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我很累,我只是
01
周五上午,班主任老白又開始了她「三不許」的啰嗦教導:不許早戀,不許遲到早退,不許逃課曠課。
我才不理她,一天到晚板著張晚娘臉,還想讓我們乖乖地對她的課產生興趣,做夢!
於是我大義凜然地選擇了逃課。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無所謂。
趁著課間的空當,我迅速走出教室,向著學校的后操場走去。呂筱然攔住我,「林默你幹嘛去?這都快高考了,你還有心思逃課往外跑?」
我嘆口氣,「沒辦法,心裡悶得難受,就想出去走走。你放心,我沒事。」
她欲言又止地看著我,「其實,周朗他……」
我拍拍她的肩,「我知道,我只是想安靜一段時間,過一陣子,我自己會去找他。」
呂筱然終究還是沒說什麼,看著我的背影漸漸遠去,只在身後留給我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剛順著后操場圍牆上爬上去,便收到一條信息。我騎在圍牆上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就看見一句令我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話。
季曉錄說:林默,小心高牆,跳下來時別摔著。
人家都說,頭上三尺有神靈,可是我卻覺得我身邊處處有雙眼睛監視著我。
放眼遠目,四處尋找著簡訊的來源者,結果就聽見下面有人喊我,「林默,下來吧,我接著你。」
他的雙臂向我大大地張開,他的臉上依舊掛著讓我溫暖的笑容。猶豫了一下,我終究還是拒絕了那處溫暖的源頭,避開他的方向跳了下去。
雙腳狠狠落地的瞬間,我的腳底被震得麻木而生疼。我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抬頭看著季曉錄有些受傷的神情,不禁有些尷尬。
我問他,「為什麼你總是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面前?不會是跟蹤我吧?」
其實後面那句話純屬調戲,因為我實在是很喜歡看他窘迫臉紅的樣子。誰知他竟然大膽承認,「是啊,我快要出國了,在這裡已經沒有什麼課程了。所以就像跟在你身後,看看你每天都在做什麼。」
我愣住,「你每天都跟著我?」
他微笑,「是啊,你上學,放學,逃課,逛街,跟周朗吵架……我都知道。只除了我被人圍堵的那天。因為我剛從家出來時接到一個電話,有人告訴我,你在paradise酒吧。」
02
初夏的雨總是來得有些莫明其妙。
我和季曉錄去了遊樂場,剛進八角的大門,天空突然開始變臉,瞬間陰霾一片。緊接著,豆大的雨滴便劈哩啪啦地砸下來,彷彿是在刻意打斷我們短暫的溫暖。
季曉錄脫掉外套披在我身上,拉住我一路小跑。在躲進附近一個售票亭的屋檐下后,我扯掉衣服扔給他,我說,「季曉錄,我們去淋雨吧!」
他手忙腳亂地拉住我,沖我喊,「林默你給我回來,會生病的!」
我摸一把臉上的雨滴,「病的又不是你,你管我!」
說著,又往外跑。他無奈,只得跟了出來。
雨越下越大,密密麻麻將我澆了個透心涼。我在雨地里又蹦又跳,笑著,尖叫著。周圍避雨的人紛紛側目,他們在好奇,這個淋雨的瘋狂女孩為何這樣開心。
其實,那一刻,我已經難過到無以復加。縱然一再提醒自己要忘掉從前所有不快樂的事情,可那他們卻像無聲的黑白電影般在我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我不想讓季曉錄看到自己的無助,所以只好用以掩飾,假裝開心。
季曉錄一遍又一遍地將不停掙扎的我拉入懷中,緊緊裹在他的衣服里,用身體為我擋住鋪天蓋地的暴雨。他在我耳邊呢喃,「林默,如果難受就哭出來,下這麼大的雨,誰也不會看見你的失態。」
我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訝異於他的細心,他的理解,以及他的體貼。我仰起頭,臉上一片濕熱,說不清是雨,還是淚。
季曉錄說,他想和我坐一次摩天輪。不為別的,似乎只是為了留下最後一點念想。
摩天輪漸漸升上最高點,透過玻璃窗看著窗外陰霾的天空,像孩子的臉,那麼委屈,那麼無助。
閉上眼,我輕聲問他,「季曉錄,你明知道我一直在逃避,假裝自己看不懂看不清。難道你都不覺得自己的付出很不值得嗎?你都不會覺得煎熬嗎?」
他伸出手捧住我的臉,強迫我睜開眼迎上他執著而堅定的目光,他說,「林默,愛情就是不問值不值得。更何況,我愛你,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既然是我願意的,我為你付出也會很開心,這又有什麼好煎熬的?我只是難過,難過你不懂得照顧自己,難過你總是把什麼事都放在心裡,一個人撐著。我們認識這麼久,難道連這點痛苦都幫你分擔不了嗎?」
那是季曉錄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對我表白。窗戶紙一旦被捅破,便再也沒有了逃避的可能。
我低下頭,眼睛澀澀的,濕濕的。內心有什麼東西翻湧上來,快得抓不住影子,卻激越得無從遁形。
其實我並不是什麼事都一個人撐著,什麼都埋在心裡。曾經有兩個人待我如生命,他們會跟我分享我的喜與樂,苦與悲。他們會關注我的點點滴滴,教我去愛,伴我成長。
可是現在,物是人非。一個人因為我的任性而跟我保持了冷戰,另一個因為她喜歡的人選擇了我,故而也與我漸漸產生了隔閡。
