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起床,鍛煉,上班。
波洛咖啡廳內,安室透的一天拉開序幕。
他最近很喜歡出神。
聽到推門的聲音,安室透不著痕迹地將手裡的相片放進錢包,「早上好,還是黑咖啡嗎?」
「拜託了,老樣子。」
「稍等。」
咖啡豆早就研磨完畢,沖泡出的褐色液體散發濃郁的香氣。
某個人不喜歡喝咖啡,卻擁有無懈可擊的味蕾。每次都嫌棄咖啡苦得要死,卻還是一次又一次湊過來,張牙舞爪地將他的杯子搶走。
回神。
現在不適合想這些。
他懷念的那個人已經死掉了。
安室透不允許自己產生任何幻想。比起找尋不見的屍體,他更傾向於帶著這份獨活的罪惡感一起走向覆滅。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也確實對黑衣組織充滿厭惡,的的確確抱著隨時為日本的黎明獻身的覺悟,被壓抑的痛苦是無關緊要的渺小一角,不甘心地翻湧著,被他忽視。
但不巧的是,今天剛好是他的忌日。就算不情願,那個傢伙的臉也會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他靠在前台,毛衣領蓋不住脖頸的紋身,慢條斯理地抿一口熱乎乎的牛奶;又或是趴在桌子上,無聊地轉動自己的手木倉。
安室透有時候會做夢。對於無神論者來說,這樣的夢簡直是違背自己的道義。可那縷如歌劇魅影般闖入腦海的殘魂揮之不散,午夜時分,他看見那個人站在他的面前,臉上是斑駁的燒痕。
「波本。」
他的聲音壓得很輕,似被大雪壓得輕顫的樹枝,脆弱地輕顫。與平時囂張自我的樣子迥然不同。
「你怎麼還沒來找我。」
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經死了。熊熊的火焰躥上天空,而房間內還安裝了炸彈,經驗老道的殺手也得承認,那個看上去弱不經風的少年沒有一點生存的可能性。
在蔓延的苦香中,他近乎乞求地妄想那個人能踮著腳走進來,蠻不講理搶過他的咖啡杯,皺著眉將所剩無幾的液體吞咽。
「哇。好香。」
穿著制服的高中生打著瞌睡,進了店門瞬間被香味喚醒。
虎杖悠仁掏出自己的錢包:「我要四個三明治,麻煩您了。」
他還沒掏出錢,就被一肘擊狠狠擠到牆角,釘崎野薔薇好聲沒好氣:「要你逞什麼威風,三明治的錢我來出。」
「我要五個三明治!」
虎杖悠仁揉著自己的胸口:「你輕一點啊……還有,我來買單!只有這個是絕對不會退讓的!」
搶著買單這種事,聽起來也有些懷念啊。畢竟那個人從來都不帶錢包出門。
「你做夢!」釘崎野薔薇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安室透回過神,有些好笑地看著面前的高中生打鬧。他們穿著的制服他從未見過,大概不是帝丹的學生。他認真聽著黑髮少年的點單,按照要求將所需要的東西包好。
在同級生爭執的時候,靠譜的伏黑惠已經拎起袋子禮貌道謝了。手上除了三明治以外還多了杯熱牛奶。
「哦哦哦不愧是伏黑!」
「但是說好了這次我來買早飯!」
「放手啊,牛奶快撒了!」
三個人幾乎扭打成一團。
等到了端正坐在長椅上的那人面前,他們才正經一點。
虎杖悠仁端好牛奶,面容嚴肅:「請用!」
他心裡有點緊張。
少年偏過頭。
他似乎有點畏寒,明明還是初秋時節,蟬鳴也沒叫囂著從熱浪中褪去,他卻早就換上了嚴嚴實實的衣褲,只露出一張沒什麼血色的臉,連雙手都套著黑色的手套。
他撥弄了一下髮絲,齊耳的短髮之下是黑色的耳釘,眼眸是狹長的,懶懶下垂,有種漠不關心的疏離感。脖頸被繃帶包裹,只在邊緣露出一點黑色。見到食物,他的表情才生動一點。
伊澤彎起眼睛:「看上去不錯嘛。」
雖然有討厭的味道,但勉勉強強合格啦。
他打了個響指:「那麼今天,干點有意思的吧~」
伊澤進入高專純屬是因為某個突然犯病的奇怪教師。上一次的死亡后,他的身體越變越差了,能正常行走都算奇迹。五條悟卻執著於讓他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管多廢的資質都要讓他入學高專。
說不好,他還是走了後門。
可能也因為這個原因,他的「同學」們似乎對他有一些獨特的誤解。
咒術界通常使用咒力作為力量的本源,而咒力源於強烈的情感,通常是負面情緒。
伊澤在這方面簡直不能再熟練。就算走後門,他也是個萬里挑一的天才,更何況本身就很強,就算強制性壓縮回少年時期,伊澤還是能帶著一打就噴血的破爛身體和五條悟互毆。
勝率也許還是五五開。
長相乖巧,打架作風卻相當彪悍。揍得一手咒靈不說,嘴巴還巨毒無比,看五條悟吃癟的樣子別提多樂了。
高專一年生對這個半路同學相當服氣。打不過能怎麼辦,當然是加入咯。抱著可能從伊澤手裡學到一兩招的想法,他們迅速拉近了和伊澤之間的關係。
