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不落之月 第18章 魔法書朋克·書若炸雷
卡洛爾的眼睛眯成了一條金色的縫隙,金色的睫毛就像羽絨一樣纖細。
切斯特不知道她到底是看到了什麼,他實在是無法從她那張小巧精緻,但浮現了過多情緒的臉中猜出她究竟在思考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切斯特覺得這個小小女孩的眼睛里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就要刺破眼球孵化出來,但好在她很快收回了目光。
真是詭異的聯想,我都在想什麼。
「《哈勒沃森對月亮訴說的恐怖秘密》。」她重新睜開眼,「這是一本真魔法書。非常珍貴,獨特。我能知道這本書您……你是如何得到的嗎,它是否屬於……哈勒沃森學派的秘藏?我不是很確定我是否有資格閱讀它。」
「這是尼科利特在最後交給我的。」切斯特一時陷入了對那個他不知為何卻發自內心憐愛的女孩的回憶,他接著說:「事態已經淪落到了這個地步,或許我們可以暫時忽視關於資格的問題。不管學派的安排是什麼樣的,這是我的書,我可以做決定。」
小巧的女孩忽然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向切斯特,切斯特對這種表情略有印象——當希比小姐對他感到失望的時候。
「神秘學的修行必須注重循序漸進,否則會墜落進魔道的深淵。」她戀戀不捨的將視線從切斯特掌心厚重的書脊擺脫,「我不能讀它,它可能是哈勒沃森學派一系列需要按順序閱讀的著作中的其中一本,在讀它之前可能還有很多其他需要先行知曉的知識,貿然閱讀這樣的書籍……學派傳承需盡然有序。」
「事實上……它是卷一。不過我想你說的應該是對的,畢竟你才是神秘學者,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切斯特一邊說著,一邊品讀自己的內心,他發現自己這會兒的表現慾望異常高漲。
「而且這本書上的大部分魔法都無法使用。根據我從希比醫生那兒聽來的說法,如今天空中已經沒有月亮了。」
「是的,那是一場巨大的災難,比很多人的想象更加嚴重的災害。我們失去了很多很多需要依賴月亮實現的儀式,僅存的人造衛星也在那場災難中損失了大半。」
「但是沒有月亮這個問題是可以得到解決的。」切斯特的情緒在漫長的壓抑后久違的重新調動了起來,「只要有足夠的人手,我可以召喚月亮!有了月亮,這本書上的很多強力魔法就可以使用了!」
「召喚月亮?」小巧的神秘學者看上去很困惑,「強力魔法?」她問,「有多強力?」
「我不知道該如何量化它……」切斯特想要引用原文的表述,但是,他從希比身上知道這本書對人的神智的影響極大。他不是很確定她是否應該講出來。
切斯特還在猶豫,絡腮鬍的聲音從二人身側傳來,「我們需要出發了。」
切斯特點了點頭。
「走吧。」卡洛爾用法杖撐起身體,她的動作總是要依賴那根法杖,就像是腿部受傷的人需要拐杖一樣。不過,她的體力很強,切斯特認為拐杖或許只是個奇妙的習慣。
眾人繼續前進。
當他們徹底離開了地下四層和地下五層交接的區域后,便從那些鋪滿了地毯的可愛走廊換到了一處地面上鋪設了特殊材質塗料的地方。切斯特用腳在地上扣了扣,很光滑,有一點像是木頭。
隊伍在這片區域徘徊了很久,大概是在躲避什麼東西,切斯特看到了很多陰蟲——那種據說會在怪物屍體附近少量出現,標誌著當前時間為夜晚的蟲子——黑色的,
有大有小,四五隻湊在一起,像是會動的霉斑。
卡洛爾會去檢查每一處怪物的屍體。
有些屍體是有形的,肉眼就能看到,或完整或被開腸破肚。
有些純粹是無形之物,那小巧的女孩子就蹲伏在切斯特看來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用那鐵棒的尖端捅來捅去。
當卡洛爾推動那些屍體的時候,掛在屍體邊緣啃食的陰蟲也會隨屍體晃動,這一現象說服了切斯特那裡真的有東西,而不是什麼滑稽的默劇。
所以,他想,如果無形的怪物向自己襲擊而來,他能做什麼?
