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替人消災
洛陽城的邊際,本是荒無人煙的山野此時卻格外熱鬧。
「那傢伙醒了沒?」城九酒靠在驢背上,對著一邊的沈瑩喊道。
「還沒呢!」
「再來一桶!」
沈瑩抓著一支水桶跑到遠處的河邊灌滿了水,跑來對著癱在地上喝醉的男人迎頭一潑。
「醒了沒?」
沈瑩掀開男人臉上的濕頭頭仔細瞧了瞧,大聲驚呼:「沒有!他居然還沒醒!」
「他奶奶的,別澆了,直接上火架子烤他!」城九酒暴起,衝到男人身邊一腳過去將其踹出幾米遠,男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哼唧兩聲竟打起鼾來,城九酒指著男人罵道:「老娘還沒見過這麼能睡的,簡直跟個死豬一樣,我還就不信叫不醒你。」
沈瑩瞪大眼睛:「我們真要烤他?」
城九酒目光一瞪:「怎麼能真的烤,你去點個火把,咱們在他屁股上燙幾下就得了。」
沈瑩灰溜溜的撿了些樹枝,用打火石點燃了挑了根結實的遞給城九酒:「你來?」
城九酒一把奪過,憤憤怒道:「你看你這點出息,一點兒男人的擔當都沒有,看我的!」說罷將燃燒著火苗的樹枝一把懟在男人屁股上。
「哎呦!!!」
原本醉死在地上的男人眼睛猛地一睜,隨即一把蹦了起來,兩隻手不停的拍著屁股,一邊拍嘴裡不停吸氣,城九酒見狀大笑道:「你可算醒了,我還想著這招要是還沒用就找個高點兒的山頭把你丟下去。」
男人顧不上城九酒譏笑,一個魚躍跳進河裡,冰涼的河水令男人忍不住舒服的哼了幾聲,酒也醒了不少,他望著河岸上的二人大聲質問:「你們倆個是不是有病?拿火燙我作甚?」
城九酒笑道:「真是好心當成驢肝,我這是怕你睡死了醒不過來。」
「那還是多謝了啊。」男人咬牙切齒瞪著城九酒,城九酒擺了擺手:「都是江湖兒女相助是應該的,你要不先從河裡上來我們再聊?」
男人從河裡爬上岸,只覺得自己屁股涼嗖嗖的,伸手一摸,竟是褲子被城九酒燙了幾個大洞,忍不住指著城九酒就是一頓大罵,城九酒無視男人的粗鄙之語,轉頭問沈瑩:「你曉不曉得百花樓怎麼走?」
沈瑩看了城九酒一樣,急忙點頭道:「當然曉得!我每天都要去兩次,那就跟我自己家一樣。」
城九酒對河裡的男人輕聲問道:「那你還要不要去百花樓了?」
男人聞言一愣,更是驚呼:「你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我要去那!」
「你自己說的。」
「這種事我怎會對你說!」
「那看來你是不想去了。」城九酒扭頭對沈瑩大喊:「走吧,咱們倆去殺那城九酒去。」
「女俠您等等!」男人也顧不上光腚了,腳下一抹油竄到城九酒身邊一把拉住,問道:「你剛才說,你們兩個要去殺城九酒?」
「不錯,我們也要殺城九酒。」城九酒笑咪咪的說道。
「你們為何要殺她?」
「因為……那城九酒是個十惡不赦的畜生,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人人得而誅之。」
「你們要殺的這個城九酒,與我要找的是同一個人?」男人挑起眉頭,顯然有些迷惑:「我怎麼聽說城九酒只是個拿鞭子的小姑娘?」
「那你為什麼要殺一個小姑娘?」城九酒反問道。
男人輕咳兩聲,對二人裝模做樣的行禮道:「鄙人李消災,
做的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行當,殺那個城九酒是受一位主顧所託。」
「李消災?沒聽說過。」城九酒問身邊的沈瑩:「丐幫什麼時候連這種活都幹了?」
「我並不是丐幫的人。」
「你這打扮扔丐幫里起碼也是個七袋。」城九酒忍不住好笑:「照理說你這種行當應該很賺錢才是,你怎會弄成這麼個寒酸樣兒?」
李消災正色道:「因為我的報價太高,入行到現在才接到第一樁生意。」
