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不落之月 第25章 泥潮升月·失落螺旋
切斯特受西諾薇的邀請,與希比小姐簡單告別後,便與她一同離開了。
切斯沉沉默地跟她走著,西諾薇沒有立刻說明緣由,在與切斯特簡單問候后,便安靜的握著一把封在劍鞘里的劍形修長的十字長劍,領著切斯特在幾間打通了的房間內穿梭。
空氣里重複著無人機飛行的嗡嗡聲,吊在無人機底部的橙黃色提燈晃動的聲音,鞋子和地面接觸的或清脆或沉悶響聲。
跨過成堆的木箱,途徑幾處堆滿了失去作用的神秘學垃圾的的拐角,西諾薇找到了她的隊長約瑟芬·佩特森。
約瑟芬正在指揮一群武裝人員……或者說士兵吧……切斯特不再願意糾結稱呼了,做一些只有接受過軍事訓練的人才能理解的行動前的準備。
西諾薇就像一個在嘈雜的工廠里特立獨行的閑人,領著另一個閑人切斯特穿過忙碌的人群,向約瑟芬隊長申領一根撬棍。
隊長問她為什麼不用劍。
西諾薇吱吱呀呀說了些什麼,大抵是說,一個真正的劍士絕不會把她的兵刃當作萬能扳手搞,那是褻瀆,是不求上進的。她的語氣充滿了活潑的氣氛,和在通道房門間穿行時寡言的姿態不像是同一個人。
約瑟芬盯著嘻嘻哈哈的西諾薇看了一會兒,目光里充滿審視,之後,她點了點頭,打斷了一個武裝人員的工作,讓那人去找一個撬棍來。
西諾薇和隊長斷斷續續的聊了一會兒。
然而,切斯特的注意力實在是不好集中到她們的對話上。
——他太羞愧了。
他沒走出多遠,來到稍微亮一些的地方,就發現這位背對著他的西諾薇·倫德小姐正處於絕妙的青春年華,那身記得是為某種特殊盔甲準備的駕駛服又恰巧是最貼身的款式,上下一體,渾圓光滑。
他最初仍是看著肩膀的,但很快就羞愧不已,想要低下頭,只是視線越是朝下滑落,就越是也移不開了。
切斯特很難去控制自己的注意力,而察覺到那些站崗,對他心懷恐懼和不知名情感的守衛沒人會在意他的舉動后,又有些鬆懈……再也不控制自己的行為了。
但是,該死,約瑟芬·佩特森一定是注意到了他的行為。
他跟著西諾薇走進屋后,遲了半秒才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應當挪開視線。他抬起頭的時候,剛好和約瑟芬隊長凌冽的目光對視……
更糟糕的是,他慌了,他沒能以任何方式合理化那片刻的尷尬,更是將尷尬推向了全新的高度。
約瑟夫一定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舉動。一定。哈雷沃森這個名號從此之後一定是被他禍害了。
西諾薇要來了她索求的撬棍,領著切斯特繼續在房間和房間之間迂迴,而切斯特被尷尬折磨的頹然垂喪。
只因這麼一個小小的瞬間,先前和希比小姐談論的那些話題所帶來的感受全被衝散了。
什麼恐懼,什麼神秘學對心智的扭曲,都去他的吧!我還哪兒有臉呢,沒有臉了!丟盡了!
這麼想著想著,切斯特的視線又開始晃動,最終落在了西諾薇脊背和腰胯相交的那一片位置上……那是一處脊椎的形狀嗎?
吱啦吱啦,木材斷裂的聲音。
切斯特回過神,西諾薇正熟練地握著那根撬棍用力,她把撬棍平而鋒利的那一端斜插進木箱頂板和箱身的縫隙間,她狠狠往上鑿了兩下,效果不好,就直接掄起撬棍朝木箱揮舞。
她的動作美極了,
雙手一上一下握住撬棍,舉過肩膀,力量從胯傳遞到腰,從腰傳遞到手肩,上臂的筋肉隨著發力形成了一條條迷人的弧線。
唰!撬棍劃破空氣。一陣四散的木屑,西諾薇在箱子上砸出了一個缺口,將撬棍戳了進去,
木箱里是……罐頭?