承諾總是甜美而脆弱的謊言。我們曾經對飲發誓,此生註定不離不棄。而今,誓言猶在耳邊,這兩個人卻已不知所蹤。
季曉錄說,「你不用承擔什麼,也不用覺得愧疚,只要乖乖站在原地,等我來愛你就好。如果我離開得太近讓你感到了壓力,你告訴我,我會再遠一點;如果我站得太遠你覺得孤獨,你告訴我,我再慢慢靠近。林默,你是我真心愛上的第一個人,也會是唯一一個。我不會逼你這麼快地接受我,你只要偶爾看看我,想起我,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
說著,他輕輕拉我入懷。
伏在他溫暖的胸膛里,聽著他在我頭頂溫和好聽的聲音,我的眼眶濕濕的。
其實我很想告訴他,季曉錄,你對我的感情一點都不單純,或許你是喜歡我的,但那並不一定是愛。你只不過是崇拜我為愛不顧一切的勇氣,因為我做了你這麼多年一直渴望卻不敢去履行的事情。你欣賞我的勇敢,我的堅持,所以,你把這種欣賞當成了自我升華了。
我想告訴他這些話,想讓他徹底看清自己的內心,可是季曉錄抱著我的姿態那麼溫柔而又小心翼翼,明明只是輕柔的力道,卻堅定得不可置疑。
半晌,他的聲音再度自我頭頂輕輕響起,他說,「林默,我能感覺得到,你並不排斥我,對嗎?」
沒有說話,可是卻默認了他的說法。
這一刻,我的心在他溫暖而安定的柔情中漸漸淪陷,手指動了動,卻終究放棄了掙扎。
03
或許,人一旦受過傷,潛意識裡便自動加上了警御系統和自動保護系統。
大概是不自信,抑或是怕受到傷害,我仍然沒有完全答應季曉錄的要求,但是我告訴他,或許,我可以試試看。
金三順說,回憶是不具備任何力量的東西。
我不願再去想那些早已被大腦自動屏蔽和模糊掉的事情,不論難過還是開心,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回不來了。愛情也一樣,如果它無法讓你溫暖安心,那就放下,繼續前行。
可是深夜來臨的時候,我輾轉反側地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對季曉錄的不公平,突然心懷愧疚。
是的,不公平。
我缺乏溫暖,惶恐地等待著有一個真正懂我的人來愛我,卻不敢輕易許諾,許諾他一份完整的愛情。
周朗就是這樣一個人。我的愛情尚未走出痊癒的瓶頸,我還不敢愛,不敢全身心地付出。所以,我不忍傷害他,不忍將他視作替身,說白了,終究還是因為在乎。
而季曉錄,我殘忍地將他視作另一場救贖。縱然我不愛他,縱然我什麼都給不了他,可我還是選擇在他溫柔如水的目光中放逐。
因為有句話是我始終不敢承認卻也辯駁不了的:我抗拒曖昧,卻抗拒不了,這份絲絲入扣的溫暖。
季曉錄對我很好,是那種寵愛到極致的包容。有時看著他溫和的笑靨,我總是會感到無以復加的動容。
這個男孩天生被家裡仔細呵護著,有沒有過任何戀愛經驗,所以有時會缺乏些浪漫細胞。他從來不會刻意為我準備什麼驚喜,可那種簡單純粹的呵護卻總能讓我感到安心,左心房充滿了陽光般的溫暖味道。
他不讓我抽煙,不讓我酗酒,不讓我去酒吧,不讓我吃那些沒營養的膨化食品。每天他會自己騎車來接我,靜靜守在離學校最近的那個轉角,因為,我擔心他的出現會引起不小的轟動,以此影響到我的生活。尤其是,我怕被呂筱然看見。
季曉錄對我說,「不要學過那種妖精般的生活,女孩子在青春年少之時,一定要成為一個公主。因為妖精只是用來魅惑別人的,而公主,卻是用來被寵愛的。」
我安靜地聽他說話,突然想起不久前,周朗再次發現我抽煙,也是義正言辭地教導我,「別學安妮寶貝,一天到晚拿著傷口當糖舔,自以為抽根煙喝點酒就是小資情調了。一個女人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還指望誰去珍惜她?哼,閑得沒事就出去419,你說她怎麼就那麼饑渴啊?!」
當時我很不服氣,因為他詆毀了我最喜愛的作家。可是畢竟他說得也不無道理,於是想了半天,我斷章取義了下,很土鱉地問他,「啥是419?」
他嘆了口氣,用一種「你沒救了」的眼光看著我,頓了頓,說,「你用英語念下試試。」
念完后,我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然而周朗卻依然用那種溫柔如水的目光看著我,目不轉睛,他漆黑的瞳仁像是漩渦,那麼深邃,似乎能把我的整個靈魂吸進去。
往事如潮水,澎湃而來,又不留聲息地退卻。
這些天,我很少見到周朗。他似乎也不知該怎樣面對我,不論有意還是無意迴避,我們倆人,終究將冷戰發揮到了極致。
雖然同在一所學校,鄰裡間近得只隔出一道門廳和一面牆,可是,我們卻總是遇不到。
我知道,周朗是真的心疼我,單純地希望這份父愛能夠「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地出現在我的生命之中,慢慢消除我的戒心和成見,讓我活得不要那麼孤單,不要那麼極端。
可是,當初我的任性和不信任還是傷了周朗的心。他那麼真心地為我好,我卻將他罵成我父親的「一條狗」。農夫和蛇的故事那條忘恩負義的蛇,暗諷的,大概就是我了。
不得不承認,我想念周朗,想念他的一切。他賤不嗖嗖的笑容,他保護我時堅定決然的姿態,他偶爾對我露出的溫柔體貼,甚至連他自戀的吹噓,我都覺得那是世間最動聽的語言。
我每天都在煎熬著,難過著,可是,卻始終低不下自己的頭,拒絕認錯,拒絕求和。
我跟季曉錄在一起不到一個星期時,出了一點事情。我們逛街時被呂筱然看見。整個過程並沒有太大的波動,甚至,平靜得有些不像話。
起初她只是站在不遠處愣愣地看著我,那種眼神很陌生,像是在看著一對認識卻毫無關係的人。
