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如果那些痛苦
01
某高檔小區某棟豪宅的軟皮沙發上,我坐立不安地抱著一杯茶,低著頭不去看對面那個中年男子期待熾熱的目光。
他一下飛機就直奔我家把我帶到了這裡,我雖然對他的突然出現感到驚訝,但是只要一想起季曉錄他媽那張通風報信的醜陋嘴臉,我便覺得這世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怨婦天天有,今年特別多。
沒錯,他就是那個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卻因為一個小三和他的私生子而拋棄了我15年的父親。我未曾謀面的父親。
說實在的,來之前我想過要冷漠一些,也以為自己會很淡定。可是真正見到了這個衣著精緻卻滿臉憔悴男人,我突然噤了聲,除了忐忑,內心竟然失去了任何情緒。
屋子裡只有我們兩個人,靜靜的,季曉錄和那位豪門貴婦都不在,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而為之。
他問我,「林默,你想出國嗎?我可以送你去美國讀大學,任何一所學校都可以,只要你願意。」
原諒我從始至終只用「他」這個字眼來稱呼我面前的男人,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定義他在我心裡的位置。我的心很亂,至少現在,我還沒辦法完完全全地接受他。
我抬眼看他,語氣帶著極度的不確定,「季曉錄會跟我一起去嗎?」
他的臉色瞬間有些蒼白,還有些尷尬,他搖搖頭說,「他去英國。」頓了頓他又跟我解釋,「這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不是……」
我笑了笑,示意他不用再解釋。
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麼。我怨了這麼些個日子的豪門貴婦原來只是個炮灰,真正的幕後黑手竟然是我所謂的「父親」!
他大概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季曉錄對我的關注,只不過因為臨時有事出國,不得已將我交付到周朗的手上,好吃好喝地供著我,給我買衣服,給我大筆的生活費。
這是一個暗示。這個男人想讓我做好心理準備,他在用一切行動告訴我,如果我肯多問一句,就會發現,我是季家遺棄多年的千金小姐,季澄海是我父親,我跟季曉錄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我對他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我不關心他究竟是誰,也不在乎這個家底殷實的男人會對我產生怎樣的影響。甚至當我決定和季曉錄在一起時,我也沒有詢問過有關他父親的任何事項。
如果我問了,或許今天的局面就會不一樣。如果我問了,或許就不用讓我一個人背負這項「**」的精神枷鎖。而他們努力想要保護的人,依然乖乖地守在他們為他構築的童話世界里,掩飾著失去灰姑娘的悲傷,尋找著下一場愛情的希望。
這個男人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完完全全地補償我,他要保護的是他的兒子,不是他的女兒。他寧願要他十幾年未曾關心過的女兒獨自背負這座沉重的十字架,寧願讓結髮妻子為他生下的孩子永遠見不得光,也不願讓他的兒子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有些心酸,為我自己,也為我可憐的媽媽。
他這種明明想要維護卻在拚命掩飾的姿態讓我有些無可奈何,於是我對他說,「我哪兒也不去。我要留在我媽身邊,她已經失去太多,不能再失去我了。」
出門的時候我拒絕了他送我回去的好意,他執意要把一張工行的金卡塞到我手裡,我毫不猶豫地推拒回去。
