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光怪陸離的晚宴在一聲【起棺】中逐漸拉開結尾。
下一刻,無論是東京校還是京都校的眾人,都在飛速扭曲的場景中失去意識——再次睜開雙眼之時,無論是華美的樓閣,精緻的庭院,還是那些奇裝異服的人們都消失不見。
「……」
狗卷棘恍惚的從厚實的土地上爬了起來,伸手揉了揉凌亂的頭髮。
入眼是周圍熟悉的校園交流會環境,抬眼看去還有盤綜錯雜的巨大樹根。
「…!!」
看到這些樹根,那個會操控草木還會用日語胡說八道的猙獰咒靈突然閃現在狗卷棘的腦海之中,少年幾乎是下意識從地面上翻身而起,警惕的看著周圍的環境!
「……」
那股來自特級咒靈壓迫的氣息已然消失不見,留在交流會場地的樹根正在肉眼可見的枯萎與泯滅,無數宛如黑色螢火蟲一般的細碎物質正在從上面飛散,消散於空中。
咒靈,消失了?
狗卷棘愣愣的看著逐漸消失的樹根,轉頭左顧右盼。
四周非常空曠,除了自己的身影,不見伏黑惠與加茂憲紀。
少年抬了抬,明顯聞到來自袖口濃烈的酒精味——這說明剛剛經歷的一切並不是幻境和夢,是真實存在的事物。
想到這裡,狗卷棘瞳孔開始擴散。
不是夢,也就是說虎杖悠仁那個一年級的傢伙真的和一位來自鄰國的皇室公主結婚了…那位公主,據說如今依然接受著昔日封地的香火與供奉。
還有這種操作么?
狗卷棘站在原地撓了撓頭,感覺像是經歷了一場奇幻旅程的同時、心情也有點複雜。
早知道剛剛不是幻境…他就在虎杖悠仁撒金粒子的時候上去跟著接幾個了。
機會就在自己面前,可是自己不中用。
「……金槍魚…」
狗卷棘無奈的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看著滿天霞光的黃昏,心想這次交流會都這樣了——有的同學可能都喝大了;肯定不能繼續下去。
去找找老師同學們吧。
他剛要走兩步,旁邊傳來了一聲和藹陌生的呼喚聲——
「是狗卷同學吧。」
「…?」
白髮少年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在逐漸腐敗的樹根從中,一個穿著深藍色長袍、帶著煙墩帽的老者正慢悠悠的朝著他走過來。
狗卷棘看到老人的第一眼就愣住。
不為別的,老者這幅打扮就好似是從那場宴會上穿越而來——即便少年的內心早有準備,但是看到他們再次出現在現實世界之時還是沒有忍住愣住片刻。
「海帶…」
狗卷棘連忙抬起雙手笨拙的做了一個輯。
哪怕是已經得知這些人並非人類——但是這些天的相處…溫和體貼的楊桃、勤奮活潑的小常子、經驗豐富又學識淵博的劉先生。
他果然還是沒有辦法把這些人當做「異類」。
「不必拘謹,狗卷同學。」
老者笑了笑,開始自我介紹。
「咱家名為林蘊喜,此前聽聞校內有一位咒言師後裔,所以特來請命予你授課,不知狗卷同學意下如何?」
「!!!」
這難道是…1v1教學模式?!
在家族接受過一定家教培訓的狗卷棘同學瞪大了雙眼。
在進入高專之後,除去剛開始班主任會幫忙看看咒術、帶同學去拔除幾次咒靈后,養學生基本上和放養沒有太大區別。
狗卷棘想到吉野順平接受劉先生輔導后突飛猛進的模樣,又想到吉野順平和劉先生在校園裡形影不離的身影,經常能夠看到他們一
起飲酒作樂,彈琴賞林——說實話那種忘年交的羈絆不羨慕是不可能的!
少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頓時感覺自己內心中傳來了一陣久違的熱血沸騰。
「金槍魚!!」
狗卷棘毫不猶豫的上前抓住了林蘊喜的雙手,用一雙星星眼直勾勾的瞅著老人有些錯愕的面孔。
「…哈哈,好孩子…」
林蘊喜還是不太喜歡現代人這種熱情的作風,但是用的來說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老人笑著拍了拍少年的手:「來吧,先讓咱家看看你的術式。」
林蘊喜剛要拉著狗卷棘離開——變故就在此刻發生!
【翁——】
東京校的天空突然升起一輪刺眼的白點,那白點與太陽幾乎齊平,閃爍之間內里蘊含著猩紅的光芒。
狗卷棘:「!!」
少年紫色的瞳孔瞬間縮小,雙眼死死的盯著那天空間刺眼的白芒。
前幾天的狗卷棘正在瘋狂惡補現代史,所以看到這個白芒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詛咒或者術式等超自然的存在。
他的第一反應——
媽呀!白.磷.彈!!
這東西可是能把一級咒靈的皮到骨都給燒穿!一級咒靈在此之下也討不到什麼好處,更別提自己和學校老師同學們的血肉之軀了!
這是要打現代戰爭了呀!
