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第二章

那是在一個盛夏的午後,天氣很熱,一絲風也沒有,樹上的蟬拖長了聲音,一聲聲叫著,彷彿下一刻就要斷氣,令人心煩意亂。

黎枝枝跪在地上,青石磚被太陽曬得滾燙,她額上的汗順著臉頰滑落,皮肉都要曬化了,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緊跟著一陣腳步聲從裡面出來,黎枝枝抬起頭,看見許多熟悉的臉孔,有男有女,他們或生氣或厭惡地看著她。

黎枝枝被曬得頭昏眼花,口乾舌燥,整個人都有些麻木了,但還是竭力試圖開口辯解:「不是我……」

一個男人聲音冷冷地打斷了她:「我再問一遍。」

黎枝枝抬起頭望過去,對方面沉似水,一字一字問道:「是不是你把晚兒推下水的?」

黎枝枝立即搖首:「不是,不是我,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都沒有碰——」

「你還撒謊!」

一個尖利的女子聲音打斷她:「晚兒是瘋了嗎?她自己跳下水裡去?你知不知道她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黎枝枝怎麼會知道呢?當時確確實實是黎素晚自己跳下水的啊。

她茫然地看著那身著紅衣的少女,高髻金釵,靜安郡主一向看她不順眼,這會兒更不可能放過她,惡毒地咒罵著,像是恨不得一腳把黎枝枝踩成泥。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所有人都相信黎素晚的話,從來不信她,也瞧不起她。

畢竟在他們眼中,黎素晚才是真正的黎府小姐,而黎枝枝呢,不過是父母雙亡,前來京城投奔黎府的遠房親戚,又卑賤又土氣,還總是妄圖和黎素晚爭。

「真是不知羞恥!」

靜安郡主生氣地叱罵道:「晚兒那樣好的性格,剛剛蘇醒就開口為你求情,你卻這般惡毒,要置她和她的孩子於死地!你在這世上多活一日都是對不起她!」

那話語中的惡意如刀如劍,聽得黎枝枝心中發寒,大夏天的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大抵是太陽曬得太久了,她有些頭暈目眩,動了動乾裂的嘴唇,有氣無力地辯解:「不是……我……我沒有推她……」

她想起來什麼,勉強道:「當時有下人在,她們一定看到了,你們去問……」

「我已經問過了,」寧王世子的聲音冰冷道:「她們都說看見你動手了,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黎枝枝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抬頭望著他:「不可能……」

她這才意識到,那是一個圈套,黎素晚在池邊叫她的時候,她就不該過去,聽她笑吟吟地諷刺她是可憐蟲,你就是真的黎家小姐又怎麼樣呢?還不是輸得一敗塗地?哥哥、娘親和爹爹都最喜歡我,我還做了寧王世子妃,為黎家爭光,再看看你呢?黎枝枝,你當初還不如就在鄉下呆著呢,為什麼要回來自取其辱?

每次看見你,我都覺得髒了自己的眼,不過沒關係,很快你就會從我眼前消失了。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

黎枝枝恍然大悟,正在這時,她聽見靜安郡主道:「世子,您看她這副不知悔改、死不承認的嘴臉,一定要好好懲罰她一番!她既然敢動手推晚兒下水,不如也讓她吃一吃苦頭,免得下次再害人。」

黎枝枝被按進水中的時候,她仍舊覺得荒謬無比,拚命掙扎著,極力辯解否認,不是我!我沒有那樣做!

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沒害黎素晚!

冰冷的水嗆入鼻腔,帶來火辣辣的刺痛,令她完全不能呼吸,她掙扎著而往上探頭,卻被再次毫不留情地按入水中,眼前是一片朦朧的水綠,黎枝枝什麼都看不清,也無法開口說話,絕望如水一般沒過她,帶來刺骨的寒涼。

放開我。

放開我,求求你們……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沒有了掙扎的力氣,黎枝枝像一顆小小的石子,漸漸墜向水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瞬,她張開眼睛向上看,午後的陽光很是明媚漂亮,穿過粼粼的水面,金燦燦的,將整個水底照得通透,她看見那些人站在池邊,黎素晚不知何時出來了,面露驚慌失措之色,一如既往地作戲。

眾人都紛紛安慰她,黎素晚垂著頭朝水中看來,在無人看見處,向黎枝枝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黎枝枝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水爭先恐後地湧入了她的口中,小小的氣泡冉冉升起,而她只能緩緩沉入水底,沙石很柔軟,至少,比那些人的心要軟。

明明是三伏天氣,可是水裡真冷啊……

……

黎枝枝是大半夜被凍醒的,她才發現被子掉在床底下了,冷得她直哆嗦,忙把被子拿起來,蓋在身上,如水的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蒙蒙的光,一切都顯得不真實。

黎枝枝有些發怔,伸手去摸了摸雕花的床欄,觸感如此清晰,所以她是又活過來了么?