某些抽象的,恐怖至極的幻想出現在了切斯特的想象里,比如,一朵無形的,唾液滴落的巨大食人花和房間里的沙發重疊在了一處,一個女人毫無自覺,很隨意的便想要在那沙發上坐下。還比如……
還比如,怪物張開了和走廊一樣寬大的巨口,鮮紅的舌頭就像紅地毯一樣鋪開,你看得到,你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但你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彷彿肩膀上的不是腦袋而是個南瓜。你只能眼睜睜感受著恐怖與自己的距離逐漸減小,直到不可避免的最後一幕在舞台上演繹。
他打了寒顫。
切斯特不再能靜下心了,恐懼的情感就像是羽毛那樣在他的心臟上剮蹭,切斯特屈從於自己不理性的想象,開始疑神疑鬼地環顧四周。
結果就是這樣,襲擊悄無聲息的發生了。
遭到攻擊的是在隊伍最後負責殿後的隊員,切斯特不知道他的名字——起先也不知道他的任務是殿後,以為他和自己一樣體力不佳——但他的形象很鮮明,有些發胖,看上去粗壯得像個樹墩,臉隱藏在一頂柔軟的寬檐帽下,身上本人的傷口散發出的血氣味就像是剛從屠宰場里出來。
「救——」
他只發出了一個音節,完整的詞語便隨著被堵死的嘴而消失了。
聽到了來自身後的痛哼和驚呼,切斯特回過頭,就看到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可能有兩百斤的巨漢,此時竟像個母貓嘴裡的幼錨似的懸浮在空氣中,被某種無形的怪物叼了起來。
他雙腳離地,在空中踢踏蹬腿,嘴巴長大如同塞進去了個蘋果。他的一隻手高高舉著,手臂上的衣服和手上的手套在飛速融化……他的嘴也是。緊接著,消化反應蔓延到了衣服之下的地方。
那可怕的畫面讓切斯特觸到一陣近乎感同身受的刺痛,他下意識移開了視線。
情不自禁。
可惡……
我在做什麼,在這種危險的地方移開視線不是自殺嗎!?
切斯特在心中大喊,強迫自己重新振作起來,他立刻抽出武器,雙手握住手槍朝著那怪物大致的位置開火。
最初的一槍射在了離那隊員身體稍遠的位置,第二槍選擇了那隊員的斜上方,但同樣沒有命中任何東西。
切斯特開始猶豫要不要開第三槍——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子彈錯開了目標,還是未經任何處理的黃銅子彈沒法擊中無形之物。
「注意!」
是卡洛爾。
伴隨著她的高喊,一團微弱的紫紅色閃電從側後方飛出,落在了那無形之物的身上。雷電跳動,在那無形無影的怪物身上翻滾,雷光勾勒出了一個龐大的輪廓。
那是一個四米以上,臃腫膨脹的怪物。它的頭部像一個海星,身體像個大石球一樣給人堅固的印象,粗短的四肢連接在軀幹的四個點,微微抽搐,海星的五個觸鬚現在正合攏在隊員的右手上……
該瞄準哪裡?
頭部嗎?
我沒有那樣的射擊技術,會打到隊友的身上。
可是它的身體……太臃腫了,手槍子彈能打穿那東西嗎?
不管了!
切斯特偏移了槍口,死死握住槍身,將扳機一口到底。切換成全自動模式的手槍飛速傾瀉子彈,目標瞄準了那怪物的軀幹……
但毫無意義,所有子彈都透了過去。
切斯特想無可想,徹底慌了。
他近乎於絕望地回頭看了一眼,小隊的成員每個人都呈現出不同的體態,似乎正要採取不同的動作。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擊中在了那個小巧的姑娘——神秘學者卡洛爾·布蓋的身上,而那女孩則正拄著法杖,閉目呢喃,似乎是念誦經文咒語。
那怪物的雙手左右抓住了獵物的前胸和腰腹,似乎正要發力,將食物撕開,也好像是想找一個好一點的姿勢,將那胖胖的隊員的手臂咬下來。
切斯特腦子一白……用上了他當前能想到的最後絕技。
他召喚出了那本《哈勒沃森的紀念手冊:回憶在朽屍通道中的漫步》,朝著那怪物丟了出去,先前施行書中儀式積蓄的魔力借真魔法書為介質向外噴涌。
通道里劃過了一聲好似哭聲又像是哀鳴的呼嘯,無數女人的手臂,白花花,偶有染著血的手臂,便從那被拋向半空,攤開的魔法書的書頁中瘋狂生長了出來。簡直就像是一大團在高速攝像機下記錄的菌絲,幾十幾百隻手糾纏在一起,潑墨似的澆在了那怪物的身上。
那些手臂不斷抽動,延長,發了瘋的延長,纖細的染著血的手指和手指上尖銳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怪物的血肉,指尖躁動,狂躁的抓撓,怪物的表皮眨眼之間就被撕裂綻開了。
書是被丟出的,但它現在懸浮在了空中,因為那些從魔法書中生長出來的手反而將魔法書支撐在了起來,從書中增生的手就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魚擁擠著往怪物身上被撥開的傷口裡鑽,越鑽越深。
切斯特指揮著那些手臂將那被怪物吞進嘴裡的隊員挖了出來。他向下勾了勾手指,一部分從書里生長出的新的手便擦過怪物的肢體,向下落到地上,支撐住了地面。切斯特慢慢握住拳,從書中生長出的更多的手隨著切斯特的抓握一點一點鎖在了怪物的身體上,無數只手臂就像一株慢慢合攏的豬籠草,朝內擠壓,承受不住壓力,怪物的頭部爆出了一團若隱若現的漿水,手臂繼續收縮……
掙扎停了。
在手電筒搖晃的照明下,那怪物乍一看就像是被凍結在了冰里,不,是從一個懸浮在空中的桶里潑出的白漆將怪物被澆築在裡面了。
成了!