想到這裡,狗卷棘第一反應就是一把拉過身後的林蘊喜,準備開潤。
「慢著。」
林蘊喜不慌不忙,反倒是摁住他的肩膀,將狗卷棘牢牢按在原地。
老者有些無奈的看著少年,示意對方冷靜下來:「孩子,莫要慌張,那隻不過是貞靖殿下為學社立下的陣法罷了;並不是敵人來襲。」
「……」
貞靖,陣法。
陌生的辭彙讓少年獃滯在原地。
熟悉的天空逐漸被白點中的霧紅所覆蓋,咒言師的末裔看著整片學校逐漸被紅霧籠罩,心底終於被一種未知的恐慌與興奮所震動。
有什麼,似乎要開始改變了。
「害怕么?」
林蘊喜轉頭看著狗卷棘詢問到。
少年獃滯而沉默的看著面前的老人,他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麼,但是面前老者幽深的眼睛似乎告訴他此次事件的主次關係以及不同尋常。
他該害怕嗎?他不知道,因為他對一切一無所知。
但是在此刻,狗卷棘卻一點沒有被無辜捲入事件時的憤怒。在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幾乎想到了所有關於這群異鄉人為他生活帶來的改變。
逐漸開闊的視野。
責任與自我權益的明晰。
日益便捷的生活。
狗卷棘的世界不再是除了咒靈與詛咒就一無所有,他開始嚮往外界——他想去北歐看看那冰海上的藍焰、他想去全球最大的海港觀察每天有多少集裝箱被來回吞吐、他甚至想去鄰國看看號稱全世界最大的天文射電望遠鏡。
這些來自異鄉的老師並不會因為他的想法而斥責他不務正業、沒有用有限的精力去承接更多的任務。
相反,老師們都支持狗卷棘。
「……」
少年獃獃的盯著天空,他的內心中回想起了,上課時聽劉先生講過的一段話:
【歷史的洪流終究不可逆轉,越是發達的社會;人權與道德的底線就會越高,對應的制度越來越完善——同學們,無論你們處在一個什麼樣的階段,請對人類這個文明保持信心;也請對自己滿懷信心和期待……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這個時代的變節者。】
把歷史導向自己認為正確的地方。
他會是那個變節者么?
白髮的稚嫩少年雙眼緊緊的盯著頭上,被紅霧覆蓋的天空;他的雙眼困惑而懵懂,好似第一次才真切的認識到頭頂這片天空。
……
樹蔭下,跟在劉旺祖身後端著醒酒湯的吉野順平抬頭看著天上的異鄉,雙眼瞪著大大的久久不能言語。
少年阿巴阿巴的睜著眼睛看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抬手顫抖的指著天空的方向,朝著劉旺祖結結巴巴的說:「師父,這就是傳說中的護山陣法嘛?」
劉旺祖沖著黑髮少年翻了個白眼:「喝成這樣腦子還能保持清醒,真是難得。」
聽聞此言,逐漸清醒的吉野順平瞬間羞愧的低下了頭,尷尬的用手撓了撓腦殼。
「嗨呀……」
劉旺祖無奈的衝天長嘆一口氣,認命上前幫吉野順平整理整理衣服領子:「你這小子哪兒哪兒都好,就是腦袋木的跟那個驢似的;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你不好好和悠仁老爺與公主寒暄道喜,在他們眼前混個眼熟;反而一個人喝悶酒喝醉了。」
吉野順平聽到這種話,他心裡覺得有些彆扭,但是又說不出來哪兒有問題;面對劉旺祖他也沒有把問題憋在心裡的意思,直接開口問了回去。
吉野順平:「我和悠仁本來就是同學,這應該已經很眼熟了吧…而且今天都沒有看見朱姐姐的影子……所以說,師父說的【混眼熟】到底是指什麼呢?」
「……」
這話把劉旺祖直接給問到沉默。
但是沒辦法畢竟是自己的徒弟,他還和這個心思率真的小孩挺有緣分的;事到如今只能捏著鼻子去一步一步教了。
劉旺祖將吉野順平手中的醒酒湯放到一邊,遞給他一個精美的木質小盒子:「等悠仁老爺和公主處理完那邊的事情,你找個機會把這個送給悠仁老爺——跟老爺說新婚快樂就行。」
現在和虎杖悠仁搞好關係,以後沒準能虎杖悠仁在咒術界成勢的時候能夠給這個小徒弟安排個一官二職;這樣一來至少他就不會操心吉野順平的前途問題。
「……」
木盒裡面是一柄工藝繁瑣的男士摺扇,扇骨頭採用金色絲線勾勒,看著鑲嵌的工藝造就出一副繪畫著梅蘭竹菊的工筆畫。
肉眼可見的價值不菲。
吉野順平愣愣看著眼前的木盒,即便他再蠢、喝的再多,也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
他在家的時候也見過自己的母親為了升職的問題、為了讓老師更關心他;會花重金去買一些禮物送給領導和教師,用這種方式去維護關係。
吉野順平其實並不喜歡這種用利益維護起來的關係;甚至很多時候會感覺反感。
但是今天不一樣。
因為少年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本以為這種事除了媽媽、不會再有任何人為他做了。
但是今天,這個和他相處半個月的老師卻為他做了。