半晌,她似是回過了神,漠然地沖我笑笑,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
我沒有叫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知道,我理虧了。說不上為什麼,就是覺得,自己這樣很不對。因為,我搶走了自己好朋友最喜歡的男生。
縱然並不是我主動,可是,這卻是在我默許之下進行的。
04
寂夜。微涼。月如水。
夜晚刺骨的寒風颯颯地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帶著一絲泥土散發出來的氤氳的氣味,拍打著枝椏上憔悴而枯黃的殘葉,似有一種嘲弄的快感。
季曉錄開車送我回去的時候我始終心不在焉。
我有些心慌,有些手足無措。惹下的一堆爛攤子還在眼巴巴地瞅著我,我拚命想抓住他們,卻因為自己自以為是驕傲,丟了這個,也沒能留住那個。最後,竟不知何去何從。
車就停在樓道口,晃悠悠的路燈照射下來,黑色的寶馬在我們這個古董般的小區看起來很是拉風。
相互道別之後,季曉錄突然按住我正準備拉車門的手,說,「和我在一起,讓你感到很為難很困擾么?」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得側過頭,愣愣地盯著車門,言語功能出現了障礙。
季曉錄嘆口氣,聲音似有無限委屈,他說,「林默,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誠實?哪怕你搖搖頭也好,至少讓我覺得,你不是在默認。」
我驀地轉過頭看他,剛想開口反駁,卻被他小鹿般清亮的表情給頂了回去。他望向我微笑,「算了,上去吧,明天記得開心點。至少在看見我的時候,給我一個笑容,好嗎?」
我點點頭,終於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沖他揮揮手,轉身上樓。
匡威的帆布鞋踩在青石灰的台階上,發出「嗒嗒」的利落而乾脆的聲音,懸在半空的心也開始慢慢下沉。在看見周朗家的那扇黑色防盜門后,我嘆息一聲,終於無奈地閉上眼。
季曉錄不知道,遇見呂筱然之後,我借故去了洗手間。不知是為了平復自己的心情,還是因為內疚,再次選擇了閃躲。
在洗手間的走廊里,我接到一個電話。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人,蘇漠北。
原諒我現在只能用陰魂不散來形容他了。我對他的最後一絲好感和念想早就隨著他的狂妄消失殆盡,他反覆打擾到我的生活,卻仍然自以為是地覺得我離不開他。
蘇漠北在那頭說了很多,我哼哼哈哈地敷衍著,聽起來總是有些辭不達意。
大概是聽出了我語氣中的不耐煩,末了他對我說,「林默,你知道周朗和我妹妹在一起了么?」
我愣住,心口猛地一震窒息。
什麼叫「在一起」?戀愛?還是作伴玩玩?
消息來得太過突然。沒有任何前奏,這個消息彷彿從天而降的冰凌,狠狠刺入我的五臟六腑,那種萬箭穿心的感覺令我疼痛得無以復加,張大嘴,卻連呼喊的力氣都被透支得乾乾淨淨。
周朗總說我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任性又倔強。看似冷靜理性,其實骨子裡脆弱得一塌糊塗,壓根就不懂得怎樣照顧自己。
其實,不是我要任性,不是我故意暴露自身的脆弱。只是因為陪在我身邊的人始終是他,我才敢那麼任性地發泄,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一切軟弱暴露在他面前。
因為相信,所以,才會有這樣的依賴。
因為在乎,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痛楚。
見我半天不說話,蘇漠北又在那邊不無嘲諷地笑,「林默,他現在就在paradise,跟莫南在一起。你說,這大半夜孤男寡女的,不會出什麼事吧?」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才是他的最終目的。不是出於關心,不是出於慰問,只不過是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冷眼旁觀地看著我獨自掙扎於這場鬧劇之中。
呵,這個自私自利的男人,總是抱著一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態。凡是他得不到的東西,別人最好也別想得到。若是他不幸福,那麼天下人都別想幸福。
調整了下自己的呼吸,半晌,我亦是自嘲地笑笑,「在一起又怎麼樣,結婚的還有可能離婚呢,咱們不也分分合合好幾次么?蘇漠北,你要是想看我笑話或者說些風涼話,我勸你還是省省吧。我現在很開心很幸福,至於別人怎麼樣,與我無關,我也管不著。」
燈光昏黃的洗手間,有女孩從我面前走過,看著我清冷的眉目和冷淡的笑靨,皆是一臉異色。
掛掉電話,我對著鏡子里那張蒼白的臉孔無奈地笑笑。曾經那麼生動的一張臉,此刻卻像一顆晒乾在驕陽下的脫水的蔬菜,乾癟打蔫,毫無生氣。
我始終不肯承認周朗對我的重要性不僅僅是因為我們十多年唇齒相依的陪伴。我以為我對他的感情只是高於親友,戀人未滿。
愛情來得太過突然,在我未曾察覺到的地方。可我的心底就是有個聲音在反覆對我呢喃:林默,承認吧,相信吧。你愛周朗。
你把自己最真實的情感隱匿起來,不讓別人察覺,也不讓自己看見。
是你自己不曾察覺,那個人在你心中早已根深蒂固,一顰一笑都已深入骨髓,點點滴滴融入你的呼吸。