焦慮褪去了一些,切斯特伸出手,無數的手臂就像是幻影一樣逐層漸漸消散,那本懸浮在空氣中的魔法書乖乖的在層層疊疊的手臂的支撐下回到了他的手心裡。
不錯。
雖然最開始的反應慢了一些,但是我的發揮很不錯!
切斯特胸中豁然開朗,他發現不使用法術,直接操控魔力現在來看也能起到很好的效果,開啟朽屍通道的儀式反饋給他相當多的魔力,就算這麼揮霍,也還可以使用相當一段時間。
切斯特快步上前,將那剛剛從怪物的口中剝離出來的隊員扶了起來。他檢查了下對方的狀況,發現對方的嘴,整個肩膀到手臂都看起來慘不忍睹,那血肉模糊的樣子看得切斯特自己那同樣受著傷的肩膀都隱隱發痛。
他咽了口口水,把視線移開,當他重新看向那隊員的臉時,發現他的眼睛里滿是恐懼。
切斯特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什麼都沒有。至少沒有出現轉身就看到怪物那麼可笑的事情。
「有傷者,有誰知道怎麼包紮嗎?」
切斯特朝著其他隊員招呼了一聲。
但他很快發現,其他隊員的臉色糟糕極了,而這糟糕的臉色並不是對著其他東西,正是對他。
「怎麼了?」
難不成是剛剛那番情景太過刺激了,不會吧……
那受傷了的胖隊員哀號了一聲,其他人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快步沖了上來,開始實施應急處理。
怎麼變成這樣了……我做錯了什麼嗎。
「哈勒沃森先生……」卡洛爾快步跑到了切斯特身邊,「你還好嗎?」
終於有人關心自己的情況驅散了切斯特心中的寒意,「我沒受傷,我還好,就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去較真,「沒什麼,我沒事。」
切斯特用足尖敲了敲地面,鋪設了月之形,哈勒沃森的月之魔力便在地上畫出了一個銀白色的圓環,這個圓環很大,足以將所有人都囊括進去。
「怎麼回事,你們這群人剛剛?那表情簡直像見到了仇人似的。」
切斯特循聲看去,是那個……叫什麼來著……信息技術部的IT男。
「哈勒沃森先生剛剛的魔法的視覺表現和那個亞綸學派的女人丹娜·海瑟薇使用的術式有些相像。」卡洛爾解釋道,「我們被她整得夠嗆。」
「哦,你是說那個可恨的女人——她死了嗎?沒有人和我詳細說明發生了什麼都,我希望她死了。她死了嗎?」
IT男的視線從卡洛爾晃到了切斯特身上,他自我介紹,「您好,哈勒沃森先生,我是瓦倫蒂諾·喬凡尼,信息技術部的高級總管。」
「您好,我是切斯特·哈勒沃森,一個什麼都不記得了的傢伙。」
「那女人死了嗎?」喬凡尼看向卡洛爾,卡洛爾看向切斯特,注意到卡洛爾的目光,切斯特解釋道:「我施展了一個魔法,用濟濟莎爾的微光對她做了標記,這個標記會引來濟濟莎爾的注視,守路人——某種超自然實體——會去找她的。不用再擔心她了。」
「濟濟莎爾?」卡洛爾問。
「她是……嗯……我不知道該怎麼合理解釋。到了安全的地方后,你可以讀讀這本書……這是另一本,《哈勒沃森的紀念手冊:回憶在朽屍通道中的漫步》。這本書記載的魔法想要啟動需要大量屍體,不過至少在沒有月亮的現在,比那本《對月亮訴說的恐怖秘密》實用。」
「她的生存能力很強,恐怕不會那麼輕易死掉。」卡洛爾的語氣並不那麼肯定,切斯特看著她抿嘴唇的樣子,突然發現這個女孩子其實也相當可愛,「還有消像魔……」
「她沒死掉的話……再說吧。」切斯特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那些所謂的亞論學派的人跑到這個地方來到底是做什麼?」
「來偷東西的,至少他們從我們伺服器上拷走了很多資料。」喬凡尼道。