吉野順平自小失去父親的愛護,從來不知父愛為何物。他在小學的時候看過很多同學寫作文的時候,都會把父親的愛描繪成嚴厲的、像大山一樣壓迫又可靠。
但是今天吉野順平卻認為,有時候父愛可能和母愛一樣,想春風一般溫暖,漫長的嘮叨中夾帶著數不清的牽挂與期盼。
這個世界,大概不會比媽媽和師父更關心他的人了。
…
在吉野順平的思緒陷入迪化的時候,劉旺祖還在嘮嘮叨叨的教少年怎麼看待和虎杖悠仁的關係。
「你要切記,人與人的關係是靠互相維護的。今日因他你入學得到機緣,這個恩惠你必須記在心裡莫言忘記,來日他有什麼困難、無論你站在什麼立場,都要因為這個恩惠去幫助他;來證明你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話還沒說完,劉旺祖看
見吉野順平那張通紅的木木臉蛋上流下兩行清淚。
少年沒有任何錶情,眼淚說流就流,跟鬧著玩一樣。
吉野順平淚眼模糊的看著劉旺祖,聲音顫抖的說:「師父…我怎麼感覺你長的有點像我那位從未蒙面的父親?」
劉旺祖:「……」
可以,直接給咱家差了幾十輩。
你要是在我生前的時候在宮跟我說這套話,那可是要被割雞的。
……
……
校門口。
五條悟冷冷的盯著紅帳外的樂岩寺校長以及庵歌姬等人。
庵歌姬眼神複雜的看著五條悟。
而樂岩寺校長正在通電話,眼睛卻眨也不眨的盯著陣法內部的五條悟,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電話的另一邊正在傳達不好的消息。
【樂岩寺大人,請您儘快確認東京校的情況,根據天元大人所說,處在東京校的那片結界似乎被什麼東西隔離;目前星薨宮已經失去東京校的消息。】
老人沉默的掛了電話,抬頭觀察了自己身邊的人。
冥冥看到紅帳在天空中高高掛起的時候,立馬找了個借口開著自己的賓利離開。
而這裡除了庵歌姬和加茂憲紀——禪院真依、三輪霞、西宮桃等人皆下落不明。
樂岩寺校長:「五條悟,把這個讓人噁心的結界打開……還有讓夜蛾正道那小子出來見我,都40多歲的人了,不要像一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自己學生的身後。」
老人話音落下,五條悟歪了歪頭,那雙嬰兒藍的雙眼冷漠的看著樂岩寺校長:「我辦不到,你知道的,這個東西是虎杖悠仁體內的存在做的。」
這話從這位咒術界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口中說出,就非常的不走心。
樂岩寺校長心中的怒火瞬間被五條悟這種態度所點燃:「別開玩笑了!混小子!你可是六眼,那隻不過是個特級咒靈的…」
「不是咒靈哦。」
五條悟猝不及防的打斷了樂岩寺校長。
男人站在神秘莫測的紅霧之中,那雙藍色的眼眸似乎被紅霧渲染成一種更為神秘的紫色。
五條悟不顧樂岩寺校長凝重嚴肅的表情,自顧自的輕語:
「與其把這種能力稱之為咒靈,我更喜歡將她稱之為神明。」
白髮男人抬頭看著對面,聲音平靜:「她對敵意的感知要勝過我,我猜測她應該擁有著類似預知未來的能力,所以才選擇婚禮結束的第一時間打開這個小型結界。」
婚禮。
聽到這兩個字,樂岩寺校長雙手背後,不屑的笑了:「不過是一個未知生物奴役了一個人類少年罷了……還是說,五條,為了籠絡這個怪物,甘願將自己對學生當做祭品獻祭給對方?」
五條悟沉默了一會,他扭頭輕笑一聲,意義不明。
「我和你們不一樣。」
男人認真的說,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逃避。
「我只會確認學生在安全或者心甘情願的條件下才會允許一切的發生——想要傷害我學生的存在,即便是神明,我也會和對方魚死網破。」
「同樣。」
五條悟盯著樂岩寺校長那張蒼老的面孔,面色不善的扭了扭脖子:「我應該沒說過吧,樂岩寺校長…我一直不喜歡你,我討厭你乃至你們那種自以為是的態度、總是輕而易舉的否定他人;高高在上的決定所有、貪婪的把持一切資源;高傲又敏感。」
「什麼時候以維持社會穩定這種事情,可以成為肆意犧牲普通人、壓榨同僚的理由了?明明有更好的解決方式,因為怕麻煩所以全部簡單粗暴的執行。」
五條悟低頭看著自己對手掌:「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普通人的存在
和咒術師的存在並不衝突——如果說普通的人類才是誕生詛咒和惡意的來源……可是世界上才這麼點咒術師…如果普通人要靠這百萬分之一的咒術師才能活下來、那人類早就死光了。」
「普通人和咒術師並不衝突——沒了咒術師,普通人雖然會死很多,但是人類文明依然會延續下去。」
說著說著,五條悟的開始低沉。
「真正讓一切變得矛盾又煩躁的——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