他強制性地將卡塞回我手中,微紅著眼眶緊緊握住我的手說,「默默,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再給爸爸一次機會,讓爸爸重新彌補你好不好?」
我覺得很好笑,結果就真的不自覺地笑了出來。嘴角剛剛揚起,卻看見面前的男子眼底有一抹受傷的光芒一閃而過。他嘴唇微抿,臉色有些灰白,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心底無聲嘆息。自嘲的同時,我又不禁想起了前一段日子的瘋狂,他瘋狂地給我買東西,我瘋狂地拒絕。像一場無休止的拉鋸戰,分不清輸贏,都是在徒勞地浪費時間。
那個時候的我還有著極大的怨恨和叛逆,我放不下自己堅守多年的尊嚴,那種被遺棄的痛,那種童年缺失父愛的孤獨,他彌補不了,而我也不屑於要。
可是現在,看著他這副狼狽而又滄桑的模樣,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些心酸。大概,我還是希望他能夠認同我,喜歡我的。畢竟,我的骨子裡流淌著他的血液,再怎麼想要退縮,再怎麼想要逃避,卻也終究改變不了我們之間血濃於水的關係。
我收下了金卡,獨自坐著公交車,中途又換乘了一趟地鐵顛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緊緊抱住自己的包,彷彿溺死前握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想,我真是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不剩了。
以前,當有人顯擺自己窮得只剩下錢時,我還會滿眼艷羨地吞一吞口水。可是現在,到了自己這裡,當我也窮得只剩下幾張可以隨意提款的銀行卡時,這才發現,沒有錢的日子很可怕,可是只有錢的日子更可怕。
那是一種無從遁形的寂寞和孤獨。來無影去無蹤,卻無時無刻地陪伴在你身邊,折磨你,凌遲你。最後,你除了面無表情地接受,連哭泣和抱怨,都已經漸漸失去力氣。
02
我趴在窗台上發獃。雙眼很迷茫,頭腦很混亂。
這些天發生了很多事情。我跟周朗的關係出現死角,緊接著遭遇背叛,失去了呂筱然。
再然後,出現了一個陌生女人,姿態高傲地告訴我,跟我戀愛不到一周的季曉錄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她是我的后媽,也就是當初一手破壞了我家庭的小三。
最後的最後,我那位作為幕後黑手,一手策劃了這場鬧劇的親生父親出現,塞給我一張銀行卡,淚眼婆娑地說要補償。
……
當謊言被揭穿,真像漸漸浮出水面,我再也沒有力氣去理會這些無端的困擾。所有的一切向我陳述了一個事實:生活不但是場鬧劇,還是一場有苦難言的悲劇。
離高考還有不到一個月了。
前幾天剛剛考完二摸,我的成績並不理想,但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沒有覺得很失望。
回家給我媽看成績,她捏著卷子,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堆紅叉叉,雲淡風輕地說,「沒關係,你儘力就行。實在不行就找你爸,花錢給你買個學校對他來說應該不是難事。」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收起卷子塞回書包。
我已經開始習慣接受那個男人為我所做的一切了。
他還是會給我打電話,我沒有再掛斷過,只是接起跟他說幾句話,讓他聽聽我的聲音。他也會給我和我媽買東西,大包大包拎到我們家,我沒有扔掉,全部交給媽媽處理。我想,既然他願意彌補,我們自然該給他機會。
這些天我思考了很多,心情也平復了很多。既然媽媽覺得無所謂,那我也願意樂見其成。畢竟女人總是這個社會的弱勢群體,再堅強,她也還是會需要一副胸膛靠一靠。
以前的我實在太過極端,總覺得如果一個人觸到了我的底線,就算我無力徹底反擊,至少也會噁心噁心他,別讓他那麼囂張。
可是現在我好像突然看開了,長大了,心裡更多的是一份淡然。
