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不落之月 第19章 泥潮升月·生存和選擇
…………
「你看不見？」
她看不到那些將他們包圍的怪物？
切斯特聽到了他今天聽到的最讓人感到糟糕的話，他忍不住抱怨為什麼，不過他立刻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情緒后，他接著說，「好吧，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卡洛爾看上去非常鎮定，彷彿被成群的隱身怪物包圍不過是她經歷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先確認情況。」她的視線從隊員們的身上一一略過，問，「有多少怪物在外面？」
「我無法確定數字，但這個尺寸的防護圈……幾乎每一個方向都有被攻擊的反饋。」
「攻擊幅度？」
「暫時不用擔心防護圈被打破，它並不需要我來支持。不過也不可能永遠堅持下去。」
其他隊員此時都聚集在小巧的神秘學者的身邊，他們不發一語，似乎沒有任何參與對話的意願。卡洛爾身旁的不遠處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正在為那個受了傷的矮胖隊員包紮傷口，雖然之前他們露出的表情有些傷到了切斯特的心，但此時有兩個硬漢一左一右將切斯特護在了身後，儘管切斯特不知道他們能在子彈無法派上用處的戰鬥中派上什麼用途，但還是多少有了些安全感。
「我來揭示他們。你剛剛殺死那隻偷襲我們的怪物的魔法，還能再用一遍嗎？」卡洛爾呼出了一個濁氣，她的臉色似乎比最初見面時白了一些。
「呃，關於這一點，有一件事情或許你需要提前知道……月之形的防護圈能夠阻擋來自外部的攻擊，但是……內部的攻擊也無法觸及外部。」切斯特頓了頓，「剛剛用的那招，同樣的量級大概還能再重複3次。」
「能在現有的結界內部再搭設一個結界嗎？就像大圓套小圓？」卡洛爾溫和的問，沒有絲毫催促的情緒。
切斯特眯著眼睛看向防護圈的外圍，他似乎能看到悉悉索索的黑影，但那實際上是完全是想象力在作祟。
「不行。」他解釋道，「我做不到，那本魔法書我至今也沒有時間好好通讀一遍。它原本應該可以設置到五重的……我不知道，嵌套在內層的結界無法生效，只有外層能發揮作用。」
自己已經把這個該死的，做不出五重月之形防護圈的問題和不同的人重複了多少遍了？我重複這個破事幹什麼！
切斯特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場的眾人中唯一陷入焦慮和急躁的人，他知道這一點，但無法控制這些情緒蔓延。他的思路一直在被一系列突發情況打斷，他原本想去問候那隊員的傷勢，和這群人建立一下信賴關係，但是可惡，他現在只覺得那胖子痛苦的呻吟很吵。
抱怨傷員很吵？我在想什麼……
卡洛爾已經半天沒有說話了，她的注意力好像一直集中在那根好像是法杖的鐵棒上。
時間就這樣逐漸流失。
魔法帶來的反饋就像是一種從未接觸過的全新的感官，包圍著防護圈的怪物每每對那結界發起一次攻擊，切斯特就覺得像是什麼尖銳的物體劃過他原本並不存在的，某種離體外置的肢體。
「那個高階神秘學者，丹娜·海瑟薇，你當時使用的魔法……？」卡洛爾終於開口。
「濟濟莎爾的微光，那個魔法只有在朽屍通道附近才能生效，而開啟朽屍通道……需要大量人類屍體。」
切斯特還想要繼續解釋，不過卡洛爾很乾脆的打斷了他，她直接問：「除了這些，你現在還能做到什麼？」
「我還能……」
切斯特語塞了。
他半晌說不出話，一時覺得這個小巧……這位神秘學者的話就像是無形的指責，但轉瞬間又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太過狹隘。他開始反思，但事實上，他發現自己擁有的似乎只剩下了蠻力……拿不出任何精巧的東西。