城九酒有了興趣,問道:「請你殺人需要多少銀子?」
李消災道:「不要銀子。」
城九酒道:「那要什麼?」
李消災道:「要我想要的東西。」
城九酒道:「你想要什麼東西?」
「這就是讓我犯難的地方了。「李消災嘆了口氣,聳肩說道:「我這個人很貪,缺銀子的時候十萬黃金我都嫌少,想要女人的時候江南七絕我也覺得不夠美艷,所以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主顧。」
「那你這次卻遇到了,你的主顧答應給你什麼?」
「一個對手。」
「什麼樣的對手?」
「我的這位主顧告訴我,城九酒的鞭子是天底下最強的武器,世上無人能出其右,我很想見識見識。」
「他說你就信?那你豈不是個傻子?」
「我本來是不信的,可這位主顧來時隨身帶著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獨孤若雄的人頭。」
獨孤劍聖的人頭?沈瑩扭頭看向城九酒,而城九酒也呆住。
自從獨孤若雄繼承獨孤家主之位成為劍聖之後,他只敗給過兩個人,一個是天下第一刀東方神威,另一個則是初出茅廬時的李亂情。
當城九酒的鞭子挑飛他的劍時,他驚艷城九酒醇熟的,也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這是他用劍數十年都未曾有過的。
名聞天下的威勢麻痹了他的精力,女人和美酒掏空了他的身子,上一次練劍是什麼時候?連他自己也回想不起來了。
他閉上眼睛,等待城九酒給予他的死亡。
「你還有什麼心愿未成?」
孤獨若雄睜開眼看著眼前的女人,眼裡滿是疑惑。
「你若還有心愿未成,我一定會幫你。」
聽到城九酒的話,獨孤若雄咧開嘴大笑起來:「你這女娃不光身手離譜,說話也真是奇怪,我頭一次聽說一個殺手殺人之前還要幫要殺之人人做事的。」
「這是我的規矩,一直如此。」
「你的規矩啊……」獨孤若雄昂起頭陷入沉思,要說臨死前還有什麼想要的他確實是想不到,城九酒也不急就在一邊靜靜的等著,大概一刻的功夫獨孤若雄眼神一亮,開口道:「我確實有個心愿,但你絕無法幫我實現。」
「但說無妨。」
獨孤若雄說道「我想臨死前再見一次世上最強的劍。」
「最強的劍?世上怎會存在那種東西?」
「你未見過,當然不會相信。」獨孤劍聖又閉上了眼,像是品味著佳肴一般:「但我見到過一眼,應該已有十年了,彷彿就在昨天,那個人,那樣的劍。」
「那個人現在何處?」
「不知道,他已消失在這世間已有十年,沒人能找得到他。」獨孤若雄深深嘆了口氣,道:「恐怕世上再無他那樣的人,也再難有他那樣的劍。」
城九酒沉默片刻,從地上撿起獨孤若雄的劍,問道:「這把劍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
「你們這些用劍的人不都喜歡給劍起個好聽的名字嗎?」
「那是因為這把劍本就是把再普通不過的劍,你只需花上幾兩銀子就可以找個鐵匠給你打一把,我何必浪費精力給它想個名字?」
「普通的劍?」城九酒微笑,道:「我殺過幾個遠不如你有名的劍客,他們恨不得給自己的劍鑲上寶石鍍上金子,你被尊為劍聖卻用這種尋常之劍?」
獨孤若雄反問:「你又何嘗不是一樣?你的鞭子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
獨孤若雄大笑:「刀劍也好,鞭子也好,終歸只是個殺人的兵器,又不是有血有肉的生靈,何必給它們起名字呢?」
「能說出這種話,劍聖之名並非虛傳。」城九酒也笑了,輕撫手中的長劍,這把劍的劍刃都已生鏽,與其說普通倒不如說是一把廢鐵,她又問道:「在你看來,什麼樣的劍才算是最強之劍?」
「我說不出來。」
「你親眼見過一次嗎?卻說不出來?」