隨遇而安,這是我在經歷了這一切後學會的唯一一個成語。雖然他對我來說並不是個負責的爸爸,可至少他給過我生命,讓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享受到快樂、悲傷,並且可以肆無忌憚地愛一場,恨一場。
我想,我真的應該感激。
我換掉了手機號,只給兩個人發了簡訊,周朗,以及呂筱然。我仍然不想失去這兩個朋友,他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不論他們做過什麼,不論我曾經多麼生氣,他們在我心裡的位置也永遠不會被替代,因為他們代表了我整個童年以及少年的美好時光。
至於季曉錄,我堅決地斷掉了跟他的一切聯繫。他來學校找過我,我視而不見。他站在我家樓下等我,我避而不見。他去求我身邊的朋友,甚至找到了蘇漠北,可得到的卻是一副看好戲的眼光。
我不知道,就在我編輯的簡訊剛剛發出的那一刻,paradise酒吧黑暗的角落裡,蘇漠北幸災樂禍地看著臉色蒼白的季曉錄,對他說了一句話。
他說,「季曉錄,我們都輸了。誰也代替不了周朗在她心裡的位置,不論是曾經的我,還是現在的你。所以,我勸你還是儘早放棄的好!」
03
周六晚上的時候,我正叼著一片麵包在天涯發帖子,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我踢著拖鞋跑出去開門,就看見周朗抱著一堆複習資料站在我家門口,表情淡淡的沒有太大波動,可是那雙漆黑的眼神依舊神采熠熠。
他說,「好好複習,不會了過來問我。」然後把東西塞到我手裡,扭頭就走。
心底突然柔柔軟軟碎成一片。我知道周朗是在向我求和,每次我們吵架,低頭的人永遠是他。
我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側過身讓開門,「進來吧,我給你做水果撈吃。」
我媽常說,女孩子太犟了會很吃虧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何必豎起渾身的刺,將別人遠遠擋在外面不說,自己也被扎得遍體鱗傷。
想想也是。年輕時我們總認為自己已經足夠成熟,等足夠成熟時,才發現,當年的自己是多麼年輕。
人這一世不容易,有人愛你,有人傷你。既然不是什麼原則性的錯誤,又何必抓著別人的錯誤不放?最後懲罰的是自己,痛苦悲傷的還是自己。
我跟周朗算是正式和好。他坐在我的床上,抱著玻璃器皿安靜地看我玩電腦,什麼也沒說,可是這種感覺還是像以前一樣。
很舒服,很平淡,很安逸,很溫暖。
那天晚上,我們靜靜地靠在一起,一如既往地聊天、說話。背對背的姿態,心卻像是重合成一個圓,從未有過的貼近。
關於我的父親,他沒有提,我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關於季曉錄,我不說,他也就當作什麼也不知道。
這一回,我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選擇了無條件的相信。因為我和周朗都知道,「believe」中間永遠沒有辦法去掉那個「lie」,可是我們卻能夠用實際行動證明,即使在很多細節上我們無能為力,然而有關這個單詞的整體意義,不會改變,也永遠不變。
我依然跟周朗一起上下學,每天相約著複習功課,周末繼續打聯機遊戲,或者讓他陪我逛街購物。
大概是終究灰心失望了,季曉錄終於不再來找我。然而,呂筱然也就此失蹤。我說的失蹤,是指她突然請了長假,到高考之前,她都不會再來學校。
我和周朗很驚訝,驚訝之餘,還有些忐忑不安,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學校里找不到呂筱然,她的手機也始終關機,去她家找她,呂媽媽卻告訴我,呂筱然二姨家的孩子也就是她的表姐剛從美國回來,於是她去了二姨家暫住,打算讓她表姐給她臨時補補英語。
都到這份上了我還能說什麼。很明顯她在躲著我,但是我不明白她究竟在躲什麼。
妖精的思想果真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能夠琢磨得透的。男人給她了,我也低頭求和了,她到底在那膩歪什麼?