西諾薇拆了好幾個木箱,有時用撬棍,有時嫌撬棍麻煩,直接用手就能掰斷箱子缺口邊緣的木頭。
她連掏帶丟扔了滿地的罐頭。有些罐頭巴掌大小,有些則是手提箱似的鋁皮大盒子,還有些用紙包裝的……都沒有圖案,上面要麼是幾行字,要麼組合上線條符號。
切斯特想要幫忙,但是撬棍只有一個。
他說女孩可以去拆那些還沒拆開的箱子,他來把罐頭取出來。西諾薇說不用,不需要那麼多罐頭,但還是讓了個身位出來。
切斯特笨拙地取了幾個罐頭出來。有些箱子西諾薇拆得很潦草,基本只打開了一個足夠罐頭出來的缺口,切斯特試著模仿女孩的樣子用手掰木箱的木頭,但他完全掰不開,一點也不行,手上反而被木刺戳傷了。
女孩三兩下用各種各樣的東西支起了一個火爐,一個挺大的鐵鍋,又把一個矮扁的箱子用作凳子,她招呼切斯特坐下,接著把一大堆凌亂的食品推到了切斯特坐著的一側。
「番茄黃豆湯,番茄黃豆牛腩,都是番茄黃豆,味道不一樣,一個甜的,一個酸的。」
「哦哦!謝謝。」切斯特模仿著女孩的動作撕開水袋。
西諾薇的眼睛在火爐的映照下閃爍著獨特的熒光,她的手肘搭在大腿上,手托著下巴,歪著頭看向一邊。
切斯特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那兒只有影子,從火爐拉向四周的影子,像是黑色的欄柵。
切斯特不知道怎麼開口,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幾個被推到他身邊的罐頭上,他拾起了一個,把拉環拽了下來,但罐頭沒有跟著掀開。
是用力太大拉斷了嗎?
「給我。」西諾薇向切斯特伸出一隻手。
「哦哦好。」
「那個也給我。」
切斯特意識到她是指那個鑰匙似的拉環,就也遞了過去。
他忽然知道那是幹什麼的了。
西諾薇握著握著那東西,找到了罐頭側面突起處捲成一圈的鐵皮上的一個小缺口,用那東西鑰匙桿部分的缺口卡好,然後繞著罐頭擰那開罐器。
罐頭側面一圈半個手指寬的窄細金屬皮被旋轉著剝了下來,「鑰匙」繞著罐頭旋轉了一周,整整一圈金屬被卷到了開罐器上,罐頭自然而然也打開了。
「給,這個冷著吃好吃。」
火爐上仍然烤著一個精裝書大小的鐵盒子。
切斯特用叉子沾了沾罐頭裡的湯水……沒什麼味道,又叉了一塊牛肉,味道確實不錯,口感很好。
「好吃。」
「好,我最喜歡這個罐頭。」
「確實好吃。」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吃了一會兒飯,西諾薇吃飯的模樣很乖巧,和有時他能看到的粗魯舉動幾乎不像是同一個人,她和他說話時聲音也輕輕的,沒有在約瑟芬隊長面前咋咋呼呼,嘻嘻哈哈的感覺。
火爐上那個鐵盒子發出了咔嚓一聲,自己彈開了,裡面能聞到很香的起司味。
西諾薇點評了一句這種罐頭好吃但容易壞后,一人盛了一份。
這種大罐頭裡的芝士焗雞肉確實好吃,切斯特吃的噎著了,西諾薇遞來一袋沖了果汁粉的冷飲。這一袋灌下肚子后,切斯特愜意得想要躺下,找個地方睡覺了。
「你吃得很少。「切斯特想到什麼說什麼。
「我吃過了,吃多了行動不方便。」
「哦。」
塑封皮,撕爛的油紙,罐頭蓋子凌亂的丟在一個比那芝士焗雞肉更大的鐵盒裡。西諾薇又遞給了切斯特更多食物。那當作垃圾桶的盒子很快又裝上了餅乾袋,糖果紙,裝巧克力碗的塑料盒。
她早早就吃好了,現在正閉著眼睛,一點一點咬著一根紅棗味的能量棒。
切斯特開始覺得她遞給自己食物的舉動有著特殊的意義。
老實說,他能從她的一些細微的行為中察覺到討好,他想,這頓餐之後他或許會聽到一個請求。
這樣的預感讓切斯特感到不安。
我是不自信嗎?切斯特自問。
不……
魔法是你們唯一會想從我身上所求的事物,若是那些魔法書不足以回應你的期許,我又該怎麼辦呢。
即便有爐火的光芒照耀,這裡還是那麼一如既往的黑暗,黑暗如烏雲似的壓在每一個人的頭頂。
切斯特不知道他是不想把壓力拋給面前的這個友善女孩一個人承受,還是他內心中最卑鄙的那一部分想要在這失控的環境里取回哪怕一點控制權。
他先一步開口了,小心翼翼:
「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的嗎?」
「什麼都沒有。」她的態度輕鬆明確,聽不到一點猶豫。
切斯特不想這樣,只好追問,「你說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談談。」
「我原本想,現在不想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像是對自己剛剛說的話也感到不滿意似的,補充道:
「我之前只想著自己的事,孤注一擲向每一個能求助的人求助。現在和你坐下來,我才想起來……才搞清楚……我想說理解你失去了記憶,」
切斯特感到自己心底鬆了一口氣,但隨之他又為自己這樣的心態感到愧疚,他忍不住說:「如果我能幫助你,我一定會幫,只是……或許你可以說出來。」
西諾薇看著火光,語氣里沒有情緒,她用乾癟的語氣說道:
「我的一個朋友,他被消像魔附體了。我已經接受了失去了他的事實,可是……搞什麼,我們在醫療部的時候他又出現了,他救了我。」
「…………」
「他還有人心,一定還有人心。所以我想有沒有什麼辦法能驅散消像魔,把他帶回來……」
「很抱歉……我救不了他。」
切斯特對自己感到惱怒。
我為什麼還抓著飯盒?我應該在談話之前就把這該死的……我簡直跟傻子一樣,我該把這飯盒提早放下。
我果然還是讓你失望了。
「我知道,和我卡洛爾談過了。就算有方法,我們也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去救他,現在光是能活下來就很辛苦了。」
她的表情鬆動了,充斥著煩悶,「我和你搭話的時候就後悔了,」她說,「有人告訴我我應該討好你,剛好約瑟芬隊長讓我給你帶些吃的東西。就……就來了。」
切斯特覺得她看上去落寞極了,簡直是一隻受傷的野獸。
光是看著她,這股落寞便延伸到了自己的身上……
「狄斯夢娜,就是狄斯夢娜·哈勒沃森和我說,啊,對了,E4小隊的黛安娜·里格隊長做了一套很血腥的通訊系統讓我和狄斯夢娜聯絡上了。」他本能地想要說些什麼,「狄斯夢娜和我說,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地方已經被列為了極危地區正在被封鎖,而且我知道擁有千萬形體的黑暗正在地下神廟那裡重新出現……」
「我想這個地方以後會變得非常危險,就算在我們成功撤離后也不會有人來討伐,我的意思是,不會有人來這裡把那位變成了消像魔的本傑明先生,我是說……我在說什麼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擁有千萬形體的黑暗會保護……不是……不是不是……我很抱歉。」
切斯特把嘴閉上了。
西諾薇看了切斯特一眼,又把視線移開了。
「沒事的。」她說。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謝謝。」
兩人沉默著坐著。
切斯特絞盡腦汁想要找話題,他的目光亂晃,看到了西諾薇那把從不離身的十字劍。他想起了西諾薇和約瑟芬隊長的對話,「你擅長用劍?」
「練習過很長時間。」西諾薇低聲說,「算是,擅長吧……」
「我有一個小禮物,能讓我看看你的劍嗎?」
女孩把劍抽了出來,遞給了切斯特,切斯特接過這把武器,感覺接過的是一條輕盈的冷石。
「小心,非常鋒利。」
「好的。」
切斯特撫摸著那平滑的劍身,問現在為什麼會重新流行冷兵器。西諾薇解釋,這把劍不完全是個原始的冷兵器,無論是鋒刃還是劍身都使用了諸多奇妙的現代技術,內部還有對抗反作用力的裝置。
她說了很多術語,都是些古怪的辭彙,切斯特幾乎只能聽個音節。
切斯特回憶著《哈勒沃森對月亮訴說的恐怖秘密》中那些詭異離奇的語錄,狠下心,用劍鋒劃開了手掌,他將血液抹到了手指上,指尖拂過劍身,留下了一串蒼白的尾炎。
月亮的火在如冷石一樣的長劍上燒蝕出一串奇妙的紋理。
「如果我們能活到我成功召喚出月亮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