」
「我其實因單純仰慕柯拉學姐而深受困擾，畢竟甚是高尚純潔的公主殿下……」
「赫雷特，身為敬畏聖教皇統御意志的聖教團一員，任何不當尊稱皆是蠻橫無理的嘲諷與蔑視！」
雖說是苛責口吻，柯拉卻抑制不住地輕拭溫和笑靨。
「古斯曼特帝國與查加里聖國之間的芥蒂認知果真無法消彌，但我真心好奇，為何兼具特殊身份的貴族少女必定要被尊崇為聖女呢？」
縱使絞盡腦汁，赫雷特也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神聖權力枷鎖牢牢束縛住我延展至未來的身心，所幸我已然稀釋抗拒慾望，如今唯願將最光輝的一面呈現在某人面前，誘使其徹底迷戀上……」
舒緩語氣戛然而止，非同尋常的灼熱目光逐漸聚焦到赫雷特的幽寂臉龐。
「柯拉學姐，你理應去陪伴格奈學長。別忘記你們才是舞台上大放異彩的永恆主角！」
赫雷特有意識地轉移話題，可脫口而出的（貫穿始終）預感會是源自至高創世主的天賜恩典嗎？
「我和他保留無限揮霍的共存光陰，但同你相聚的時日卻近乎所剩無幾，因此我須知曉你的真實答覆才能癒合傷痕纍纍的靈魂……」
「答覆？」
心懷愧怍的赫雷特並未敢直視希望空虛的柯拉。
「多麼悲觀的期盼啊！你是否銘記生死決鬥前所作出的承諾約定？」
「我不願忘記！倘若我與菲莉敗於你們，我就必須在普羅托魔法學院暫居一年，窺探高層次魔法領域的殿堂……」
赫雷特正斬釘截鐵地宣誓承諾約定的協議內容，眼神卻突然失去色澤，顫抖嘴唇啜飲著血酒，不安情緒亦在四處蔓延。
「但請原諒我吧，柯拉學姐，我不得不失約，哪怕這是叛逆普世價值信仰的卑劣之舉！」
「為什麼！」
柯拉著實無法剋制內心的躥升怒火，憤然叱責起赫雷特。
「你就如此期望回到那座毫無復興前景的至暗地獄嗎？」
「是的！」
喪失信譽的少年勇者沒有任何喘息時刻般猶豫便予以積極回應。
「那裡終究是我的一生歸宿！無論在世界角落建立多麼值得稱頌的豐功偉績，我都一定要歸去！身為前任亞倫公爵的正統繼承者，同時亦為不辜負天國父母親的祈願，我必須響應故土人民的救世呼聲，協助（引導）推翻艾羅特利的暴權統御……不堪重負的哀嘆之地終於湧現出朝氣蓬勃的起義軍，這是我苦等十多年來的最佳契機！」
「熱情擁戴英勇領袖的亞倫人民不再需要仰賴白龍之裔的虛名，況且他們怎會認可你的非正統魔法實力，誰又甘願為你而戰呢？」
談及真實身份的話題總能迫使赫雷特被動陷入自我譴責的思維死路。他本不該縱容無關摯友牽連其中，可自己的拙劣掩飾反而成為關鍵性破綻。
幸運的是唯有柯拉、格奈以及梅薇知曉秘密，至為重要的她（或許）還沒有察覺……
「永失神佑魔力的我僅享有無名小卒的資質，但我也情願為多災多難的亞倫領流血犧牲！烙印靈魂的羈絆刻印在竭力呼喚著我！」
「赫雷特，你當真要堅持自己的愚蠢主見嗎！」
「絕無妥協餘地嗎！」
「假若往後我將據此仇視你！」
跌落極端深淵的柯拉不擇手段地威脅赫雷特。
「我絕不仇視柯拉學姐！哪怕被你憎恨一生，我仍舊會無條件獻上祝福，願你尋獲橫跨時空的幸福！」
憑藉沉著冷靜的形式敷衍，劇烈顫動的心靈才勉強平復如初。
「愚蠢至極的失約者！你所憧憬的憎恨火焰恣意吞噬我吧！」
一顆晶瑩淚滴從少女的面頰滑落，伴隨絕跡星光的無望撲閃，漆黑雪夜的舞台終是落下帷幕。
藍色帘布肆意散動的背影中，吱呀作響的白色門扉宛若奏響一曲哀婉鎮魂歌……
————
「抱歉，赫雷特，看來柯拉暫時難以接受你的毅然離去，乞求諒解她的執念吧！」
浮現而出的暗幕背影藉助透亮月光在赫雷特的腦海中顯現。
相伴格奈同行的梅薇穿著一襲淺藍色長裙，胸前佩戴的艷麗玫瑰裝飾殘餘淡淡幽香。
「請別介意，赫雷特，柯拉姐姐恐怕只是一時衝動，別就此被憎恨言語蒙蔽雙眼！」
一番急促勸解不禁令赫雷特展露出苦澀笑顏。
「格奈學長，梅薇學姐，我早已明確表明立場，你們與柯拉學姐皆是我珍視一生的摯友！無論今後彼此身處何地，相隔多遠，這份彌足珍貴的共生記憶都將伴隨著我！」
「那真好啊！愚鈍的我竟然擅自顧慮氣憤的你……」
消抹鬱結的梅薇卻並未如釋重負，反而！
「赫雷特，我其實亦是極度不贊成你的歸國抉擇，假使你未曾體會過那種遭受所有人惡意歧視的深沉苦難……然而我自知說服不了你，所以選擇無償堅信你肩上承擔的既定使命！」
格奈難能可貴地擠出一絲渲染剛毅的悲傷。
「我不希望你們困擾於荒誕無稽的決斷，可我偏偏又十分奢求得到應有理解與支持……」
「梅薇，你先去陪伴柯拉吧？」
僥倖捕獲飄忽不定幻影的格奈心領神會地示意梅薇。
「想必我不得不告辭……」