我開始生氣了,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知在氣些什麼。
04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已經是三模了。
許久不見呂筱然,那丫愈發地妖孽了。迤邐著一條火紅的波西米亞風大長裙,踩著足有三寸高的細跟鞋,魅惑的鳳眼被刷上了一層朦朧的綠色眼影,一步一扭,那叫一個風姿綽綽。
她完全不像是來考試,到像是開一場畢業歡送會。我們一個個都是她的陪襯,整場之中,只有她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女王,媚惑一笑,傾倒眾生。
看見我,她依舊像往常那樣沖我笑笑,和諧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有些僵硬地扯一扯嘴角,正準備跟她擦肩而過,卻被她叫住。她說,「考完在這裡等我,有話跟你說。」
變態的監考老師不讓提前交卷,我百無聊賴地坐在位置上,一邊轉著筆,一般想著一會呂筱然會跟我說些什麼。
交卷的鈴聲像催命符咒一般響起,我第一個衝到講桌前把幾乎空白卷子遞給老師,然後龍捲風一般從考場沖了出去。
呂筱然就站在教室門口等我,她拉住我的手,大夏天的居然手指冰冷,還透著絲絲涼意。
一時間,我心裡竟有些難過,指尖僵硬了下,卻還是輕輕地回握住她,試圖給予她一絲溫暖。
給周朗發了簡訊,告訴他我和呂筱然在一起,讓他不要等我,自己先回家。結果他給我的回復只有一句話:我們都是食肉動物,所以才要永遠相親相愛。
我知道周朗擔心我,他怕我吃虧。
他一定又在想著,就我這麼個風風火火的莽撞性子,不跟呂筱然嗆嗆一頓那絕對不是我的風格。可我顯然不是呂筱然那妖孽的對手,跟她衝突的下場只有兩個:要麼她把我噎死,要麼我被她噎死。
友情本就是甜蜜而又脆弱的東西,就像承諾一樣,縱然當初再是堅固,遇上了波折,也總有被磨出裂痕的那一天。
這次我碰上了呂筱然的底線,當然,她也惹惱了我。
這麼算的話,我倆應是扯平了。既然扯平了,還有什麼好嗆嗆的呢?鬥嘴本就是我倆的相處方式,這麼多年了,我倆不就這麼一直你死我活地嘰歪過來的嘛!
既然要談判,總該有些專業精神不是?
想著想著,我突然扯開嘴邪邪一笑,回復他:別緊張哈爺們,動物尚且相親相愛,更何況我們還是相愛十幾年的閨蜜呢?!
坐在學校門口的碰碰涼冰飲店,一開始時兩人都不知該說什麼,沉默半晌,還是呂筱然輕聲開口。
我以為就算她不道歉,多少也會有些內疚。然而她的表情依舊淡定得不像話,她用一種很平常的口氣說,「林默,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跟你說過一句話,朋友是手足,男人是衣服。可是你不知道,衣服穿得太久,便容易念舊。季曉錄已經深深融入到我的骨血之中,連著心脈連著神經,沒有他,我真的會活不下去的。」
她指著自己的心口一字一頓地對我說,「林默,知道么,我能感覺到季曉錄的心意,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每當他多愛你一分,多想你一次,我這裡就像被刀割一樣,往死里疼痛十倍。」
若是不做這個動作倒還好,不說這句話也還好。然而當這兩個非常和諧的姿態融入到一起時,我很不和諧地被她雷倒了。
呂筱然的表情像足了狗血言情劇里被逼無奈的苦情女主角,而我則像是那個陰險狠毒的萬惡女配,一邊虛情假意地體諒她的處境,一邊淡定自若地設計著怎樣將她一腳踢出。
我故作驚訝地看著她,「是嗎?以前你沒得到他的時候不照樣好好的嗎?你怎麼不去割腕跳樓,你怎麼不去死呢!?」
我被自己嚇住了。我從未想過自己竟然這樣惡毒這樣刻薄,我的內心居然一直隱藏著這樣邪惡的種子,我居然詛咒我最好的朋友去死!
