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玫瑰-小雨
一顆籃球朝著密集的人群凌空飛來。
姜黎玫不會接球,只好伸手擋了一下,籃球打著旋兒彈回去,姚夢從姜黎玫身後探出頭來:「媽呀媽呀,嚇死我了。」
場上人重新開始跑動,在寒冷的室外帶起一陣陣熱風。
「玫玫......」
「別這麼叫我,我小名叫小雨,說了多少遍了。」姜黎玫依舊目不轉睛盯著場上那個白色身影。
「好好好,小雨。」姚夢拽著姜黎玫的校服袖子,將聲音壓低:「你今天能和他說上話嗎?」
姜黎玫咬著嘴唇:「應該能吧......我找找機會。」
任尋今天來學校打球的消息,是姜黎玫拜託姚夢,轉了好幾手,在初中同學那裡打聽到的。
她很激動,約姚夢今天一起來,且因為興奮期待,昨晚都沒睡好。
沒辦法,今早起來用偷偷買的bb霜蓋了蓋眼下,還學著瑞麗雜誌里日本模特的妝,往眼皮上蹭了點亮晶晶的眼影。
眼影當然是曹瓊的,她悄悄拿來用。
少女心事,好像一大捧水果味的棉花糖,軟軟的,蓬鬆的,又難免酸澀。姜黎玫全部注意力都跟著任尋走,他一跑一跳,翻飛的衣角都好像有魔力。
當然,能感受到魔力的也不止她一個。姚夢對籃球場上的局勢不感興趣,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然後鎖定籃球場另一側站的女生。
「哎哎哎,姜黎玫,姜小雨。」她死命扯姜黎玫的袖口。
「幹嘛!」
「我跟你說,你看你正對面,球場那頭站著的人,丸子頭粉色發圈那個女生,」
姚夢貼近姜黎玫的耳邊:
「你別直接看著她啊!別被發現了!」
姜黎玫莫名其妙也緊張起來,往球場那邊掃了一眼,問:「看見了,怎麼了?」
「那是徐縈,高二領操員,她好像喜歡任尋,任尋去哪她就跟著去哪,口香糖似的。」
姜黎玫拍拍姚夢的手:「別這麼講人家,要是這麼說,我不也是口香糖?任尋那麼好,有人喜歡他也是正常的。」
姚夢用看傻子的表情看著姜黎玫:「他們都是高二的,近水樓台你懂不懂?」
「那也未必。」姜黎玫高高揚著頭,撥了撥額邊碎發:「這種事可不好說,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實她很有信心。
即便兩個人現在只是在對方的qq里躺列,但是,就沖任尋曾經給警察提供證據,幫她解圍,姜黎玫覺得,任尋對她多多少少是有點不同的。
姚夢搖了搖頭。
蘿蔔白菜論喜好,她不懂任尋有什麼好,真要是講起有光環的男生,她覺著任尋還不如任遇呢。
一樣的臉,一樣的好看,任遇次次學年第一,牛死了好吧?