你不知自己是何時開始動心,當你發現的時候,他就已經在你心裡了。那種感覺強大到無法被忽視,哪怕被淹沒在茫茫人海,你也能夠從那些陌生的身影中立時探尋出他的氣息。
而對於蘇漠北,或許是圓了你少年時苦苦追尋的一場遙不可及的夢而已。你從他那裡尋找奇迹,他在你這裡獲取慰藉。所以,你們的愛情,只是你少女情懷的深深迷戀以及崇拜而已。
林默,那時的你不懂,以為這樣的激情才是愛情。你迴避自己的心,只不過是沒有意識到,這種升華的平淡,叫做永遠。
可是現在,你卻沒有把握,他是不是離你越來越遠了。你們之間,是不是已經,太晚了。
partthree微光永恆
有人說,蝴蝶的每一次蛻變,美麗都會遠勝於從前。
其實,我們每個人的愛情都是一場破繭成蝶的過程。可是,並不是每一隻蝴蝶都能夠成功地破繭而出。
重生的過程中,我們堅守夢想,隱忍等待。然後,萬水千山,終於看到幸福的微光。
《聖經》上說,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賜。愛是永不止息。
所以,周朗。在這18年的歲月之中,我慶幸的便是,經歷這麼多挫折,我終究不曾放棄追尋愛的力量和勇氣。
而我更加感激上蒼,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我終究還是緊緊握住了你的手,不曾錯過,不曾分離。
§§【chapter9】當愛情背上欺騙和道德的枷鎖,你要去往何處,我又該何去何從?
01
我像個孤魂野鬼一樣飄蕩回了家。鎖上卧室的門,拒絕我媽試探性的友好安撫。
困意襲來的時候我還在想,其實我媽說的對,周朗說的也對,不管我爸出於什麼目的突然想要見我,他畢竟還是我血親血親的父親。
我笑我自己想不開。多個人疼愛我沒什麼不好,多個有錢的老爸負擔我的學費生活費也沒什麼不好。生活還是得繼續,又不是貞潔烈女,我何必這麼矯情地跟錢過不去,裝什麼清高裝什麼骨氣?
迷迷糊糊陷入睡眠的前一秒,我似乎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音。可我實在是太累了,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幾乎耗盡了我的腦力和體力。
我翻了個身,沒再管它。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的時候我才看見一條簡訊和一個未接來電。
是季曉錄。他說:林默,呂筱然出車禍了。是我撞的。
我的腦袋「轟」地一下就炸開了,慌忙套上衣服就往醫院趕。
飛奔向醫院的時候我什麼都來不及想。我甚至忘了,今天是全市最重要的一模統測。
我在醫院看見呂筱然的時候,她的右臂上纏著一圈紗布,左腿還打著石膏。幸好那張臉上只有微小的幾處擦傷,不然這個愛美麗要面子的女人,指不定怎麼無賴地訛季曉錄一把,給他吃干抹凈,最後連骨頭都不帶吐!
進醫院前我特意買了一箱特侖蘇。我想,不管她再怎麼氣我,怨我,鄙視我,好歹我們朋友那麼多年,我也不能空著手過去不是,這不明顯向她示威呢么。
我甚至做好了迎接她謾罵和批鬥的準備,結果,走進病房看到的畫面便是:呂筱然仍舊跟沒事人似的,一隻手端著杯子小口小口很秀氣地喝水,笑盈盈地望著季曉錄,那眼神,溫柔得都能擰出水來。
季曉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很好脾氣地給她削蘋果,就像當初他住院時我為他削蘋果的姿勢一樣,笨拙,卻很認真。
這樣的畫面感太美好太和諧,有些刺眼,於是我很壞心地弄出了一點聲音,示意他們有人來了。沒有想到,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我剛一進門,他們卻突然很默契地沉默了。
這個局面是我始料未及的。因為沉默的一瞬間,我分明看見呂筱然甜美笑容后隱藏的示威,帶著些得逞后的興奮。
而季曉錄,從始至終他就沒正眼看過我。他的表情里有忐忑,有不安,有緊張,有無措。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他的眼裡,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和心虛。
愧疚什麼?心虛什麼?我想不明白。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昨天晚上我走後一定發生了些什麼,這兩個人之間浮動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很微妙,快得讓人抓不住。
我把特侖蘇放到病床旁的床頭柜上時,呂筱然終於甜甜地開口,「曉錄,我想跟默默說會話,你可以迴避一下嗎?」
曉錄?我一愣,這才一晚上就熟稔到這種地步了?看著她那張清純中透著絲絲妖嬈的臉,我忍了忍,沒發作。
季曉錄走後,呂筱然終於又恢復了以往的流氓嘴臉。她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看向我,「林默啊林默,可以啊你,不知不覺就暗度陳倉了,居然連我都給糊弄過去了!誒,我記得你不是說過,這種家庭出身的男孩不是我們這群人能夠攀附得起的嗎?怎麼,這麼快就開始自己抽自己嘴巴子了?」
這丫嘴巴依舊那麼賤。我有點尷尬,又不願跟一病人計較。只得訥訥地說,「你不也一樣嗎?昨天晚上的苦肉計施展得還不錯吧?」
只這一句話,呂筱然的臉瞬間蒼白。她望向我的神情並不驚訝,大概她也明白,從小到大,我們彼此都已經太了解對方。沒有什麼是能夠真正瞞過去的,正如我的欺瞞,亦如她的隱藏。