「聽起來像是商業間諜。」
「他們殺人,殺了我們好多人,好多傷員,那個可恨的女人沒有人心,我看著她殺的……可恨的賤女人。」儘管切斯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喬凡尼對那個女人——在切斯特的印象里其實是蠟像——憎惡至極。
「我記得……」切斯特摸了摸下巴,「他們把你關在了那台奇怪的機器里,為什麼?」
「那是專門設計來進行信息戰和人員綁架的戰術平台。」他說,「那個女人稱我是人才,想要把我帶走。他們似乎已經送了不少人出去了。」
「研究所外部應該已經異界化了,他們是怎麼送人出去的?」卡洛爾還在抿嘴唇。
「人才?」切斯特重複了一遍,很是困惑,「這個問題先放一下吧,現在繼續討論下去也沒有意義,說起來,布蓋小姐……」
「叫我卡洛爾就可以了。」
「……卡洛爾,剛剛的怪物是什麼?」
「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可能要查資料,也可能目前還沒有記載。我只能確定那不是有名的怪物。」
「子彈打不中它,我一開始什麼都看不到。」一想起那個東西,切斯特又感到了焦慮。
「是無形之物,子彈無法影響它,我可以揭示其存在,讓人能用肉眼看到它。」
「揭示存在?之後子彈就能命中了嗎?」
「不行。」
「有辦法直接看到它們嗎?」切斯特問,「你能看到它,對吧?」
「我也不行。」卡洛爾解釋道,「想要看到無形之物需要改變看待世界的角度,為此便需要學習神秘學,學習的越多,神秘學者看待世界的方式也會變得更加與常人不同。逐漸就可以看到原本看不到的事物了。我能看到一部分無形之物,但我還看不到那一隻。」
「子彈無法影響它……」切斯特突然回想起了希比小姐手上那把藍色的步槍,「希比……希比·柏邵斯醫生有一把使用特殊子彈的槍,我記得是叫做受福武器?那把槍好像可以直接擊中無形之物。」
「柏邵斯醫生手上的那把步槍是受福武器?需要使用特殊子彈嗎?」卡洛爾似乎很驚訝。
「需要一種和槍身顏色一致的藍色子彈,子彈還有一些,但是不多了。」
「聖哉,醫生?」她輕聲問。
「對,是這個名字。」
卡洛爾的視線低垂了下去,「沒想到它居然在我們學派的手上。」
「很有名嗎?」
卡洛爾抬起頭,「是天上神藍色塞雅芙的使者交給雷奧妮長老紀念醫院的禮物,一把只能為醫生使用的步槍。它的子彈寄宿著藍色塞雅芙的神力,可以傷害一切超自然存在,甚至有傳聞說那把槍可以弒神。我想,就算是消像魔可能也只需要一槍。」
「那把槍確實很厲害,大部分怪物都只要一發子彈就能殺死。」切斯特的目光從卡洛爾的臉移到了包圍他們的月之形防護圈,「如果我不在,你們會怎麼對付那種怪物?」他問。
「我是神秘學者,我會負責殺死它。我們雖然沒能找到附魔子彈,但有找到一些針對無形之物的特殊手雷,在合適的情況下也可以使用。」
特殊子彈?
切斯特想起了自己那把手槍。那處地下神廟似乎是哈勒沃森學派的最後戰線,手術室連接著一處儲蓄了大量裝備的儲物間……為什麼尼科利特不存放一些附魔子彈在那裡?
切斯特隱約好像覺察到了一些古怪的事情,並不是指那神廟和附魔子彈,而是別的什麼……
就像是他本能的知道不可以繼續停在那地下神廟一樣,他忽然又有了某種預感,但他沒法組織成語言,就像隔了一層紙……
月之形被激活了,魔力自動灌注了進去,防護圈一瞬間從一層重疊到四層。切斯特扭頭看去,他什麼都沒看到。
只是……
圍繞著防護圈,四面八方不斷傳來結界被觸碰的反饋,就像是被團團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