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黎明之際 II

【赫雷特篇】

西元726年-冬末（炎靈之日）

查加里聖國/普羅托都城

普羅托魔法學院

G

「菲莉，若你尚未準備承受前方險阻的洗禮……」

赫雷特回望隱匿在自己身後星光黯淡的少女。

「沒關係，赫雷特！」

悄然滑落的晶瑩汗珠卻無情揭露她的惶恐心靈。

「終究是我的過失……」

頹然轉身之際，身披的特製魔法師長袍竟被一股無限湧現的莫名力量拉拽住。

赫雷特頗為無奈地再度回望，然而擺在他面前的是菲莉令人動容的堅毅眼神。

哪怕僅僅只有一瞬間……

「沒關係，但……我當真能與你閃耀於同一璀璨舞台嗎？」

菲莉低沉著頭，小心翼翼地擦拭雙眼，退縮許久都未得到赫雷特的明確答覆，可心灰意冷的她剛想折返回無盡黑暗，神聖庇佑便適時降臨……

赫雷特親自為她消抹長眠於肩上的白袍褶痕，耐心繫好胸前隨風飛舞的藍色領帶，緩緩將風帽帽檐壓低，除開飄逸金色長發，她的憂鬱皆懷揣其中。

「菲莉，我真誠期盼能與你閃耀於同一璀璨舞台的今天！」

菲莉手態輕盈地掀開帽檐，展露出欣慰笑意。

「感謝你，赫雷特……」

「不過你千萬要小心，這次榮耀對決將會如同實戰般殘酷，擅長光系魔法的你沒有自我保護能力，所以絕對不能輕易離開我身邊，你能答應我嗎，菲莉？」

「嗯！」

「遠處的決鬥號角已然吹響，踏上舞台吧，菲莉！」

赫雷特無所畏懼地伸出手。

極度渴望抬升的手卻在視線相觸時無可奈何地僵住。

目光不禁墜落在他胸前佩戴的星形項鏈上。

若隱若現的傾慕藍光彷彿在菲莉的心中烙印下無數驚嘆殘影。

「我們走吧，赫雷特！」

斷然拒絕牽上手的她會在往後離別時光孤寂嘆息嗎？

H

普羅托魔法學院的中央廣場上人流如潮，眾多學徒相聚在四周看台，遐想即將到來的精彩魔法意志對決。

相比起天賦異稟的赫雷特，他們中絕大多數皆是見習級別的後天追趕者。

這所歷史悠久的基礎學院亦被譽為通往魔法殿堂的「天堂之門」。

「現在盛邀雙方進入中央禁忌場地！」

伴隨威嚴雄渾的導師訓斥聲，赫雷特與菲莉正式踏進奉獻榮辱的決鬥聖所。

響徹耳畔的熱烈掌聲卻是贈予他們難以企及的對手……

緋紅法袍加身的柯拉與身披青藍法袍的格奈才是這場對決的永恆高潮歸宿。

柯拉肆意沉醉在歡呼喝彩的洶湧浪潮中，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謙遜低調的格奈不斷打著慵懶哈欠。

此時此刻，兩股對立勢力愈漸逼近……

————

「仰賴聖教皇威望，敬畏九主使意志……」

身旁的年邁導師急不可耐地宣讀迂腐禱詞，柯拉略顯頑劣地窺視赫雷特，絲毫不加掩飾狡黠竊笑。

虔誠聆聽的赫雷特眼神中沒有任何波動。

儘管他自知贏下命運對決遠非易事，甚至可謂希望渺茫，畢竟勝利天平從一開始就有所傾斜……

「赫雷特，縱然你是我妹妹的心愛學徒，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請務必銘記這一點！」

