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步軍衙門

步軍統領衙門原來在宣武門內京畿道衚衕，京師稱「九門提督衙門」。乾隆二十一年傅恆管步軍統領事，嫌衙門偏在皇城西南，奏請和禮部會同館互換，於是搬到了現在的地安門外顯佑宮東邊。衙門離景山近，一眼能望見白塔信炮，京師如有動靜，可以立時出動。

大堂上匾額「風清輦轂」為雍正皇帝御書，字體一如這位皇帝的性格，剛硬，孤峭。前面有他的訓辭：

「輦轂之間，兵民雜處；必寬嚴互用，禁暴戢民，然後九陌風清，四民和會。」

在和珅之前，定親王綿恩原來做過一任步軍統領，對這裡一切駕輕就熟。這時正和京城廣和樓、廣德樓、慶樂園、三慶園四大戲樓掌柜興高采烈地交談。他坐在黑漆嵌螺鈿圈椅上仰頭闊論著，一溜黑漆扶手椅上坐著的班主們則附和不迭。

「當年本王有所耳聞，魏三的一出《滾樓》，教昆侉腔六大班無人過問。他演秦腔花旦，據說，扮唱各地婦人最真，只可惜本王沒能親眼得見——」

「王爺您聖明！真真的——小人戲班原來叫雙慶，在正陽門外都要混不下去。」三慶園的高掌柜矮胖身材，團臉子，見誰都是笑眯眯模樣，說，「那時魏三倌由陝西進京，進班倆月不到，每天上千人爭搶看《滾樓》。改成三慶，也正是加了他的秦腔一慶。」

「四喜的曲子，三慶的軸子，和春的把子，春台的孩子。」京師四大徽班各擅勝場，九門戲樓輪轉演出。

三慶班靠著魏長生獨自起了園子，廣和樓卻與春台班深厚，掌柜的姓樂，聽老高自誇滿肚皮不願意。也笑著插話：「魏三倌遊歷蘇揚回到京師，現如今，年紀大了，扮相雖說差了點兒，唱功更加沉鬱深厚。」

「說到扮相，聽聞旦角兒小腳登場還是他帶起的。腳動眉眼挑——嘖！嘖！在在關情，神乎其技！」綿恩眼睛放了光，挑起手指，晃動斗大的腦袋，眉毛也跟著挑起來。

眾人見王爺的樣子莫不暗笑。這位王爺帶步軍衙門兵士往正陽門外救火，因不認得娼妓，問誰家粉白黛綠的這麼多女子？九城傳為笑談。

國喪期間停止演劇二十七月，四家戲樓都在內城有分部，本就損失慘重；綿恩又吩咐趁著沒戲唱，四大班各出一人教練王府戲班，弄得他們雪上加霜。

綿恩正在興頭上，還想大談魏三引起的「花雅之爭」。宮廷雅戲不對他味兒，王公大臣視為「淫褻猥鄙」的秦腔花部戲他卻情有獨鍾。和珅當步軍衙門統領時，朝廷禁止演秦腔，將魏三的徒子徒孫驅散回籍，此番聽說此人回到京城，他很是高興。

突然見奕紹黑著臉向大堂走來。綿恩吩咐戲樓掌柜們各自去辦王差。眾人跪拜了王爺。拿捏著蹭出步軍衙門院子，各人頓時覺得身價高了許多，一鬨而散。

「我的木頭呢？」奕紹跨進大堂，綿恩劈頭問道。

「兒子把四九城翻遍了。」奕紹坐了近門口一張椅子，喊兵士上茶，沒好氣地回道，「也沒找見那批木材。」

「現在坊間謠言四起，說步軍衙門搜刮和珅隱匿財產。」他又埋怨說：「那名和府內管家呼什圖死得蹊蹺。要是有他在，這事兒也許就另外一說。」

和珅府家人從花園轉到步軍衙門監押，呼什圖突然死在了牢里。宗室王公，一品大員府里按規制准用太監。他本是漢人，姓劉，和府赫赫有名內管家，京城地界呼風喚雨的「內劉」。「外劉」劉全貪錢，他則對做官熱衷。隨著和珅案發，呼什圖替三個兄弟捐納直隸州知州，守備，州同，家產十數萬都清查出來。

在綿恩眼裡呼什圖豈能算成人物？過了幾次堂，見實在不曉得楠木下落，便將他丟進牢里，等皇上降旨與其餘和府人等一起發落，不料出了這樣的事情。

其實正中綿恩下懷——知道和珅財產的奴才死光了才好！於是大筆一揮「暴病身亡」了事。

「混賬！」這會又提呼什圖，綿恩登時惱怒。瞪起牛眼訓斥奕紹道，「你肚兜斷了帶子——沒得絆了！如果在城裡沒有不知道的。傳令給各街口，城門，上緊盤查。」

綿恩來回走了幾趟，坐回「風清輦轂」匾額下自己的座椅，說：「和珅府六百名家人——劉全，他兒子們，貼身小廝長隨，管賬侍女，轎夫不都還押著呢嘛，你再細緻過堂，本王不信木頭會飛到天上去！」

看天色已晚，他要回西四牌樓王府。京師瘋傳「和珅跌倒，嘉慶吃飽」，必是那些終日無所事事，滿嘴胡唚的旗下浪蕩子弟們作祟。他決定抓一批妖言惑眾的閑人在步軍衙門枷號示眾。

奕紹恭送父王出了步軍衙門，又返回大堂，殺氣騰騰地命令當值協尉將劉全等人提出來連夜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