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黎明-眼神
姜黎玫上一次踏進派/出所,要追溯到大二結束的那年暑假。
盛林陪著她,去註銷曹瓊的戶口和身份證。
她的戶口是和曹瓊一起的,戶籍地不在相對富庶的城西,而是在偏遠的城南。那天天氣嚴辣,行走在室外不出半分鐘,就要洇一層薄汗。
戶籍地派出所在一棵老槐樹底下,蟬鳴刺耳,負責戶政系統的姐姐看她滿頭是汗,給她接了一杯純凈水,遞到她手上。
天太熱了,那水有一股塑料桶味,姜黎玫不在意,幾口灌下去,表情木然:
「能再給我一杯嗎?」
穿警服的姐姐看了看她,又給她接了一杯。
姜黎玫仰頭再次喝乾,放下杯子的時候,聽見一聲輕嘆。
大家都覺得她可憐。
曹瓊走後,她其實流了不少眼淚,但都不是那幾天流的,好像應激反應之後的自我保護,她刻意不去想曹瓊,不去想安城的一切。
是時隔幾個月以後,在學校,她的課堂作業被老師當做範例展示給全班,她突然就在課堂上爆哭出來,把老師同學全都嚇住。
因為發現無人可分享了,曹瓊再也不會給她發大拇指的表情包了。
姜黎玫後知後覺。
她真的再也沒家了。
。
如今再次走進派出所,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凌市的派出所比安城的氣派許多,深夜裡竟也很熱鬧,大廳里剛扭送進來兩個醉鬼,貌似也是酒後鬥毆。
穿警服的人喊姜黎玫:「有什麼事?」
那醉鬼額角在冒血,用手捂著,血就從指縫裡流出來,看著駭人,姜黎玫倒吸涼氣:「我來找人。」
她被領到最裡面的屋子。
派出所的燈光都是刺目的白,玻璃門上貼了一人高的磨砂貼紙,姜黎玫只看見裡面人影晃動,模模糊糊,然後先聽到葉琪的聲音:
「你他媽有病!」
緊接著是警察的喝止:「別說話!你坐下!」
門被推開。
她出門出得急,沒戴眼鏡,這會兒看見任遇的臉,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任遇確確實實就在這間屋子裡。
他坐在長凳上,長腿曲著,手肘撐著膝蓋,抬頭看著房間另一頭,眼眸被蒼白的燈管映成深黑,銳利而充滿攻擊性。
而另一邊的葉琪,被人按著坐回座位,嘴裡還在罵罵咧咧,朝著任遇:
「我他媽找人弄死你!」
領姜黎玫進來的警察指著葉琪:
「別再鬧了,弄誰?你要弄誰?這是哪?你說這話?」
葉琪憤憤瞪了一眼,轉而看見走進來的姜黎玫,嘴唇動了動,似乎總算找到發泄出口,把火全都撒在她身上:
「你還知道來啊?!」
這下輪到姜黎玫傻眼了。
她接了電話急匆匆打車過來,竟也忘了琢磨——葉琪在外面打了架,為什麼要報她的電話?為什麼要她來接人?
還有任遇,為什麼會在這?