雖然柯拉在過往歲月里如同親生姐姐般尤為關切赫雷特，可一旦雙方佇立在對立彼岸，她就能輕易斬斷脆弱不堪的情感鎖鏈，直言如此不顧及情面的冷漠話語。

「這不是挺好的嗎？我日夜期盼的命運對決斷然不能草草了結！」

「噢，從你自鳴得意的狂妄口吻來看，難不成赫雷特想要狠心傷害我！」

「不，我單純希望贏下決鬥，畢竟已經耽誤太多時間……」

未曾等候赫雷特的清楚解釋，柯拉便搶先一步深陷進自身局限思維之中。

「哎，這該怎麼辦啊？要是赫雷特出手太重……格奈，那時候就請你保護我吧！」

柯拉和格奈順其自然地指尖微觸，守望悲戀高地的她假意向他撒著嬌。

「柯拉，別這麼幼稚，況且真正迎來決鬥終結時刻，你肯定會硬逼著我轉而保護赫雷特他們……」

格奈不知為何擺出一副萎靡不振的精神疲態，身為炎之正主使柯昂斯的次子，被顯赫家族地位永恆庇佑的格奈，究竟會是什麼讓他感到心力交瘁？

腦海頓時湧現的各式奇葩猜想難免令恪守原則的赫雷特不由得自我厭惡起來。

「肅靜！肅靜！萬不可將世俗傲慢凌駕於崇高信仰之上！」

默默隔絕四人的年邁導師不甘願被漠然忽視，繼而強勢奪回話語主宰權。

「導師，非常抱歉，我們不該過多專註……」

不敬行徑的消散陰影下，赫雷特卑微地表達歉意。

「但是我們都已經做好準備！」

「那麼雙方就此進入中央禁忌場地，靜待絕界審判官的降臨……」

「多麼希望我能真誠欽佩你的魔法天賦，遺憾的是你我之間有著貫徹至終焉的不朽誓約！」

輕蔑嘴角微微上揚，狡黠一笑過後，柯拉推搡著格奈走向那遙不可及的人生彼岸。

「菲莉，這是歸屬於我和柯拉學姐的對決，你自然無須過度牽扯其中，不要忘記……」

冬日嬌陽所散發的光芒在釋懷面龐上閃爍，不時透著淺淺暖意。

未曾留意身旁隱匿在純白長袍中的菲莉，或許此刻她流露出的神情……

那是什麼呢？

————

「赫雷特，若你在我的殷切期盼下輕易認輸……」

伴隨一連串翩翩起舞的不協調之音，赫雷特倉促望向與菲莉氣質相仿的妙齡少女。

「梅薇學姐，你特地前來督促我嗎？」

妙齡少女從精緻藍袍中伸出白皙雙手，合於胸前，十指相握，虔誠默念禱詞，柔和煦風亦趁機吹拂起那襲黑色秀髮。

「作為最得意的學徒，我必定會義無反顧地支持你！」

「唯願如此吧？」

赫雷特頗具嘲諷意味地發出感慨。

「你怎可質疑我的善意！」

「但你當真不會與柯拉學姐在這場對決中擅自下什麼賭注嗎？」

「或許……沒有吧！」

片刻的遲疑舉動便斷然促使赫雷特捨棄留存在心中讚譽她的聖潔高尚意志，然而束手無策的自己只得頹然搖頭嘆息……

————

某個時間縫隙，閃現而出的破碎金光從碧藍高空迅猛墜落至地。

這種宛如天使階梯的虛幻場景布局足以震撼人心！

奪目金光在簇擁視線中絢麗爆炸，隨即浮現而出的陌生亡影散發著令在場所有生靈都深感窒息的強烈壓迫感。

金色法袍緊緊吸附繽紛交錯的好奇羽翼，烙印十字印痕的銀質面具完美遮蔽律法者的真面目，凝聚於胸前的碎裂金光最終匯成一本秩序古籍。