伊澤不一樣的是,他的招式基本都是能被「正常」地學會的,更像是普通人挨揍挨多了后產生的經驗。
他們私底下偷偷猜測伊澤是否有個不幸的童年,但誰都沒都問出口,而是自發性地給他狂塞零食。
伊澤笑納供奉。他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他的童年很愉快,除了結束得突然了一點沒什麼可抱怨的地方。
但他不解釋。
解釋了白白的跑腿就要飛了。
他將紙杯扔掉。
他的聲音沒什麼幹勁,因為無時不刻的疼痛有點懶洋洋的,帶著漫不經心的怠惰。
「附近有塊墓地鬧鬼……」
虎杖悠仁緊張地東張西望:「伏黑,你會除靈的吧。」
「不會。」
釘崎野薔薇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不要貞子不要貞子……」
「沒什麼好怕的。」伊澤難得溫聲安慰,他將女同學揉亂的短髮打理好,「人也不過是活著的屍體而已。死掉的人也是人,不會變成鬼。」
她愣愣地抬起頭。
伊澤掐住她的臉頰,捏了捏,不著痕迹地放下手,敷衍地揉著湊過來的虎杖悠仁:「沒意見就快走吧。」
虎杖悠仁抗議:「不公平,我也要被捏臉!這沒準是捏了就變強的必勝動作,我也要我也要!」
伊澤不耐煩地揪住他的腮幫子。
他很纖細,但身高一點也不含糊,起碼有比伏黑惠還要高出一點。難以想象,纖細瘦弱和壓迫感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伊澤雖然看著瘦弱,確實毫無疑問的強者,不會有蠢貨真的將他當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
虎杖悠仁眨眨眼睛。
手套的觸感是冰涼的。緊貼著伊澤指根的布料帶來難以想象的摩擦感,不容拒絕地撬開他的齒關。
???
虎杖悠仁不明所以地抬起頭。
伊澤裝作認真地看著他尖尖的虎牙。
「沒有蛀牙,真棒。」
他尖細的瞳仁帶著一點笑意。
「乖狗狗。」
什麼嘛,他才不是狗。
虎杖悠仁鬱悶地走回伏黑惠的身邊。
伏黑惠耿直地詢問:「你臉好紅,衣服穿多了吧。」
啊啊啊這個笨蛋海膽頭!
正在擦杯子的安室透驟然停頓,他不可置信地盯著少年懶散的背影。
黑色的短髮被風吹開,露出耳尖的一點雪白。
像是記憶中的那人。
-
墓園很安靜,但正如伊澤所說,這裡潛伏了一隻二級咒靈。用來練手再合適不過。
可三人的配合仍然有手忙腳亂的時候。
「相信我。」伊澤托著臉,「不要害怕。」
「惠,玉犬可以放了,它的弱點要仔細觀察,等到稍有疲憊就會自己爆出來,式神會比人更加敏感,目前你要做的就是把控好這個時機。」
「野薔薇——要看準哦,狡猾的壞東西不止眼前的一隻呢。」
「還有你,悠仁,不要這麼有奉獻精神,不要再往前沖了,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受傷。我不想見血。」
一番辛苦的打鬥過後,坐在某塊墓碑上的伊澤終於施施然合起書本,轉眼看著身上挂彩的三人。
「好玩嗎?」
一致搖頭。
「下次還要跟我出來嗎?」
點頭。
他將書放在了墓碑前。
「回去吧。那個扭曲甜食控肯定又要無能狂怒了。」
他的聲音淡淡。
被拋棄在身後的墓碑上印著一張同樣俊秀到妖異的臉。毫不懷疑,要是伊澤再長大一點,也會是那副好看到討人嫌的樣子。
死亡時間永遠停留在了六月二十日。
-
伊澤果然沒有猜錯。
五條悟誇張地捏著手帕擦淚:「嗚嗚嗚我可愛的學生們居然不喊我一起。」
他哭得百轉迴腸,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夠了。」伊澤嫌棄地帶著椅子坐遠了一點,「他們都走光了。」
五條悟放下假哭的架勢,將手裡的喜久福遞給伊澤。
他一臉無所謂。
「剛好只剩下兩個。」
說不定就是因為想吃獨食才故意做出一副討人嫌的模樣。
奶油在口腔里融化,伊澤眯起眼睛。
「所以呢,我可愛的學生們沒給你添麻煩吧。」
「你已經有結論了,老師。」
「哎呀討厭~叫我老師什麼的真是犯規呢。」
伊澤認真改口,「那麼老爺子,你還滿意你看到的嗎?」
五條悟抽搐著嘴角。
「老爺子是什麼鬼啊!我才二十幾歲啊!」
無視五條悟的抗議,伊澤將最後一口喜久福塞進嘴裡,咽下,「反正對於我這種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來說,老師已經到那個年紀了,再過幾年最強就該換我來當,到時候我不會忘記去老師的墳墓前傳遞這個好消息的,但讓你親眼看看我是怎麼把你擠下這個位子的也很不錯,所以老得慢一點吧,老師。」
五條悟舔著后槽牙,露出略顯猙獰的微笑,他捏住伊澤的下頷,粗糙的指腹按上他的嘴唇,將溢出的奶油擦凈,冰冷的藍眸中滿是挑釁。
「現在還輪不到小鬼來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