「像是剛剛那種怪物，我最多一次拖住三個……理想情況下，分批大概能殺七八隻。我們可以殺出一個缺口，打開一條路，逃得出去。」他像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念似的，又重複了一遍，「逃得出去。」
「不行的。」卡洛爾用手捂住了嘴，她的聲音因此變低了一些，「我們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怪物。」
切斯特聽到了腳步聲，帶隊的絡腮鬍走了過來，他手上拿著什麼東西——某種手雷，或許是，切斯特對軍事器材不是很熟悉。
「魔法不能穿透你的護罩。」他說，「這東西可以嗎？」
切斯特想起了希比小姐曾經抱著槍將上半身從尼科利特繪製的防護圈探出去，朝那蜥蜴似的怪物開火的場景。
他的月之形防護和尼科利特的作品在功能性質上存在一些區別，眼下的情況也不完全相同……不過，確實有嘗試的價值。
「我來試試。」切斯特朝絡腮鬍伸出手，「我看到上面的插栓了，拔掉就可以嗎？它引爆需要多長時間？」
絡腮鬍沒動，他說，「柏邵斯在把你委託給我們的時候，她交代你的生命比我們所有人的生命都更重要。」
「拜託，沒有誰的生命會比其他人更重要。」
絡腮鬍笑了笑，「你應該當個神殿的祭司。」
「為什麼我應該當個神殿的祭司？」切斯特很茫然。
「當然是因為只有神殿的祭司才會把那套已經沒人相信的道德教誨當回事了！」絡腮鬍大笑，「我們也早已經不會被那種場面話說動了！」
「我不是在說場面話。」切斯特有點不太高興，語氣嚴肅的說。
一眾武裝人員突然沉默，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向切斯特，就像是幫派分子想用氣勢把人壓垮似的，切斯特一開始還能和絡腮鬍對視，但很快還是敗下陣來。
「我是說真的。」他避開了絡腮鬍的目光，但還是埋怨似的說，「把手雷給我好了，我又不是想抱著炸彈出去自爆，而且你們想怎麼試啊……我自己對那防護圈的效果也就一知半解。」
「你根本就還是個孩子嘛，比我們的小卡洛爾更像個孩子！」那粗魯的絡腮鬍突然笑了，捧腹大笑。一眾先前還在用氣勢壓人的壯漢也跟著笑了起來，笑聲就像岸邊的海濤，為這壓抑恐怖的環境添了些荒誕的氛圍。
切斯特茫然的看著他們，像是動物園裡的遊客看一群喜怒無常的獅子，遊客發自心底的不理解野獸的生態，但在那被蔑視遮蔽的心底里卻仍然滿懷對弱肉強食暴力的恐懼。
「我現在相信你是真的失憶了。」他說，「真是可笑，有那麼幾個瞬間我以為你也是那些盤踞在金字塔頂端的怪物。」
「哈！」切斯特煩了，「對你來說我看上去像個怪物嗎！我到現在連自己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沒有關係，你以後會有機會的，你，和小卡洛爾，我們會把你們安全的送回去。」
「為什麼？」
雖然還沒有到失控的程度，但切斯特的情緒也在涌動，他開始說一些他平時不會說的話，「就因為我是個哈勒沃森？我真是不懂了，這個名字對你們來說就這麼有信用嗎？一個一個，一個一個，聽到這個姓氏就像……」
尼科利特……
切斯特的話停了，他忽的想起了尼科利特，她也是這樣，但她也是個哈勒沃森。
為什麼？
「我們原本才不信那套把學派灌醉了的哈勒沃森的大計劃那種說法。」絡腮鬍揉了揉鼻子，「你還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吧，我一直在聽你和小卡洛爾的對話，這可真是……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記得了。」
同情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逝。