它懸浮在半空，高傲掃視周遭狀況。

卸去鎮靜偽裝外衣的靈魂其實早已被無數困惑征服。

那便是迄今為止（所有）世界生靈皆不可認知的來訪者——絕界審判官嗎？

為何它能肆無忌憚地脫離塵土卻不需要藉助任何介質呢？為何它能掌控（所有）世界的真理運轉規律卻不接受任何反制裁呢？

不可思議！承載無窮無盡未解之謎的世界真是不可思議！

沒過多久，窒息壓迫感便毫無徵兆地渾然消逝，這意味著雙方的戰力差距沒有超出上限，無關乎統御立場的決鬥才有維繫持久的感性基石。

絕界審判官手中隱約浮現的青綠透明球，這代表著決鬥絕不出現真正意義上的葬生者，這亦是遵循雙方平等意願的理性護盾。

「RETHCIR.1將宣稱主宰決鬥的裁定者，勒令雙方不得逾越法則界限！」

蘊藏些許威嚴的沙啞聲音反而更令人心生畏懼。

「雙方注意，法則已然構成！」

「C-7任意魔法系禁止——炎系魔法。」

「C-7任意魔法系禁止——光系魔法。」

「B-4禁止率先攻擊缺乏自衛能力的高等生靈。」

刻印在碧藍蒼穹下的醒目黃金文字赫然使這場決鬥被限制得無懈可擊。

縱使兩項法則於赫雷特一方有利，柯拉學姐和格奈學長皆沒有隨身攜帶幸運護石（這表明他們必須承受高強度正壓懲罰），可取勝的可能性依舊近乎為零，畢竟自身同樣沒有享受任何負壓懲罰饋贈。最不幸時節的挑戰，源自柯拉學姐的高光日——炎靈之日……

無論如何都要儘快想出扭轉戰局的有效對策，反覆折磨靈魂的赫雷特妄圖尋獲偶然救贖。

隨著思維深度挖掘至極限，逐步放大的劣勢卻致使赫雷特焦躁不安，臉頰突變得通紅，呼吸也紊亂不堪。

所幸手掌適時觸碰到那份溫柔……

不知何時，菲莉輕輕握住他的手。

「赫雷特，在往昔絕境中頑強煎熬過來的你有何懼怕呢？」

赫雷特獃滯凝視著眼前的嬌弱少女，他未曾料想過終有一日天性怯懦的菲莉竟會成為照亮自己前進旅程的最後燈塔。

「菲莉，短暫依偎我吧！奇迹勝利造就的犧牲在所難免，但我的身軀足夠替你屏蔽傷害！」

沉默眷戀著赫雷特重拾自信的微笑，欣慰面容下唯有自己深知那顆隱隱作痛的心……

————

寬敞無垠的禁忌聖地悄然被厚實冰霧層層環繞，赫雷特雙手貼於胸前，低聲吟唱起四系魔法的特有咒文：

「翡莉娜女神，冰之根源！聖教皇殿下，萬物之主！遵循九主使意志，敬仰《混沌真理》與《萊歐德遺囑》，懇請施展慈悲，舍予我力量！」

待積蓄前奏就緒，赫雷特便沉著操控周遭冰霧的詭異行跡。

柯拉和格奈留守原地，他們並非秉持消極抗衡意願，而是單純希望赫雷特盡顯魔法才華。

接下來的局勢簡直匪夷所思，被肆意操控的冰霧不斷從四面八方向兩人聚攏，但其中卻不暗藏任何敵意行徑。

「我還以為赫雷特奢望發動奮不顧身的偷襲攻擊……格奈，你認為他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呢？」