我不由得苦笑。我猜對了,呂筱然果然是個速度型人才,白天東窗事發,立刻制定計劃,晚上實施方案,立志專時專用。
我問她,「值得嗎?為了個男人這樣傷害自己,萬一一不小心真出事了怎麼辦?」
她篤定地看著我,眼神又恢復成平日里的雲淡風輕。她笑道,「我既然敢賭,就不會怕輸。」
季曉錄回來的時候我只給了他幾個字,「好好照顧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這回我是真的忍不住了。我不是因為季曉錄照顧她而心裡不高興,也不是因為呂筱然那副帶著炫耀的得逞后的表情,是因為我臨走前她對我說的那句話。
她笑盈盈地望向我,眼角眉梢忽而露出一種千嬌百媚的風情,她說,「林默你知道嗎,昨天季曉錄抱我來醫院的時候,我渾身是血頭暈腦漲卻還不忘跟他表白。然後,趁他不注意,我吻了他,而且他並沒有推開我。嘖嘖,也可能是被嚇到了吧,生澀得跟個小孩子似的。林默,這不會是他的初吻吧?」
02
從醫院走出來的時候我感覺有些冷,心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悶得難受。
陽光片片碎手心,又有風起,陣陣蕭瑟。
我又想起很久以前呂筱然說過的話,她說,男人是衣服,姐們是手足。衣服丟了可以再換再買,可是手足沒了,便什麼都做不成了。
可是現在,她用實際行動告訴我,手足沒了,人至少還能存活。可是她如果就剩下這一件衣服,總不能丟掉,光著身子出去吧。
我去dq買了一大杯暴風雪,以絕對的速度七分鐘搞定,一邊發泄一邊自我慰藉。
算了,多說無益,讓季曉錄自己做決定吧。別看他平時溫良無害,其實很有主見。他認定的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好不容易靜下心時,我終於想起今天還有模擬考。於是我瘋了一般攔下一輛計程車就往學校趕,可是我趕回去的時候,考試已經接近尾聲,很多人都已經交卷了。
監考老師瞪著眼問我,「哪個班的?怎麼曠考呢你!」
我心想,缺考的又不是我一人,還有一個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裝大尾巴狼呢!可我不敢吱聲,因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還是覺得很丟人。這可不比我當初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一把風光了,那是為了我無尚崇高的愛情,而現在,卻是因為一個剛剛給我演完苦肉計的女人。
我蔫蔫地往外走,剛到校門口,就看見一臉陰沉的周朗背著書包站在那裡。我有些尷尬地僵立在原地,他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眼角間透著濃濃的倦意和疲憊。
將近一個星期不見,彼此間都有些不知所措。我想上前跟他打個招呼,剛張開嘴,他卻先一步走過來,說,「你去哪兒了?怎麼沒來考試?」
我依然有些不敢注視他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那次冷戰之後,每次看見他我便總會衍生出許多無形的壓力。尤其是,在我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之後。
我低下頭輕聲道,「呂筱然出車禍了,我剛從醫院回來。」
「我怎麼不知道?」他挑眉看我。
「季曉錄昨晚發簡訊告訴我的。我都已經睡著了,所以也是今早才看見的。」見他繼續用那種深究的眼光看著我,我又繼續道,「我以為你知道的。」
周朗笑了,很溫和,可是我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笑容壓根未及眼底。他說,「是么,這麼大的事,她沒通知我沒通知你,反倒是季曉錄告訴你的。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也笑,涼涼的,我說,「有什麼好奇怪的,苦肉計而已。就她那點小心思,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么。她用季曉錄的手機給我發簡訊,無非是想讓我誤會季曉錄而已。難道她沒發現今早我去看她時季曉錄的神情有多慌亂嗎,那孩子壓根就沒想到我會來!呂筱然根本就不知道,季曉錄是個什麼事都愛埋在心裡的人,他從來不願讓我為任何事情操心,所以寧願息事寧人,寧願最後一個通知我,也要為我先打點好一切。」
或許是我對季曉錄的維護徹底惹怒了周朗,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可是語氣卻已經變得森冷,他說,「成,你的事愛怎麼著怎麼著,我懶得管,也管不了!」
一看他這樣我心裡又開始難受,我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有些事情,分明就是我們之間的禁忌。我上前拉他,還沒開口,就聽見不遠處有人喊他的名字。脆脆的聲音,帶著少女的清甜和歡快。
我回過頭,然後看見了蘇莫南。
03
學校附近的冰飲店,我們三人面面相覷地對望著,抱著手中的酸梅湯不知該說什麼。
對面的蘇莫南早已不再是那個畫著煙熏,跟她哥哥一樣驕傲的小姑娘。她如今的眼神沉穩了許多,似乎經歷了什麼重大的事情,整個人清湯掛麵一般,雖是單眼皮,卻有一種很純透的乾淨。