說完這句話我就後悔了,我慌忙拉住她,剛想解釋,便見她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慘白。她說,「林默,你裝什麼裝?你壓根就不喜歡季曉錄,只不過是他背叛了你,你自己覺得沒面子而已!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想過我的感受么?現在又跑來指責我,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你有什麼資格?!」
我的臉色因為這句話漸漸冷了下來。本來還想跟她解釋自己剛才的口不擇言,但是想了想,還是決定跳過這個沉重的話題。
我和我的好姐妹已經為了一個男人多次鬧翻。我們倆的心裡都有缺口,那條很深的溝壑橫亘在一塊名叫「友誼」的土地上,填不平,也沒人能夠幫我們填平。
我說,「算了,既然都已經是過去時了,還抓著這個錯誤的時態糾纏什麼呢?」我努力沖她揚起唇角,「筱然,你也知道,我這人報復心一向很強,做事又衝動,想一出是一出。可是你不覺得么,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為了個男人鬧成這樣,值得嗎?」
不得不承認,我終於肯低頭了。一向驕傲的林默,竟會三番五次地向別人低頭。
如今,話已經說開了,也都彼此詆毀過了,朋友之間本就不該有過不去的坎,所以兩人相互隱瞞相互欺騙著到了今天,再矯情再較真也沒什麼意義了。
可是一直到回家的時候,我還在思索著呂筱然臨走前的那幾句話。我想起她低下頭時露給我的那個極為唯美的側臉,柔美的燈光斜斜地打下來,在她頸部投下一圈輕巧而祥和的光暈。
她不看我,似是呢喃般輕聲說,「林默,我不參加高考了。我要跟季曉錄去英國了,雖然還沒有申請學校,可是他媽媽會替我辦好所有的手續,一切等到了哪裡再說。」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她,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我說,「怎麼這麼突然呢?」
呂筱然終於肯回頭看我,她沖我微笑,像個乖乖的鄰家女一般,很甜很安靜,完全沒有以往魅惑橫生的姿態。她說,「這有什麼好突然的呢?我把第一次都給了他,就算是負責,難道也不應該嗎?」
我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點點燈光,突然發現心口微涼,寂寞如影隨形。
mp3里反覆播放著阿桑的《受了點傷》,我靜靜地聽著,在這個寂靜而又孤單的世界,突然毫無徵兆地落下淚來。
這個城市太會說謊,愛情只是昂貴的櫥窗。因為寂寞太冷虛構出的溫暖,沒理由撐到天亮。
我想,人總是感情匱乏的動物,一旦擁有,就想得到更多。女生們總是有太多的不滿足和虛榮心,我承認自己的自私和貪心,在得到季曉錄的愛之後,還想無恥地索取他一生的痴情和守候。
可是,就像歌曲中唱的一樣,竟然以為你會不一樣,但憑什麼你要不一樣。
世上無人是天使,沒有人會守著一份毫無回應的愛情苦守在原地。季曉錄也會累,也會疲憊,就像當初的我,在看到蘇漠北給予我的那些無望之後,終於心灰意冷,選擇了放棄。
離高考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學校批准我們可以自由複習。所謂自由,就是指,你可以回家自己看書,也可以在學校上自習,找老師給你輔導。
我和周朗很默契地選擇了回家。為什麼呢?因為天氣很熱,我們又很懶。在家吹著空調吃著水果撈看書多好,累了還能玩會遊戲,勞逸結合,減緩壓力。
我媽說我玩物喪志,不務正業,周朗多好一孩子都被我帶壞了,連學校都不去了。
我竭力為自己辯駁,「你女兒我是要考哈佛的,上哈佛的都是精英,能跟那些個二百五一樣嗎?!」
她哧我一聲,拎著包出去了,臨走前還不忘威脅我,「告訴你,你要是敢連累人家朗朗,讓我沒法跟人父母交代,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
我媽走了之後周朗鄙視我,「洗洗睡吧,哈爾濱佛學院都不要你!我看也就家裡蹲才是你最終的歸宿!」