柯拉饒有興趣地探詢身旁精神飽滿的格奈。

「我也不知曉答案，但我們是時該反擊了吧？」

先前疲態一掃而空，格奈緊繃身軀擺出蓄勢待發的凌厲姿態。

「再等等，我非常想親眼見證赫雷特的出色天賦……」

不經意消磨時光的對談過後，冰霧已然團團包圍住彼此。

透過朦朧霧氣，格奈猛地驚覺兩個迅捷逼近的殘影。

「柯拉，那是！」

心有靈犀的他與她即刻攜手迎接接踵而至的挑戰。

「妄想利用冰霧遲滯反應，然而似乎收效甚微……」

「不，他想主動發起攻勢！」

「劣勢決鬥渴求速戰速決也情有可原……」

偶然聆聽到迥異魔法咒語的格奈頓時倉皇失措。

「糟糕，柯拉，難道他的真實意圖！」

幡然醒悟的格奈迅速發動鉗形反擊，但終究還是遲了一步，襲掠而至的小型冰錐宛若利劍般閃著滲人寒光。

在冰霧的不停歇侵蝕下，空氣陡然降溫至凜冽零點，令受困囚徒苦不堪言。

（看似）完全喪失決鬥主動權的他們只得無助迷失在茫茫霧海之中……

————

嘭！

一聲清脆巨響從堅不可摧的地牆外傳來。

依託地系魔法的屏障時刻消耗精神力量，哪怕格奈緊抿嘴唇，調整呼吸，也難以阻擋淋漓汗水浸漬身軀的步伐。

「沒想到赫雷特被菲莉施加屬性強化后，魔法實力竟有如此恐怖的提升？」

「作為白蘭登導師親自培養的傑出魔法師（之一），菲莉的存在確實不容許我們忽視。」

柯拉情不自禁地讚揚起菲莉，可腦海卻浮現出梅薇轉瞬即逝的笑靨……

「別如此滿懷驚嘆，柯拉，你總得來幫幫我吧，畢竟維繫魔力就快要消耗殆盡！」

格奈頗為苦惱地向心事重重的柯拉尋求救助。

「沒辦法，我不能使用最擅長的炎系魔法，法則完全限制死我的戰鬥意願，不過在炎靈之日的幸運加持下，這種突髮狀況也不足為奇。何況我們無法隨意使用攻擊性魔法，那兩個徘徊在冰霧中的身影飄忽不定，倘若執意反擊，極有可能會讓菲莉率先受到實質傷害從而違背法則……」

柯拉若有所思地哀嘆不已，她究竟不舍什麼？

「格奈，赫雷特的表現超乎你我的預期，他已經能夠熟練掌握戰鬥技巧、善加利用絕對法則，在冰系魔法的漫長征途上更是有著極高造詣。假若赫雷特摒棄晦暗過往，依戀神聖國度，前景必定一片光明！」

「為何他心有所屬！為何他心有所往！」

宣洩不解苦愁的柯拉眼神中流露淺淺悲意，她以極度傷感的口吻向他傾訴……

「現在赫雷特尚未啟程，我們仍然能在較為有限的未來教導他，促使頑強精神的種子在他心底生根發芽，或許唯有抱以善意祈願，他才能永遠銘記……」

「格奈，淡忘一切吧，我可沒這麼脆弱！」

激烈辯駁的柯拉輕微揉拭著紅潤眼睛。

「恪守至親之間的相守約定，我必須要贏下這場決鬥！」

「格奈，只得委屈你……」

「柯拉，無須自責，我甘願為你（們）！」

一塊紅色圓石在格奈的掌心被誠摯喚醒。

事至如今，他從未親手助推善於自欺的她達成虛假約定。

————

冰霧漸漸消散，銳利冰錐的勢頭也在減弱。

菲莉下意識地環視四周，迫切尋覓他的蹤跡，惶恐紛亂的心幾近蒙上陰影，直至赫雷特主動關切自己，緊緊握住她的手……

「赫雷特，難道你的魔力枯竭了嗎？」

「菲莉……」

赫雷特心不在焉地予以答覆，陰鬱面容難以掩飾不安神情。

情勢突變的背景下，地牆之內的對決者瞬間喪失所有動靜，苦于思索對策的他們終是無計可施嗎？

還是說……

這不可能，自己牢牢佔據著冰霧主宰地位，倘若某人悍然出擊，那麼他便會暴露在銳利視線當中。

除非！

赫雷特瞬間察覺到身後若隱若現的身影正在等待著……

等待著自己轉身接受命中注定的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