周朗終究選擇了坐在我身邊,這讓我多少有些慰藉。可是他望向蘇莫南的關切都不是假的,那種偶爾發自內心的詢問和呵護,他還對另外兩個人展露過,那就是我,還有呂筱然。
我們坐在一起,談蘇漠北,談季曉錄,談呂筱然,談各自的生活。
我發現我已經能夠很從容地面對蘇漠北這個話題,沒有激動,沒有喜悅,甚至沒有厭惡。也是這時我才知道,蘇漠北家出事了。
他爸爸惹了道上不該惹的人,被人砍斷了整條手臂,等這對兄妹趕回來時,家裡已是一片狼藉,只剩下那個因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的男人呢喃地倒在一片血泊中,用自己的親身經歷教會了孩子,學會隱忍,一夜長大。
蘇莫南小心翼翼地問我,「你能去看看我哥嗎?他心裡很難受。」
我不喜歡蘇莫南的小心翼翼,忘了從什麼時候起,她跟我說話的語氣就變了。彷彿我是洪水猛獸,一開血盆大口就能給她吞了似的。
我抬眼看她,「他現在應該還是跟吳希悅在一起呢吧?」
她立刻就不說話了。別問我為什麼知道,那天跟季曉錄逛街,不但看見了呂筱然,也看見了挽著蘇漠北挑高跟鞋的吳希悅。她的神情很甜蜜,完全沒有平時搶人家男朋友時那股風騷勁,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挽著自己心愛的男孩。
可是蘇漠北的表情明顯很不耐煩。他敷衍著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售貨小姐,剛轉過身,便看見了挽著季曉錄,同樣談笑風生、意氣風發的我。
那個時候的我並不知道,蘇漠北的心會突然被我那抹燦爛的笑容狠狠刺痛。
他想,有多久沒有看見林默這樣笑過了?似乎自從認識他之後,自從站在主席台上一臉自信地跟他打那個賭之後,她便收起了所有沒心沒肺的姿態,學會了隱忍,學會了安靜地等待和冷眼旁觀。
他有些生氣,又覺得心裡不平衡。他不想看著林默沖別人笑,雖然那個人,他自認為對自己不構成任何威脅。
可他還是丟下一臉幸福甜蜜的吳希悅,兀自走到人少的走廊,給林默打了一個電話。
那個電話,有關周朗和蘇莫南。
他以為他的這番言語能夠離間他們,使那對鐵磁兒徹底遠離。沒有想到,這番激將法卻催發出了林默滯留在心底的感覺。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後知後覺的愛情,於是,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如果周朗累了,選擇了退卻,那麼這一次,換她來等他。
我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周朗和蘇莫南的關係。或許,還是不敢,因為怕聽到自己害怕的答案。
回到小區的時候,我看見季曉錄站在樓下等我。他走上前輕輕拉住我的手,說,「林默,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麼才回來?」
突然覺得我們這樣挺沒意思的,我既然不喜歡他,卻因為貪戀那點溫暖來滿足我自己的虛榮心,實在不厚道。
我撥開他的手,抬頭看著他,說,「季曉錄,咱倆還是算了吧。我試過,也努力過,可我就是沒辦法愛上你。真的,對不起。」
說完最後那三個字,其實我自己心裡也挺難受的。我轉身想上樓,誰知道他突然從后抱住我,幾乎是用儘力氣低吼出了那句話,最後,竟然出了哭腔。
他說,「林默,你相信我,我們什麼也沒做!今天你來得太突然,我完全沒有想到!林默你相信我,呂筱然的表白太意外,她突然抱住我親我時,我壓根就沒反應過來!林默,算我求你,別走,別離開,我這輩子都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我不忍再回頭看這個男孩近乎崩潰的表情,只得用力推他,拚命掙扎。可我畢竟是女的,到底也沒那麼大力氣。他死死地抱住我,握著我的雙手青筋漸漸凸顯出來,勒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我有些悲哀地感覺到,為了留住我,這個男孩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其實我想告訴季曉錄,我相信你。相信你什麼也沒做,相信你喜歡的人始終是我。
可是我很累,甚至連開口的力氣都已經透支。
對於季曉錄,我大概根本就沒有那份堅持下去的決心。這樣的感情太容易變質,也太容易破碎。
前有虎,後有狼。我的心裡還七上八下地等待著一個跟蘇莫南曖昧不明的周朗,季曉錄的身邊還有一個勇往直前飛蛾撲火的呂筱然。
我張嘴,狠狠咬向他的虎口。大概是咬住了之前的傷口,季曉錄猛地一陣哆嗦,雙手終於鬆了松。
我假裝沒有看見那排出血的牙印,用力甩開他的手飛快向樓上跑去,臨走前還不忘用最鄙夷的語氣對他說,「季曉錄,是個男的就乾脆點!我們好聚好散,別再讓我瞧不起你,有點骨氣有點尊嚴行不行?死乞白賴地像什麼樣子!」
說完這句話我就哭了。可是季曉錄不會看見,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曾經為他哭過。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就是覺得很難過,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沒有疼痛,可是那種隱隱的失落感卻像洶湧的洪水般鋪天蓋地的向我席捲而來。
那個曾經給我心裡帶來過一絲溫暖一絲動容的人就要離開了。
我的世界,又該恢復成以往那個平靜寡然而又波瀾不驚的狀態了。