她也和姜黎玫說過,其實如果讓身邊的女生們匿名投票,投票池名為「安城九中校草」,那麼任遇票數一定超任尋。畢竟是重點高中,自帶學霸標籤的男孩子自帶魅力。
只不過任遇平時內向少言,見誰都是一副表情,太有距離感罷了。
這些話對深陷暗戀的少女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姜黎玫好像徜徉在自己創造的關於任尋的粉紅色泡泡里,旁人一概入不了眼。
姚夢站得有些累,挽著姜黎玫的手臂,將身子大半靠在姜黎玫身上,繼續咬耳朵:
「姜小雨,你再往右邊球架看。」
「什麼啊?」
「哎呀右邊!右邊!你看的是左邊!」
任尋恰好帶球跑過,姜黎玫盯著他,目光穿越全場,剛好和右邊球架下站著的男生視線撞在一起。
迅猛一霎,兩個人都愣住了。
姜黎玫是反應慢半拍的那個,男生比她先一步垂下了頭,挪開了目光。
「那是......」
「哈哈哈哈哈!那就是任遇!傻了是不是?」姚夢誇張地大笑:「怎麼樣?是不是一模一樣的臉?」
姜黎玫沒說話,只是眯起眼睛思索,而任遇就在她的注視下,快步離開了籃球場。
「我沒說錯吧?任遇和任尋很像,但又不一樣。」
姚夢說的話,姜黎玫現在理解了。
任遇步速很快,往遠離熱鬧人群的方向。
少年身形修長,似青松高勁,校服外面罩一件長款白色羽絨服,明明是很暖和的穿扮,卻還是難掩單薄清孑。
籃球場上,任尋揮汗如雨,而任遇獨身走著,兩人好像盛夏與嚴冬。任遇脊背那樣落寞,影子被呼號的風扯得零零碎碎,似乎要墜在這茫茫冬日裡。
姜黎玫聳了聳肩,收回目光。場上任尋再進一球,掀起一陣叫好聲,姜黎玫看不懂球,但也還是跟著歡呼。
人和植物一樣,都有趨光性。
她更喜歡暖洋洋的春景和夏日暖陽。
。
這場球一直沒停,球場上人換了幾波,就到了午飯時間,大家混在高三的大隊伍里,慢騰騰往食堂方向挪。
姚夢嘖嘖兩聲:「高三真可怕啊,你看他們。」
像一群被吸幹了精神氣兒的遊魂。
有人走路都不忘手握單詞小本,念念叨叨。
「媽呀,我高三可不要這樣。」
姜黎玫心思不在這上面。
徐縈剛剛趁散場和任尋說話了,還幫他拿了校服和水。周圍有男生起鬨,肩膀撞上任尋的,後者有點不好意思,從徐縈手裡把校服外套拿了回來,隨意搭在脖子上,抹一把額上汗。
姜黎玫跟在人群最後,悄悄拉姚夢:「你幫我看看,眼影還在不在?」
姚夢貼近了,仔細打量姜黎玫的臉:「......眼影還在,但你的睫毛怪怪的。」
其實是天氣太冷,睫毛膏結塊了。
姜黎玫哎呀一聲,低下頭擋住臉,拉起姚夢就往教學樓沖。
「去哪?不吃飯了?」
姜黎玫拍她腦門:「我晚上請你吃披薩自助!現在不是吃飯的時候。」
下午他們還要繼續打球,姜黎玫打算請任尋和任尋的朋友們喝飲料。
她先去衛生間重新刷了睫毛,確定一張臉完美無瑕,然後直奔一樓小賣部。
在路上,她把主意都打好了,他的朋友們就喝運動飲料,至於任尋,要買一瓶不一樣的,親自遞到他手上。
從送給任尋那幅油畫以後,他們再沒說過話,還沒開學,連偶遇的機會都沒有。
今天總要打個招呼吧。
姚夢受不了不吃午飯,幸好早飯的麵包還沒吃,咬一口,椰蓉麵包香甜鬆軟,她一邊吃,一邊打量興沖沖的姜黎玫,實在搞不懂,有什麼比熱乎乎的飯菜更好呢?
就算給她十個任尋也不換。
姜黎玫對姚夢也有點抱歉,答應開學以後請姚夢吃一個禮拜的食堂小炒。
姚夢曲起手指,表示ok。
兩個女孩子結伴往小賣部跑,趕在午休大部隊的前面,姜黎玫伸出一根手指:「阿姨,麻煩你,我要一箱脈動。」
阿姨忙著手裡的活,沒抬頭:「沒了!」
「怎麼會!」
「怎麼不會?現在是假期,學校學生少,我們沒進那麼多的貨,」收銀阿姨揚了揚手:「你自己看,貨架還剩什麼了?」
進門時沒注意,姜黎玫這會兒傻眼了。
貨架上零零落落的,每個區域只有幾樣商品,寒酸冷清,像剛被席捲過。
姚夢眼睛尖,指著地上一角:「那不就是嗎?那還有一箱!」
小賣部新換了條形碼結賬系統,阿姨正在調試,把鍵盤敲得噼里啪啦響:
「那個不行,那是別人訂的,一會兒就來拿了。」
姜黎玫有點喪氣:「那還有別的嗎......」
其實不用問,肉眼可見,哪裡還有什麼飲料?