我笑得意氣風發,戳著周朗的肩膀道,「你這是赤果果的嫉妒!其實你們都不知道,姐姐我最終的目標是北大,,青鳥!」
最後兩個字我咬得極為千迴百轉,誰知我話音剛落,周朗突然上前一把將我抱住,他一口東北腔,淚眼汪汪地看著我說,「唉呀媽呀,可給我找到組織了!妹妹你說咱倆咋這麼心有靈犀呢,我就打算考你們隔壁那學校呢!」
我一愣,「哪所?」
周朗一拍大腿,「清華紫光啊!」
於是我徹底無語。
05
周朗送我一盆茉莉,放在我卧室的窗台上。白色的花瓣細細碎碎綻放在陽光下,淡雅的清香溢滿了整間病房。
我望著那一小簇雪白,突然想起它的花語:幸福,就是你屬於我。
茉莉,莫離。
周朗用他那雙漆黑的眼睛深深看著我,眼中有一小束月光,溫柔得彷彿能溺出水來。我一直覺得他這樣的神情太過肉麻,可是現在,我竟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甜蜜。
原來,有些愛情無需言語。它已經成一種潛移默化的默契,融入我們的骨血和生命之中,生生相惜,不可分離。只需一個眼神一個微笑,我們就能夠明白,自己在戀人眼中的獨特地位。
他突然走上前輕輕環住我,下巴磕在我的頭上,輕輕的鼻息撲在我的耳尖。他說,「默默,我們就這樣好不好?再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周朗擁抱我的這一刻,我的內心,忽然莫名地安定下來。
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仿如晨鐘暮鼓般的心跳,我微笑著閉上眼,彷彿漂泊已久的船隻終於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
這是我遺失很久的美好。這是我尋找許久的幸福。
晨光下我們靜靜擁抱的影子那樣溫暖而美好,美好的,像是一個圓。
一瞬間,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突然有種落淚的衝動。我說,「好,我們就這樣,再也不分開。」
轉眼便迎來了高考。我和周朗被分到了同一所學校考試,考場分別為樓上樓下。
考完最後一門英語,我鬆口氣走出考場,只見那個斜背著書包的白色身影依舊安靜地等在樓梯口。
見我出來,周朗連忙迎上來接過我手中的書包,他攬過我的肩,也不顧校園裡其他人的目光,就這樣大模大樣地摟著我,邊往校門口走邊說,「愛妃,朕周日打算擺架遊樂園,特赦你隨朕一同遊玩,隨身伺候!」
他沒有問我考得怎麼樣,也沒有提他的狀況如何。我知道,他從不會給我任何壓力。
我拉過他的手,十指緊扣,以戀人特有的親昵方式。我甜膩膩地沖他笑,笑得百媚橫生,「皇上您真好,總是這麼體諒臣妾這顆春春欲動的心,妾身就先在這裡謝恩了!」
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我和周朗拎著大包小裹從超市回來,剛走到樓下,卻聽見一聲久違的招呼聲。
季曉錄安安靜靜地站在一片斑駁的光影之下,他靠在那輛黑色的寶馬760上,一動不動地深深注視著我,眼底閃爍著破碎的星光,似乎有些恍惚。他看著我,話卻分明是說給周朗聽的,他說,「林默,我可以和你單獨談談嗎?」
周朗上樓了,臨走前拋給我一個很複雜的目光,隱隱透著些擔憂,卻又無比安定。那時我尚且不知他跟季曉錄之間的風起雲湧,回只當他是在擔心我,故而回給他一個安撫性的微笑,要他不要掛心,然後坐上季曉錄的車,駛入這片茫茫的黑暗之中。
季曉錄帶我去了市郊的一個狂歡廣場,那裡將要舉辦為期一周的啤酒音樂節,開幕式馬上就要開始。
斑駁的燈光打在他硬凈如玉的側臉上,我突然發現他瘦了很多,顴骨有些突出,下眼袋似乎還有青青的一圈痕迹。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極不符合年齡的疲憊和滄桑。
他似乎不知該跟我說些什麼,從始至終,只是站在我身側,不發一語地陪著我一直走一直走。
看著夜色漸漸深濃,我不想再在這裡耽擱太久,只得問他,「你什麼時候走?」