在夢裡,或者說,在上一世,她也是黎枝枝,只是那個黎枝枝已經死了,和這輩子一樣,黎枝枝是被故意調換了的黎府千金。

十四年前,李家父母還在京城做活兒,生下一個孩子,只可惜那孩子先天不足,身子骨差,看了許多大夫,都說要用上好的藥材養著,否則活不過周歲。

然而李家很窮,李父只是一個瓦匠,李母則是替人做縫補衣裳的活兒,一年到頭也余不下幾個子兒,哪裡買得起珍貴藥材?眼看就沒法子了,一個同鄉的婦人給他們支了招。

她姓周,原是個接生的穩婆,因著手法不錯,也有些名氣,不少大戶人家都會找她去接生,若是手腳夠快,她可以把李家的孩子換過去,如此一來,李家得了個健康的孩子,自己的親骨肉也能活下來。

李家父母聞言,大喜過望,便給了那周穩婆一筆錢,求她幫忙成事,巧的是就在那幾日,有一戶黎姓官宦人家請她去接生,周穩婆趁此機會,將兩家的孩子調換了,偷偷把黎府的孩子帶了出來。

到底是心虛,李家父母惶惶了好些天,生怕被揭穿,次日就帶著孩子離開京城,回遂鄉老家了,原本這件事做得還算隱秘,否則也不會瞞了十四年。

但是那周姓穩婆不知是不是做了虧心事,此後運氣一直很差,丈夫染上賭癮,將家底輸個精光,還欠下一筆債,她在替一戶人家接生時,不慎失了手,導致那嬰孩才出生便夭折了,自此再無人敢找她,周氏只能找些零碎的活,勉強維持生計,誰知沒過兩年,家中忽然失火,只逃出來周氏一個,丈夫兒子和兒媳都被燒死了,周氏悲痛之下,再沒有任何指望,索性出家做尼姑去了。

念了好些年的佛,周氏才想起當年做過的那件虧心事,懷疑自己是遭了報應,孽障不消,死後怕下地獄,故而主動找上黎府,坦誠了此事。

也因此真相大白,時隔十四年,黎枝枝終於被接回了京城。

然而回了黎府之後,她過得並不如意,因著是在鄉下長大的緣故,黎枝枝說話行事總有些畏縮,帶著土氣,黎夫人很不喜歡她,覺得她丟人,兄長黎行知也不愛搭理她,他們都更喜歡黎素晚。

上行下效,府中的下人也開始瞧不起黎枝枝,他們對著她總是一番不耐煩的鄙夷態度,對著黎素晚又是極盡耐心和好脾氣,判若兩人。

黎枝枝不甘受到冷落,開始試圖與黎素晚爭寵。

他們嫌她目不識丁,行為粗俗,黎枝枝就努力讀書識字,琴棋書畫,規矩禮儀,樣樣學到精通,時常挑燈到凌晨三更時分,就連夫子都對她讚不絕口。

黎枝枝終於能把黎素晚遠遠甩開,可是到了那一天,她發現大家仍舊向著黎素晚。

黎夫人認為她心胸狹隘,脾氣古怪,還喜歡算計,兄長黎行知更是不客氣地警告黎枝枝,讓她不要總是欺負黎素晚,就連父親黎岑也提醒過:晚兒打小身子就不太好,你多讓著她。

黎枝枝不懂哪裡出了錯,她並不是欺負黎素晚,她只想得到自己應有的東西,譬如公平,又譬如尊重。

就好像在所有人眼中,只有黎素晚是真正的黎府小姐,而她才是鴆占鵲巢的那一個。

更何況黎素晚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害柔弱,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挑釁黎枝枝,事後又表現出一副無辜至極的模樣,姐姐怎麼生氣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這一類的話聽得黎枝枝直犯噁心,卻能輕易挑動其他人義憤填膺,仗義執言,如此一來,黎枝枝的處境每況愈下,人緣也差到了極點,許多人都認為黎枝枝不是善茬,性格囂張跋扈,還總愛欺負黎素晚。

在這種情況下,黎枝枝的名聲漸漸變得很差,所以在黎素晚落水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站出來為她說話,無論黎枝枝如何解釋,都無濟於事。

後來黎枝枝就死了,死在了世子府的花池裡。

……

「小姐,小姐?」

黎枝枝回過神來,她從凌晨時分枯坐到現在,幾乎不敢入眠,合上雙眼就能看見那搖動的池水,還有那幾近窒息的溺斃感,冰冷的沙石……

王婆子還在絮絮叨叨著說話,黎枝枝沒聽清,她緊緊揪住被子角,終於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遲疑道:「婆婆?」

王婆子見她這般,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呀地叫了一聲:「有些起熱了,得趕緊去稟報夫人。」

黎枝枝反手抓住她,觸感溫熱,卻分外真實,原來是真的,她沒有死,或者說,她又活過來了!