排在姜黎玫身後的學生眼疾手快,拿了貨架上最後一瓶青梅綠茶,生怕人搶了似的,結完賬就飛快跑走。
姜黎玫抿著嘴唇,面對著空空蕩蕩的小賣部,根本無計可施。正頭疼,身後傳來打鬧聲,還有少年清朗嗓音:
「李阿姨!我來拿飲料了!」
任尋和朋友們,顯然比姜黎玫有先見之明,一早就來預定了。
姜黎玫聽見身後來人,竟然登時紅了臉,提前想好的打招呼的詞兒,這會兒全飛上雲霄了,她獃獃站著,還是任尋先和她招招手:
「誒?姜黎玫?」
姜黎玫英勇就義一般轉過身,回個微笑,一隻手牽著姚夢使勁兒攥。
「我剛在球場就看見你了,你今天怎麼也來學校?來幹什麼?」
姜黎玫張張嘴:「......我來,我來學校買飲料。」
姚夢噗一聲笑噴了。
姜黎玫咬著牙,閉了閉眼,很想扇自己兩巴掌。
任尋開始也沒反應過來,看了看空蕩蕩的貨架,又看了看狀如鵪鶉的姜黎玫,笑了笑,把整箱飲料放在地上,從小賣部阿姨那拿來裁紙刀,利落拆了紙箱,從裡面掏出兩瓶來,遞給姜黎玫。
「給,請你和朋友喝。」
大概是在室外放久了,飲料真的很涼,瓶子外側甚至結了霜。姜黎玫雙手接過來,掌心都刺麻。
可是任尋在沖她笑,笑得暖融融的,像是能融化碎冰。
「我先走啦,拜拜!」
姜黎玫臉上燒紅一片,朝任尋揮了揮手,喉嚨被掛了蜜,那句拜拜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來人走遠,徒留高瘦背影。
姚夢終於把手從姜黎玫的魔爪下掙脫出來:「你都給我攥出印子了!有那麼緊張嗎!」
姚夢今天對姜黎玫有了全新認知——這姑娘裝一幅情場老手的模樣,其實外強中乾,沒出息透了!
「我說你,就這樣還追人呢,你連句整話都說不明白。」
姜黎玫把兩瓶脈動往姚夢懷裡塞:「你別說了!」
她都快哭出來了。
說好的給任尋送水,搭訕打招呼,現在可好,反手賺人家兩瓶飲料。
「太丟人了。」
姚夢攤手:「丟都丟了,走吧,下午還看球嗎?」
「不看了。」姜黎玫首戰敗北,鬥志被澆滅,就剩一縷煙了,「沒意思,走,請你吃披薩。」
「不行不行,我太餓了,剛剛麵包沒吃飽,再買個墊一墊。」
這回換她被姚夢拽著,亦步亦趨,姚夢腦迴路清奇,一邊咬著麵包一邊寬慰姜黎玫,說今天也不算白來,既和任尋說了話,還喝了任尋的飲料。
不虧!