「赫雷特，迎接再度重逢之日，倘若你沒有達到冰系魔法的巔峰境界，我可免不了嚴厲訓斥你一頓，因此你須牢記我的囑託，畢竟身為導師的我享有……」
梅薇不厭其煩地在赫雷特耳旁贅述著枯燥乏味的古板教誨。
唯獨臨別前的定格笑靨是多麼虛偽，無時無刻不刺痛他殘損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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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奈踱步來到赫雷特身旁，背靠台柱，任憑呼嘯寒風吹拂他的金色髮絲。
「格奈學長，你的魔法天賦真是高深莫測，我從未料想過你能夠驅使禁忌傀儡！若我提前做好防備，那場決鬥我恐怕不會瞬間潰敗……」
「你完全沒有必要為此沮喪，因為你已經能夠逼迫實力差距懸殊的對手使出殺手鐧，這足以證明你是位今非昔比的領域天才！」
格奈偏過頭去，柔和語氣互相慰藉精神萎靡的彼此。
「不過聖教皇殿下早已頒布限制暗系魔法的聖詔，甚至九主使都將其認定為徘徊在地獄深淵的惡魔象徵，學院尚未留存願意研習暗系魔法的學者，那麼格奈學長究竟是從何……」
赫雷特將積攢於心的困惑盡數向格奈傾吐出來。
「有關這一點，現在我還無法告知你真相，所以懇請你務必不要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
彷徨失措的格奈虔誠哀求他的應許答覆。
「秘密……我答應你！」
某種突發直覺勸導自己不要過度越界去探尋（所謂的）真相。
「那麼作為補償的交換條件，你是否想了解柯拉與梅薇的過往？」
為緩和氣氛，不善飲酒的格奈將杯中醉酒一飲而盡。
「如果她們無私允諾，我便願欣然接受。柯拉學姐反對我歸國的緣由以及（梅薇對待自己和菲莉的詭異心態）！」
那些任憑自己冥思遐想都難以揣度的久遠往昔……
「柯拉是流淌古斯曼特帝國血脈的孩子，她的母親是古斯曼特帝國某位貴族的長女，出於某些特殊考慮而遠嫁給萊恩曼神聖帝國沃塔拉領的公爵次子。」
「統御者聯姻……」
格奈邊搖晃著空蕩銀杯，邊凝望著杯底的恍惚倒影。
「在樸素婚禮結束后的數月，柯拉便降生於世。她的父親待她異常親和，經常向其傳授奇幻知識，致使她從小便決心進修魔法，並勵志成為聖教團的傑出（炎系）聖女。」
「但當她隨母親榮歸故里時卻遭受到極端惡劣的排斥乃至迫害，被（利用）公眾審判為異族罪人的她和母親不得不以狼狽逃竄的方式絕別故鄉，從此再也沒有踏入靈魂歸宿之地的可能……」
「難以置信！心胸狹窄的挑唆者怎能如此不公正地壓迫柯拉學姐與她的母親！」
原本靜心傾聽的赫雷特頗為惱怒地咒罵推波助瀾的暗處得利者。
「這才是常態啊！古斯曼特帝國是尤為崇尚騎士精神與貴族傳統的國度。在大部分人眼中，所有帝國公民都理應成為忠貞正直的騎士，任何諸如魔法之類的異族象徵都會淪為惡意玷污傳統騎士精神的曲解工具……」
「赫雷特，世間人類系魔力源泉皆須仰賴聖教皇恩典以及九主使意志，在徒登崇高殿堂的同時也意味著天真學徒將一步步墮落為九主使的傀儡，終其一生都無法違抗他們的意志，因此妄想擺脫束縛註定是不易願景！」
「在柯拉她們返程之際，萊恩曼神聖帝國就不幸爆發初次內戰。她的父親亦在混亂局勢中下落不明，柯拉只得跟隨母親逃往查加里聖國尋求庇護。」
「她的父親戰死沙場了嗎？」
「我尚不清楚其中內幕，被消逝時光沉封的真相也無跡可尋。在經歷母親猝然病故的雙重摺磨后，柯拉依然頑強維繫生存的不滅希望。」
「相比起柯拉學姐遍布荊棘的征途，蒙恩眷顧的我將無悔直面一切坎坷險阻！」
赫雷特將手緊攥於胸前，滿懷信心地莊嚴宣誓。
「威嚇言論果真無法令擁有堅如磐石般信念的你產生略微動搖，看來我力所能及的援助行徑便是虔誠祈禱吧？」
「今晚暫且歇息吧，你理應為艱辛征程做好打算……」
格奈輕拍了拍赫雷特的肩膀，隨即動身折返回喧囂囚籠。
可思緒瞬間回溯至初始的赫雷特慌忙叫住忘卻之人。
「梅薇學姐，她的身世又是什麼呢？」
格奈停滯腳步，面色陰晦地反覆斟酌措辭。
「她……」
梅薇學姐的過往宛若埋藏某些令人生畏的罪惡才逼使格奈無法訴說出口。
「她是柯拉寄宿家庭主人的養女，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親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