「我可以這麼說，現在整個研究所不僅變成了一個廢墟，我們還被困在了廢墟里，根本出不去……我想也根本不會有救援了，我們做過不少救火隊的活，要是有救援早就該來了，已經錯過了時間——如果不是隊長還在堅持，在我看來我們做的所有事情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只是早死晚死，慘死安樂死而已，不僅僅只有我這麼想，除了幾個年輕人，我們全都是這麼想的，要死了，死定了，沒救了。」
絡腮鬍低下了頭，不知是冷笑還是自嘲。其他隊員相互對視，但他們臉上的神色其實也和那絡腮鬍差不了多少。
「不過你們哈勒沃森的人是真的有信仰，我原本覺得你們也就堅持一下，見識到了現實很快就會放棄了。搞不清楚你們哈勒沃森究竟是整了什麼話術出來，連醫生，安保，搞通訊的，做研究的，全被說服了，全都真的相信哈勒沃森的大計劃成功就可以拯救世界似的。見鬼了。你知道嗎，我現在也開始相信了。看到你們這些人後不得不相信啊……不相信怎麼在這鬼地方活下去。但他媽的你知道嗎，現在看來好像是真的，大計劃是真的，你，你的那套亂七八糟的魔法好像真的是新東西，連小卡洛爾都說不出門道來。你好像可以怎麼憑空搞來魔法書，對吧，你以後說不定能變出無窮盡的魔法書，開宗立派，建立新的哈勒沃森學派。我他媽真的信了現在，搞不好哈勒沃森的什麼狗屁大計劃不是狗屁，是真的。」
他看著切斯特的眼睛，說：「所以我要把你們完好無損的送到上層才行，隊長也是這麼交代的。」
切斯特久久無語，他心中很亂，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樣的情感。
「我就想要個手雷，」他沒話找話，「你說這麼多……」
絡腮鬍笑了一聲，「現在不說，到了說遺言的時候可沒法擠出這麼多話來。他媽的……」他看了一眼那個胖子，「輪到蒂伯，一句遺言都說不出來！」
切斯特半天沒反應過來是為什麼，就見這群壯漢嘻嘻哈哈。
「我們還沒有搞清楚狀況，沒必要弄得像訣別……」卡洛爾說道，她這會兒的語氣變得有點唯唯諾諾的，和他所知道的她不太一樣。
切斯特忽然有些高興。
他現在開始有點喜歡這個絡腮鬍了，坦誠，堅定，這位壯漢的精神氣質在驅散心中陰霾方面比陽光更加有效。不過，緊隨其後的便是精神上的一陣痙攣，防護圈的某個方位遭到了比先前所有攻擊都要強力數倍的一次鞭打，幾秒后這鞭打開始反覆循環，讓切斯特不由擔心起了防護圈的效能。
「把手雷給我。」他對絡腮鬍說。
絡腮鬍這一次很乾脆的把手雷——一個直徑很寬，抓握手感極差的圓筒，比起手雷更像個裝置——放在了切斯特的手上。
切斯特不再說什麼，他揮了揮手，朝著防護圈的邊緣走去。
那包圍並不斷侵犯著結界的東西明顯對切斯特的動向做出了反應，其他方位的攻擊變得更加猛烈，而他走去的方向卻安靜了下來。切斯特拉開了手雷的拉環，把手雷放在了月之魔力在地上燒蝕出的銀色圓環的邊緣，輕輕推手，把那已經激發了的現代兵器推了出去。
啪的一下。
月之形防護圈傳遞給了切斯特強烈的反饋，有什麼觸手似的東西拍在了圓環形成的不可見屏障上，手雷被按住，懸浮在了空中。
又過了一秒，手雷渾圓的筒體上的機械結構變形，旋轉，展開，就像一個自己會擰動的藥瓶，露出了外殼下隱藏的密密麻麻的孔洞。
切斯特不知道這手雷會怎麼工作，他後退了一步，撲哧一下，那手雷就像個高壓氣缸似的朝周圍噴洒出了大量白煙。
那些怪物的輪廓立刻就被白煙勾勒出來，並開始在白煙的作用下腐蝕……
一大群怪物。
一大群怪物！
它們有著厚實的，袋鼠似但要強壯五倍的下半身，短小但鋒利的爪子，和一個像兩根藤曼互相糾纏似的畸形的頭部。
那兩根藤曼似的觸手或許是因為受了疼痛在不斷亂舞，鞭打到它的同類身上，鞭打到切斯特的結界上。
無論如何，眼前的景物對切斯特而言都太過恐怖了，他下意識後退，五個，十個，十五個，二十個……數不清。有太多怪物了，太多了！
他那點把戲根本什麼用都沒有。
殺不完的。
或煙霧沒能完全籠罩的地方，能看到更多異形的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