「那把劍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只有親眼見到才會明白。」
「這樣啊……」城九酒邊說便退後幾步,將劍指著獨孤若雄:「你認為最強的劍我並未見過,也不知道你說的使出那種劍的人是誰,但你臨死前的心愿我卻可以幫你完成。」
「我說了,他已十年……」
話音未落,城九酒已出劍。
……
「喂?喂?你發什麼楞呢?」
腦海中突如而來的回憶被這聲呼喊打斷,城九酒回過神來,複雜的看著眼前說話的男人。
她大概猜到了眼前這個男人是誰,也能想到那位主顧來自哪裡,但她想不通他們為何要殺她,難道只是因為自己沒有殺了嚴挺?
她突然覺得自己沒有殺掉嚴挺或許是對的。
「你為何這麼看著我?難道我臉上有花?」李消災見城九酒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不由得發問,一邊的沈瑩急忙跑到他身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嘀咕幾聲,李消災一邊聽著一邊看向城九酒身後的驢子,梨花劍正掛在驢子背上。
「你的劍叫什麼名字?」
說這話的是城九酒,她問的是李消災掉在河邊的那把用破布包起來的劍。
「沒有名字,只是一把破鐵劍而已。」
城九酒點了點頭,指著遠處的一個小山坡對李消災道「我有話要對你說,我在那裡等你。」說罷扭頭向後方獨自走去。
李消災看著城九酒的背影,感嘆道:「這丫頭變化還真是大,上一次見她的時候還追著我屁股後面哭著跟我要糖吃,現在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了……你還抓著我幹啥?」
沈瑩鬆開手,問道:「你剛才說,那個人提著獨孤劍聖的人頭去見得你?獨孤劍聖不是突發惡疾而死的?」
李消災驚呼:「突發惡疾。你聽誰說的?」
「小英姑娘她自己說的。」
李消災歪頭想了想,整理了下衣服說道:「我現在過去聽聽她要說什麼,一會兒回來咱們再說。」說罷朝城九酒的方向走去。
沈瑩正想跟著,李消災突然回頭問道:「我的劍呢?」
「你剛才背著跳進河裡,應該是掉進去了。」
「那麼就麻煩你幫我去撈上來。」李消災笑眯眯的拍了拍沈瑩的腦袋,道:「我就這麼一把吃飯的傢伙,要是丟了我就蹭你的劍使。」話音未落便已跑的遠遠的,完全不給沈瑩說話的機會。
沈瑩一跺腳,罵了兩聲便跳進河裡尋劍去了。
李消災的腳步很快,眨眼的功夫便趕到山坡上,見城九酒正坐在木樁上望著遠處發愣,他輕咳兩聲,開口說道:「節哀順變,我與令尊曾有過一面之緣,令尊是名偉大的劍客。」
「作為一名劍客他確實偉大,可他算不上一個合格的父親。」回想起那日獨孤小英憎恨的眼神,城九酒對獨孤若雄有種莫名的芥蒂。
李消災聞言一愣,發覺自己貌似說錯了話,急忙錯開話題:「我聽剛才那位小兄弟說……」
「你想與城九酒交手,而我想報仇,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城九酒對李消災說道:「給我一年時間,一年後我帶你去見城九酒,你也要帶我去見你的那位主顧。」
「為何要等一年?」
「因為城九酒已經消失了,誰也找不到她,一年後她才會出現。」
李消災眼神一凌,緊盯著城九酒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城九酒無懼他的眼神繼續道:「你也可以拒絕,我相信依你那位主顧的能力,找到城九酒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但你只能得到一個毫無戰意的對手,與一個空殼交手對你來說也沒有意義。」
「是這樣啊。」
李消災坐在城九酒旁邊,低下頭思索片刻,說道:「梨花的確是梨花,我絕不會看錯。」
