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隱退(2)
實話實說,做皇子時,他和十五阿哥關係最融洽。畢竟先帝最初鐘意的不是他們兩人,而是騎射、國語都嫻熟的五阿哥榮親王。
五阿哥病逝那年,他曾作一首題畫詩在扇面上送給十五阿哥。先帝不知怎麼就看見了,落款「兄鏡泉」惹了大禍。
先帝痛斥皇子沿襲漢人書生習氣,以別號為美稱,妄自取字。「易衣冠,變舊俗」流弊關乎國運人心,為此擲下一道嚴旨,永遠張貼上書房。
記得那是乾隆三十一年,十五皇子年方六歲。他的臉有些發燙。也是從那時起,他不得不對皇位死了心。
上書房讀書時,十五皇子秉性柔弱,師徒二人整天悄默聲的,連走路都怕踩著影子,期間朱珪極力保護十五皇子,他沒少譏諷嘲笑。
想起這些,又想起朱珪在嵩祝寺住了一晚就匆忙搬走,他更加篤定皇上師徒防範著自己。
「敢情熱臉貼了冷屁股!」他既羞愧又後悔。先前除和珅時的滿腔忠義,為祖宗江山鞠躬盡瘁的精神頓時化作烏有。
不用費心思猜,他們一個眼神,一聲咳嗽,後面必定跟著疾風暴雨。身處等級森嚴的禮制頂端,他本身就是陰謀的製造者,心裡自然清楚。
儘管對整頓戶部,剿匪乃至朝政他都有謀略,能夠宣力輔佐。嘉慶處事優柔寡斷,無論治賓士亂都有致命缺陷。——這也足以使他身處險境而不自知。他額頭冒出了冷汗。
明轎輕微晃了一下,永瑆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決定向皇上請辭領軍機親王,總領戶部差事。皇上准與不準另說。當下最重要的是表明心跡。
想到皇上甫一親政,晉封綿懃公爵,綿聰、綿偲輔國將軍,連孫兒奕綸都奉旨進上書房陪二皇子讀書,成親王府爵位煊赫,恩寵殊榮;如果准了,親王地位更穩固,安享令名又有何不可?
再說皇上未必真離得開皇兄,凡事徵詢,幕後參贊朝政,長袖善舞,將是另外一幅風光景象……
永瑆安慰了許多。
「交給他們辦去吧!看能辦成什麼樣!」他嘴裡蹦出一句。
對朱珪,董誥為首的漢大臣,他的確心存芥蒂;不單是他,滿洲貴族王公和漢大臣越來越水火不相容。
縱然滿洲官員貪財好色,可遇事也總是勇往直前。漢大臣斤斤自守,只顧修身養德,對朝廷事務要麼模稜兩可,要麼人云亦云,朝政能指望他們嗎!
這時,他又覺得許多事和珅似乎沒錯,不能將他一概抹殺。
「哼!」他輕蔑地哼了一聲,對帝師的怨恨充塞了內心。
先帝泱泱四萬餘首御制詩,皇子們都稍覺得浩繁,朱珪竟有功夫一一註解。他編寫的《御制論史古文》《御制紀實詩》除了讓先帝心花怒放,龍顏大悅,有半點兒屁用!
「刊千古相承之誤,宣群經未傳之蘊,斷千秋未定之案,開諸儒未解之惑」——讀書人阿諛奉承起來,沒骨頭,最不要臉!他撇著嘴鄙夷地冷笑,倒想起先帝對朱珪的評價,嘟囔道:「讀書廢事!」
一旦做出決定,心情徹底輕鬆,永瑆整個身子躺進雕花紫檀木螺鈿座榻里,伸了一個懶腰。
轉眼工夫,儀仗回到親王府邸。王府一眾頭面家人在門口接著,永瑆要立刻繕寫奏摺,徑直去詒晉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