他猛地回過頭看我,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眼神依舊有些恍惚。頓了頓,他說,「後天一大早的飛機。林默,其實我和呂筱然……」
「我知道。」他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我打斷。我知道他想解釋什麼,但是我現在不想聽。
不是因為生氣,因為我沒有資格。也不是因為嫉妒,因為我還不曾對他上心迷戀過。
跟呂筱然見完面的那晚,回家后我想了很多。其實季曉錄並不單純,他什麼都明白,卻什麼都不說,懂得以不變應萬變。可是他太善良,不懂得拒絕,這樣以靜制動的方針在別人看來卻是一種曖昧的暗示,這就成了他的軟肋。
呂筱然對我說的話我都相信。她沒必要拿她的第一次來向我炫耀什麼,並且,她也沒有說過季曉錄已經變心或者愛上她之類的「啟示」。
她陳述給我一項事實,只有結果,省去了繁複的過程。雖然我不願相信一向潔身自好的季曉錄會那麼輕易地爬上一個女人的床,但是我們都明白,這場真相滲透著太多非正常的手段,血淋淋的結局已經擺在面前,再解釋,就顯得虛假了。
季曉錄的眼神中充斥著驚訝、愧疚、傷痛,以及一種不言說的眷戀。他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直視著我問道,「你……會去送我嗎?」
我感覺季曉錄大概還不知道我們的關係,看得出,他們把他保護得很好。可是他的話語中帶著太多企盼,太多悲傷。雖然我很不忍心拒絕他的最後一個要求,但是一想到在機場就勢必會跟那兩個人有一場尷尬的碰面,心底就一陣惡寒。
我搖搖頭。這個要求,我終究還是沒有應承。
廣場上的人群開始喧囂起來,巨大屏幕上閃閃發亮的顯現出開始倒計時的數字,轉頭看了看季曉錄,突然又想起周朗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禁輕輕閉上眼,在心口微微嘆息。
十,很高興遇見你,在我最美的季節。
九,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包容與呵護。
八,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怪過你。
七,因為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捨得傷害我。
六,你只是有苦難言。
五,我會記得我們在一起時所有開心的日子。
四,並且努力我忘掉那些不快樂的事情。
三,謝謝你,曉錄,我親愛的弟弟。
二,希望你和呂筱然在英國一切都好。
一,最後,祝你們幸福。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我睜開眼,仰頭望向蒼空中的絢爛綻放的煙花,嘴角扯出一個清淺而落寞的笑容。
季曉錄,我親愛的弟弟,我想,我們都會永遠幸福。
然而,當我轉身的下一秒,一雙臂彎突然從后將我緊緊抱住。季曉錄的臉埋在我的頸窩處,我聽見他哽咽的聲音在我耳畔輕輕響起。他只說了一句話,卻讓我的世界徹底失去聲音。
他說,姐,你一定要幸福。
回到家的時候還不到十點,算了算,除去車程,我們在廣場上也只單獨相處了不到半個小時而已。
我坐在電腦桌前給季曉錄寫郵件。
我知道這封郵件可能永遠也不會發出去,可是有些話,說了,才算是訣別。
白天和黑夜,只交替沒交換。只在黎明混著夜色時,才有淺淺重疊的片刻。
曉錄,謝謝你這段日子以來的陪伴和守護,你如朝陽般用儘力氣照耀我,卻不懂,我的世界有太多無奈和悲哀。你走不進,我出不來。而我們唯一想要守望的一絲聯繫,也終究遺落在永無平行的宿命之中。
曉錄,謝謝你曾愛過我,謝謝你曾給予我的溫暖,讓我從未放棄過追求愛情的勇氣,讓我變得勇敢,堅強。
呂筱然其實是個很好的女孩,愛情沒有錯,她也沒有錯,錯的只是命運,奈何無緣。所以,我原諒你們對我所做的一切,因為只有放下了,寬恕了,我們才會心安,才會沒有負擔地快樂下去。
曉錄,明天你就要去英國了。去那個遙遠的國度,守住你下半輩子的幸福。
所以,季曉錄。
天亮了,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