「梨花當然是梨花,她的主人也活的逍遙自在。」
伴隨著荒野輕柔的微風,李消災的眼神變得有些明亮,這個世界真的很可愛,人生不光有悲歡離合,也會有許多未知的機緣巧合。
「一年還是十年都無妨,我有的是時間,只希望那個城九酒值得我等。」
「我保證,她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城九酒也笑了,只是她的眼中彷彿蒙著一層薄紗般的朦朧,誰又能知道此時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我有一個問題想知道,獨孤若雄是否真是城九酒殺得?」
「是,但也不是。」
李消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話怎麼說?」
城九酒說道:「他臨死前親眼見到了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失去了生趣,城九酒只是推了一把而已。」
「能讓他失去生趣的東西,只有令他最為中意的劍。」李消災想了想,問道:「我的主顧可沒說城九酒還會使劍。」
「世間再精妙的劍法也無非刺挑劈砍那幾種招式,練熟了便是高手,但還是有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
李消災一愣,隨後又是微笑:「我現在對城九酒更好奇了,在武學上有如此高的造詣,卻又那麼年輕。」
城九酒道:「有些人生得天賦異稟,或有八面玲瓏之心擅長於心機謀略,或擅長舞刀弄棒成為一代宗師,城九酒就是這麼一種人。」
李消災道:「像她這樣的人往往會陷入兩種極端,若是用於正途則造福於天下,入魔則危害世間。」
「她是正是邪,在這一年的時間都與你我無關,不是么?」城九酒笑道:「只是你那位主顧恐怕不好交代,因為他也要等一年。」
「他等得起,他也必須等得起。」
沈瑩費儘力氣從河裡爬出來,這把劍並不難找到只是有些太重了,幾乎跟磨盤一樣,沈瑩帶著劍幾乎要溺死在水裡,一上河岸邊癱在地上不停的喘著大氣。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沈瑩望著手裡的劍,整個劍極其修長仍被布包得嚴實,沈瑩有種想解開一窺究竟的衝動。
或許這只是一把江湖名劍?還是一塊廢鐵?他的手已搭在布的接扣上,只要輕微一拽就能知道答案。
「喂~」
沈瑩猛的回頭,城九酒與李消災二人正蹲在他身後,兩雙眼睛正瞪大了看著他。
「你……你們什麼時候……」沈瑩被嚇了一跳,說話都有些不利索,李消災咧開嘴笑道:「就在你游上岸的時候。」說罷將沈瑩的劍拿了起來,「撲通」一聲又跳進了河裡。
沈瑩拍了拍心臟長舒了一口氣,正欲說話卻見城九酒仍蹲在他面前正用異樣的眼神看他,心中莫名一緊,問道:「你這麼看我幹什麼?」
城九酒抿動嘴唇,輕聲說道:「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
「如果有那麼一天,你發現你為此付出一切想到達到的目標只是一場虛幻的夢,你會怎麼辦?」
沈瑩低下頭仔細品味這句話,思考片刻后苦笑:「我不知道。」
城九酒點了點頭,輕拍沈瑩的肩膀道:「你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最多一年,你可以讓這個夢變為現實。」
沈瑩聽得一頭霧水,剛要說話腦袋被一條大魚砸到。
「接著!」
沈瑩回過頭,只見李消災從河裡探頭,大手一揮又是將兩條肥碩的大魚丟了過來,沈瑩慌忙起身去接。
城九酒沒再說話,伸了個懶腰躺在地上。
接下來的一年她應該不會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