王婆子被她拉住了,十分訝異:「小姐您……」

話還沒說完,她便住了嘴,因為黎枝枝哭了,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一滴滴打在被子上,綻開數朵小小的花,王婆子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放輕聲音:「您怎麼哭了?是身子難受么?」

「婆婆……」黎枝枝輕輕吸氣,眨了眨眼睛,小聲哽咽著道:「我好冷啊。」

即便那時是盛夏,被冷水淹沒的絕望感仍舊揮之不去,每每回想,黎枝枝都有一種手足麻痹的錯覺,彷彿她依然躺在那冰冷的池底……

「哎,」王婆子誤會了,連忙幫她把被子拉了拉,嗔怪道:「想是您夜裡睡覺不老實,踢了被子著涼了。」

黎枝枝搖搖頭,卻也沒辯解,默默地將被子拽得更緊,低著頭髮呆。

忽然,一隻溫熱的手落在她的肩頭,黎枝枝下意識抬起頭,對上王婆子憐憫的目光,她像是在斟酌著措辭,小心勸道:「小姐別難過了,老婆子昨天就和您說過了,您初回府中,和夫人老爺還不熟悉,等以後就好了。」

什麼……?

黎枝枝一開始沒明白她的意思,很快,她反應過來,原來對方是在擔心她難過,黎枝枝有些啼笑皆非,若說上輩子,因為黎岑和黎夫人的冷淡態度,她確實會難過,但是現在不會了。

他們不配。

黎枝枝沒有多加解釋,只是眨了眨眼,望著王婆子,語氣誠摯地道:「婆婆,謝謝你,在這世上,大概只有你對我最好了。」

這不是假話,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王婆婆確實是為數不多願意對黎枝枝好的人,她心裡都是記得的。

王婆子哪裡知道其中緣由?她只是府里一個下人罷了,聽了這話既覺得熨帖,又有些不知所措,連連道:「小姐這話說得,老婆子我也沒做什麼……」

話雖如此,她到底很高興,對黎枝枝的態度愈發好了,和和氣氣地道:「小姐生了病,我這就去稟報老爺和夫人,叫個大夫來給您瞧瞧。」

她說著就要往外走,誰知黎枝枝卻拉住她,仰著頭道:「別去了,婆婆,不要緊的。」

王婆子訝異道:「那怎麼行?」

黎枝枝搖搖頭,道:「只是水土不服而已,沒什麼關係,我初回府中,不想給爹爹和娘親添麻煩。」

聽了這話,王婆子愈發覺得她懂事,心疼道:「小姐真是傻孩子,病了就該看大夫啊,這怎麼能叫麻煩呢?再說了,晚兒小姐從前經常生病呢,也沒見夫人和老爺說什麼,還不是照樣捧在手心裡。」

黎枝枝垂下眼,掩去眸中的諷色,輕聲道:「那怎麼能一樣呢……」

是啊,那怎麼能一樣呢?

黎岑只顧自己的面子,耳根子又軟,從不管這些內宅事,只要不給他丟人就行,黎夫人一心盼著黎素晚能攀高枝,飛上枝頭變鳳凰,好給她長一長臉,黎枝枝算什麼?

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有黎枝枝這個可憐蟲,被悄無聲息地淹死在了冰冷的池水中。

興許是老天爺憐憫她,又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

黎枝枝抬起頭,對王婆子露出一個微笑,好聲好氣道:「婆婆,我心裡有數的,這只是小病,我不想讓爹爹娘親擔心,熬一碗薑湯喝就好了,求求您啦。」

「你這孩子,」王婆子嘆了一口氣,憐惜道:「那好吧,我去給你熬薑湯來。」

黎枝枝笑笑,上輩子她也是病了,王婆子去稟告黎岑與黎夫人,確實請了大夫來給她治,但是不知怎麼,黎素晚病得更厲害了,過了幾天,府里突然起了謠言,說黎枝枝和黎素晚八字不合,命格相衝,黎素晚會被剋死。

於是黎夫人愈發討厭黎枝枝,還去請了高人算命,高人說,黎府原本只能有一位嫡出小姐,現在多了一個,自然會爭鬥,所以兩個人都生病了,言下之意,只有病死了一個,另一個才會康復。

黎夫人信以為真,忙問有沒有辦法破解,那高人掐算了半天,又收了一筆銀子,才給出解決之法,讓黎府對外稱黎枝枝是遠房親戚家的孩子,做個表小姐,如此一來,就不會相衝了。

從那一日起,黎枝枝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順的表小姐,父母皆逝,前來京城投奔,黎家收養她,將其視若己出,此舉還為黎岑贏得了不少讚譽,說他仁義。

呵,如今想來,真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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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真千金開始做綠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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