回到家,我把自己關起來。像只鴕鳥,又像蝸牛,蜷縮在自己狹小而封閉的世界,不讓外人看見我的悲傷,甚至不讓自己好好地為自己療傷。
我吃了片谷維素,調節神經。我這一天過得一直很緊張,神經衰弱,夜不能眠。
剛爬上床打算睡覺,手機鈴聲突然突兀地想起來。
熒光屏上顯示的是個陌生號碼,我猶豫地接起,聽著那邊那個溫婉陌生的中年婦女的聲音,突然明白了一個詞:禍不單行。
那個女人對我說,「是林默嗎?我是季曉錄的媽媽。明天下午放學后你有時間嗎?阿姨有些事情想跟你說。就在你們學校第一個路口的那家咖啡店好嗎?」
我想說不好,可是我不能。她的語氣處處透著一股強勢的優越感,映照著我的自卑,無處不在,無從遁形。
04
待我放學趕到咖啡店時已經將近七點,一進門,我一眼就看見坐在角落裡那個妝容精緻、頗有耐心的中年貴婦。
我走過去,沖她甜美地一笑,「阿姨好!」
她淡淡地點點頭,封賞般地指了指她對面的椅子,說,「坐吧。」
我幾步移動過去,結果屁股還沒坐穩,就聽見對面的女人急不可耐地自報家門,「林默你好,我是季曉錄的媽媽。」
我點點頭,「嗯,阿姨,我知道,昨天打電話時您已經說過一遍了,不用再說第二遍,我聽力一向沒什麼問題。」
季媽媽被我來了個下馬威,無奈光天化日之下,她一個溫婉又有教養的貴婦實在不宜與一個孩子動怒,於是她強壓下心頭火,沉了沉聲音問我,「想喝點什麼?」
我拿起菜單,一頁一頁細細地翻看。在看到這裡居然有哈根達斯冰淇淋火鍋時,我眼睛突然一亮。我把菜單遞給她,小心翼翼地問,「阿姨,我要一這個可以嗎?我還想吃這裡的蜂蜜鬆餅和義大利面,可以嗎?我們下課晚,還沒吃飯呢,肚子突然有點餓了!」
我的眼神很期待,我的笑容很無辜。
沒錯,我就是要宰她!來之前我就已經想到了她要說什麼,無非是找個借口說我配不上他兒子,而他兒子又死乞白賴地非我不可,於是她只能從我下手,讓我主動離開他兒子。
八點檔的電視連續劇和紅袖晉江上的言情文都是這麼寫的,惡婆婆刁難苦情女主,女主背井離鄉,好不凄慘。只是人家被遣散前都有筆豐厚的分手費,而我,卻只能坐這吃頓飯。
我很糾結。像我這麼拜金的人,既然撈不到錢,那狠狠吃她一頓也不為過吧!她家那麼有錢,二三百對她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她的眼睛快速地掃過菜單,緊抿的嘴角已經暴露了她的內心。她現在指不定在心裡怎麼罵我臉皮厚沒教養呢,可是當著外人的面又不便說,只得招招手將服務員叫來,淡淡道,「點餐!」
收起菜單,她只要了杯橙汁,很快便端了上來。女人輕輕用吸管攪拌著自己杯子里的液體,抬起頭直直望向我說,「林默,你不能和曉錄在一起,你們必須分手。」
看吧,還是這麼爛俗狗血而言情的開場白,我說就算她們電視劇看多了,怎麼就不考慮嘗試著換個思路呢!
本來我想說,「親娘誒,麻煩您先搞清楚了,是你兒子非纏著我,跟我沒有一毛錢關係啊!!!!」
可是我不能。我要維護好自己的淑女形象,拒絕在敵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尤其是在這個一上來就用她和她兒子的身家來貶低我的貴婦面前。
於是我只好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阿姨,我明白。這件事我考慮很久了,也跟他提過,可他就是不同意。不論我怎麼甩他他都不在乎,還是一如既往地跟在我身後。其實吧,有時候我也挺感動的,畢竟人這一生難得遇到個這麼愛自己的,您說是吧?」
她嘆口氣,語氣頓時軟了下來,「林默,你要真這麼想阿姨就放心了。你也知道,曉錄這孩子太過單純,我跟他爸爸從小把他保護得太好,讓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好人。林默,阿姨沒有輕視你的意思,可是你的世界太複雜,和曉錄的生活差得太遠。那天在酒吧,他為了保護你,右手差點殘廢。一想起這事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林默,如果你們再在一起,他會為了你去做更冒險的事情。阿姨請你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放開他,好嗎?」
冰淇淋火鍋已經上來了。我細細品嘗著嘴裡甜膩的芬芳,等待它們融化,半天不說話。
貴婦急了,她甚至伸出手來攥住我的袖子,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對我說,「林默,算阿姨求你了,離開曉錄吧,啊?」
我無奈了,只得慢慢抬起頭來看她,「阿姨,您跟我說這麼多也沒用啊!是季曉錄不放手,又不是我要死乞白賴地纏著他。您為什麼不找您兒子說去呢?」
攥住我袖口的五指終於頹然鬆開,我驚訝地看著對面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子的臉上,破天荒地露出一抹哀傷到絕望的神情。她說,「這件事情不能讓曉錄知道,他會承受不住的。」
我一愣,立刻就不高興了,「他承受不住,我就能承受得住?」
「你能。」女人的眼光直直望進我眼底,幾乎要沒入我心裡,她說,「林默,你跟誰在一起都行,就是不能跟曉錄在一起。因為,你們是同父異母的親生姐弟。」
我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然後開始笑,「呵呵,阿姨您說話真幽默!喝個橙汁都能醉,您也太……太能搞樂了吧,呵呵,呵呵呵呵……」