她看向任遇,視線交匯,他嘴角有傷,滲出絲絲血來,撞上姜黎玫的眼神竟然肉眼可見的慌張,雙手交疊,剛剛的攻擊性霎時偃旗息鼓。
警察告訴姜黎玫事情經過。
他們接到報案,說某酒吧有人鬥毆,打得嚴重,滿地都是血。但其實誇大了,他們出警去到現場,打架的人已經被拉開了,現場除了任遇,葉琪,還有葉琪卡座里的幾個朋友,有男有女。
場面確實鬧得不小,但因為拉架的人多,酒吧老闆怕出事及時把他們分開了,兩邊傷得都不重。
至於滿地紅色不是血,是摔碎的紅酒。
葉琪覺得自己倒霉透了,帶女朋友和哥們兒聚一聚,莫名其妙就有個人衝進來,二話不說,一拳砸在他臉上。
那一拳十成力道,沒練過是不可能的,身邊尖叫聲四起,替他出頭的朋友群起攻之,竟然也沒佔上風,他疼得齜牙咧嘴,腦袋發昏,倒在沙發里很久才站起來,身上又挨了好幾下。
任遇嘴角緊繃,眼神狠戾像是要吃人,拗著勁兒被幾個人拉開了,饒是這樣,周身的寒氣也讓人發瘮。
葉琪顧不上疼,第一個念頭是,他哪裡得罪人了?第二個念頭是細細打量眼前人,好在馬上就認出來了——
是之前見過的那個醫生。
網上有個說法,外科醫生最常去的地方除了家和醫院,就是健身房了。如果不鍛煉,根本支撐不了一天好幾台手術。
被打的地方登時就腫了,葉琪被氣急,喉嚨里嗬嗬喘粗氣:「c他媽的......」
至於為什麼通知姜黎玫,也是葉琪要求的。
他腦子活,猜到任遇可能是誤會了,替姜黎玫出頭來了。
身後玻璃門再次被推開,走廊里的冷風灌入,這次進來的是個女孩,看著年紀不大,妝容都花了,身上白色羽絨服擦了好幾塊黑污。
她手上拎著藥房的塑料口袋,經過姜黎玫,不善地瞥了一眼,然後坐到葉琪身邊,拿棉簽小心擦著葉琪脖子上的傷。
全是爛攤子。
姜黎玫頭疼,她徑直路過任遇,瞧都沒瞧他一眼,朝葉琪走過去:
「嚴不嚴重?」
葉琪沒好氣,抬眼看她:「死不了。」
「走吧,帶你去醫院。」
「不去,去什麼醫院,不夠丟人的。」葉琪轉了轉脖子,疼得嘶嘶吸氣:「行了,他媽的,我就當撞鬼了。」
派出所不知道接過多少打架的報案,私了是最好的,況且當事人相互認識,警察拿來紙和筆,讓每個人都簽了字,例行叮囑不能衝動,否則就拘留。
姜黎玫是第一次經歷「撈人」,耐著性子陪小心。
出了派出所,先給葉琪打了輛車,葉琪小女朋友對姜黎玫滿是敵意,臨上車言語刺兒了她兩句,姜黎玫完全沒脾氣,只能道歉。好不容易把人送走,看看手機,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
凌市無夜,街上來往車輛不少,也有行人。
只是天色黑沉。
姜黎玫目送車走遠,送了一口氣,從外套口袋裡翻出煙盒,咬一根在嘴裡。
火光閃爍,煙霧裊裊。
她會抽煙,但平時抽得少,只是心煩意亂時來一根。
薄荷味大於煙草味,氛圍大於效果。
一根煙燃到底,她把煙蒂扔進垃圾桶,回頭,任遇站在她身後。
他就靜靜站著,嘴角的傷已經不再滲血,結出了暗色痂殼。眼鏡片下眉宇清朗,微微倦色,看向姜黎玫的眼神一派清澈無害,剛在派出所對葉琪的那個兇悍模樣好像是另外一個人。
姜黎玫很想懟他,你這會兒無辜什麼啊?打人時候不是挺猛嗎?
她盯著任遇看了一會兒,最終深深呼一口氣:「身上有沒有傷?去不去醫院?」
任遇抿了抿唇:「不用,我回家自己處理一下就好。」
姜黎玫又看他一眼,拿手機打車:「你家住哪。」
「......我先送你回家。」任遇低聲。
「你有毛病啊!」
姜黎玫的怒氣壓不住了,再在冷風裡多站一秒她就要罵人了:
「趕緊,自己輸地址。」
她把手機遞給任遇,這時候才發現任遇外套袖子也破了,他握著手機,手肘明顯不敢動。
她眼皮跳了跳:「真不去醫院?」
任遇把手機遞還給她:「不用。」
快車在2.4公裡外,馬上到達。
風掃過眼睫,姜黎玫眯起眼。
近視令她不能清晰看見任遇的每一個微表情,但她還是覺得,這傢伙眼眸深冷,實際藏著火,他每每盯著她的時候,都好像有溫度,微微發燙。
說不清是什麼,再這沉寂的黑夜裡無限輾轉,發酵,升騰。
姜黎玫被那眼神燙到。
乾脆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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