姜黎玫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自己丟臉的窘迫,姚夢遞過來的麵包嚼起來也毫無滋味。
兩人坐在樓梯上,討論怎麼做才能把面子拾回來。
「任遇!」
姚夢咬著麵包,用手肘搗姜黎玫,姜黎玫從腦海亂絲中抽身抬頭,任遇就站在她們面前,矮几階的樓梯上。
四目相對,她再次掉進那雙冰涼的眸子里。
班主任要他幫忙改卷子,紅筆沒水了,來小賣部買。
任遇的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現出筋絡來,他張口,聲音也清淡得像水:「......不好意思,讓一下。」
姚夢拉著姜黎玫站起,往旁邊挪了兩步,讓出上下樓梯的空間。任遇頓了頓,抬腿繼續往上。
一步,兩步,第三步的時候,被姜黎玫叫住:
「我見過你!」
任遇猛然停住。
紅色圍巾將她的臉襯托成如透玉一樣的白,她眼尾微微上翹,同樣揚起的還有秀氣唇角,纖長睫毛如鴉羽,歪著腦袋仰視任遇的時候,能瞧出一點點睫毛膏的痕迹。
任遇呼吸錯了一拍,下意識往後退。
可身後依然是樓梯。
姜黎玫這回篤定了,特別是這樣近的距離,她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上學期,開學第一天,幫我翻欄杆的是不是你?」
其實嚴格來講,讓她回憶起來那件事的,不是這張臉,畢竟這臉和她喜歡的任尋一模一樣。
是因為任遇的小動作。
他只要緊張,就會攥拳,就會扶眼鏡。然後手垂下去,繼續攥拳。
那天早上,九月初的清晨朝陽里,他的眼鏡框上有一抹金色細邊。
不待他回答,姜黎玫已經跳起來:「對!就是你!」
姜黎玫表現出的激動出乎任遇的意料,他也說不清楚是什麼心情,只是心底有微弱的眩暈,對上她笑眼的時候,呼吸都變清淺,生怕擾了一場好夢。
她還認得他,是他幻想過的好夢。
「原來是你,你是任尋的哥哥。」姜黎玫望向任遇胸前名卡:「任遇。」
細細喃語。原來他的名字從她口中說出,是這樣清脆好聽,似白雲破晝。
「其實說起來,我欠你兩個人情啦!」姜黎玫笑著:「上次的證據......也是你給警察的對不對?任尋後來告訴我了,我一直想當面謝謝你的,但是你看起來.....不大好接近,哈哈哈。」
姚夢不知道這些糾葛,只是咬著麵包看戲,可下一秒就被姜黎玫拽起來。
「我一會兒要和同學去吃披薩,你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我請客,當做感謝。」
姚夢瞪她一眼,一頓飯謝兩個人,還真是划算。
「我......我還要上課,就不去了。」任遇把緊攥的手往身後藏了藏:「不用客氣。」
「那怎麼行,這頓飯我一定要請的,那你什麼時候有空?或者可以等你放學?」
「......真的不用。」
任遇轉身便走。
「哎!」
胸腔里有擂鼓一般的聲響,甚至蓋過姜黎玫叫他的名字。
「任遇你等一下!」
她伸出雙手,指甲纖細乾淨,覆一層透明指甲油的淡淡光澤。手裡,握著兩罐旺仔牛奶。
貨架上牛奶區域的最後兩罐「遺孤」,姜黎玫遞到他眼前:
「給你一個,另一個,麻煩幫我轉交給你弟弟。」
任遇抬起頭,眉頭不自覺攏起,沒接,只是靜靜看著她。
「哎呀,你給他,他就懂啦。」
姜黎玫擺了擺手:
「改天,等開學,我一定要請你吃飯!」
狹窄昏暗的樓梯,有裝修工遺留的油漆味,不遠處小賣部阿姨在忙著搬貨,時不時吆喝,窗外明凈的日光照不到這裡來,以致於從頭到腳都發涼,再厚的外套也抵不住。
任遇接了那兩罐旺仔牛奶,也把周圍所有細節都一同印在心裡。
姜黎玫並不知道,那兩罐旺仔牛奶,並沒有機會出現在任尋面前。
任遇把它藏了起來,連同他心底見不得光的秘密一起扔進暗處,不見天日。
論跡不論心也好,論心不論跡也罷,任遇當晚失眠所想,除了姜黎玫的臉,還有一點點愧疚。
他想了,也做了。
如若以後報應不爽,他也受著。
w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