我語無倫次說著,笑得都快岔氣了。抬起頭,便驚恐地看見對面的女人用一種苦大仇深的哀怨眼神死死盯著我,盯得我毛骨悚然。
我止住笑,渾身不自在地向後挪了挪,說,「阿姨,您別用這種眼光看著我,我心臟不好,受不了。」
怎料季曉錄的令堂大人突然冷哼一聲,原本哀傷的眼神也漸漸冷凝下來,面部表情變化快得連我都不禁驚嘆,她說,「林默,其實你已經相信了,又何必在這兒油嘴滑舌地跟我犯貧呢?!」
我忘記了那天自己是怎麼回的家。
只覺得這個世界突然間就沉寂黑暗了下來,什麼都空空蕩蕩,了無生機。
我嘲諷地揚起嘴角。
呵,這回,還真是不得不斷了呢。
那個女人說,林默,曉錄是你的親弟弟。只比你小三個月。
那個女人說,當初就是因為有了曉錄,你父母才被迫離的婚。因為我曾威脅過你爸,如果不離婚,就把我們的事捅出去,包括這個原本見不得光的孩子。你爸那會要升職,作風問題很關鍵。離婚可以雙方協定,他不用擔太多責任,可這種事不行。所以,他也只能同意。
那個女人說,林默你想想,哪個做父親的不疼自己的孩子呢。這些年其實你爸一直偷偷關注著你,你媽媽不讓他見你,他便開車躲在很遠的地方,看你學習生活,看你一步步成長。所以,請你別再怨恨他了,他心裡也一直不好受。
那個女人說,其實我心裡一直清楚,你爸並不是不愛你媽,只是因為你媽個性太強,天生跟他犯沖,他忍受不了。可他直到現在還惦記著她,雖然他明知,你媽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那個女人說,林默啊,哪個人一生中不會犯點錯呢。你覺得我卑鄙也好無恥也罷,我都認了。雖然我一直很愧疚當初插足於你們的家庭,而且直到現在你奶奶他們對我也不是很待見,不過,我不後悔。因為我現在的幸福是我努力爭取來的,我覺得值了。
那個女人說,林默,有時候一次做錯,有可能就是一生的錯過。你父母的事既然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就珍惜現有的幸福吧。至於曉錄,請你以一個姐姐的身份重新去看待他包容他。阿姨謝謝你了。
我不想再聽下去,也聽不下去了,不再理會她的叫喊,抓起包轉身就走。
生活真他媽諷刺!談了不到一星期戀愛的男朋友突然成了我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告訴我這件事的不是我那個十幾年未曾謀面的親爹,居然是當初毀了我家庭的小三!而且這個小三還用一副悲憫慈愛的神情對我說,林默,你父母既然已經錯過了,就珍惜現有的幸福吧。請你放過曉錄,也請你不要怨恨。
她悲憫而又高傲的神情讓我看見了那個從小隱匿在自卑中的自己,我所有的尊嚴在這一刻全數崩塌。
我的家庭被毀在這個人的手裡,現在她卻坐在這個地方,讓我放棄她的兒子,我的弟弟。這個女人決絕而冷酷地讓我獨自承受這條道德底線所帶來的恥辱和壓力,這讓我如何接受,這讓我情何以堪?!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心裡突然煩悶不堪。一股怒火在整個胸腔里熊熊燃燒,我覺得如果我不發泄,我一定會燒死我自己。
於是我迅速轉身,大步走回那個女人的身邊,抓起她那杯未喝完的橙汁,在她驚訝的眼神中劈頭蓋臉地直直從她頭頂澆下。
發泄完了,人清醒了,心口涼了,戲也該散場了。
我不顧眾人的驚呼,僵硬著身體快速走出咖啡廳。
睜大眼,任突如疾來的一陣風沙刮向臉龐。細小的沙粒磨得眼球生疼,我抬起手背用力揉揉眼,一滴淚終於緩緩溢出眼角。
血液冰涼,心口瑟瑟。
擦乾眼淚,坐著顛簸的公交車回到家,我沒事人一樣,一如既往地幫媽媽洗菜、做飯。
到底是母女連心,大概是看出了我情緒上的波動,我媽一邊切菜一邊問我,「你今天怎麼了?不高興?」
刀刃落在蔬菜上的聲音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一下下狠狠撞擊著我的心臟,讓我忐忑不安,讓我煩躁氣悶,讓我有苦難言,讓我無從發泄。
沉默了幾秒,我乾乾脆脆地開口,「沒,就是快高考了,壓力有點大。」
我清楚地聽見我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回過頭來沖我笑,「林默,你總算有點壓力了。別再貪玩了,好好跟著周朗複習複習。那孩子最近特別用功,我天天早晨下樓買菜,都能看見他站在樓下晨讀。」
我一愣,一時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很久以後的某一天我跟周朗提起這件事時,他才笑著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我每天都站在同一個地方等你,只是因為時間問題,每次我們都錯過了。」
我終究還是沒有把今晚發生的事告訴媽媽。不僅僅是因為我長大了,可以幫助媽媽分擔這些痛苦了,也是因為它承載著太多我們不堪的回憶,我希望它可以爛在肚子里。
呵,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我媽的獨斷**逼走了我爸,季曉錄的母親又在這時趁虛而入地徹底毀掉了我們這個家庭。說來說去都是她們自己的錯,她們沒法推卸,因為沒人給她們辯解的機會。
可是,有沒有人想過,男人們的下半身犯了錯,為何卻要由女人的一生來獨自承擔?
男人們總說外面的世界誘惑多,可他們要是真能堅定不移地守住自己的心,那些誘惑又怎麼可能會見縫插針地滲入到他們的生活之中?!
說到底,不過都是些自我開脫的借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