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蹦吧遇故人
應該說,龍裕琦的實習生涯不算圓滿。連車床用的車刀都不會打磨,一學期的實習效果就是打水漂了,父母倒請過師傅吃飯,可師傅飯桌上口頭唯唯諾諾,回到廠里依然口是心非。實習考核的前幾天,這個師傅又出了工傷。到了考核的這一天,一位姓唐的師傅暗暗地替龍裕琦幾人車了坯料,工段長一檢查,算是過關了。
不過相比賀翔等人,龍裕琦算幸運了。賀翔幾個人在水箱廠實習期間,學得也不怎麼樣。考核這天,緞長向幾人挑明了話題,要考核了,是留是走是一方面,這麼多天,師傅們費心勞神,徒弟們要表示表示,不然考核就要打折扣了。
誰都明白這話中的含意,幾個學生一湊合,每人從家裡父母那要了錢,給每位師傅還有工段長買了件襯衫。
考核結束的這一天,大部分實習生放鬆了,相約幾天後到學校報道,同時等實習廠家的用人意向。實際上,幾家實習廠家,只有缸套廠願意留人,這家缸套企業正處於新興狀態,急需人員,因為效益可觀,每天即使二十四小時三班倒,訂單仍然供不應求。甚至,缸套廠放話,其他實習單位的同學,也可以到這兒來,學得不精沒關係,可以從頭培訓。
但是,讓學校和廠方頗為納悶的是,想在缸套廠留下的只有幾人,大部分同學都不願意干車工、鉗工、磨工等工作,究其原因,孩子們每天一身的油味、粉塵,讓父母們皺眉不已,而且稍不留意,還會有危險性。前段時間,一家機械單位發生了斷指、絞發的慘劇。讓部分學生和家長不寒而慄。更多的家長考慮到自己就一個孩子,工作好歹輕鬆些、安穩些,女孩子的父母一致認為女孩子根本不是做車工的料,除非家裡有男孩,做姐姐或妹妹的得不到寵愛,父母也不在心,這樣極個別女生留在了實習單位,找找關係,到倉庫領了份清閑差事。
龍裕琦的父母根本不指望龍裕琦做車工,看著他那認真勁兒,也不反對,早幾個月前就已瞞天過海,開始找人托關係,通過職工子女內招,進母親的晶體管廠,大概要等到年底12月有個內招名額。
父母瞞著龍裕琦,花了不少錢,跑了不少腿,仍然被耍弄的不輕。因為廠里要照顧幾名幹部的子女,所以把龍裕琦放在第二批,一直拖到第二年元月中旬。這樣,龍裕琦就少了一年工齡。
龍裕琦心中急急不滿,充滿了無奈與納悶。好歹這機電學了三年,圖紙畫的不錯,原理也懂了不少,甚至自己準備請纓,要求到缸套廠上班。但是父母剝奪了他的選擇,這究竟是愛,還是自私。
實習生涯結束了,一大群同學相約聚一趟,到自助火鍋店海吃海喝之後,不少人要打小牌,不少人要去卡拉ok,賀翔悄悄地對龍裕琦說:「不如到蹦迪去耍耍。」
龍裕琦聽著有些心動,幾個有意向的人相約來到家蹦吧,原來賀翔身上有幾張進門劵,進去以後,大廳里光怪陸離,或明或暗的人彷彿高壓鍋的餃子,一上一下的浮沉。一曲終了,暈黃燈光柔和的照著全場,大屏幕錄像上放著兩個舞娘在公園划船的視頻,不少舞吧青年男女到吧台買飲料喝,談笑聲、嘈雜聲,抽雪茄、喝葡萄酒的人則顯得高人一等,還有小包廂,點上些水果、零食,隱隱有些花枝招展的女郎進入包廂,陪一些養尊處優的男子聊天、喝酒。一曲又始,舞娘瘋狂的扭動著腰肢,一個男子上前和她對跳,充滿了桀驁不馴,又凌空一個翻轉,
落地后在舞台上一趟,蜷起身子,像個陀螺猛地旋轉起來。舞女鼓起了掌,不甘示弱,猛然跳起了霹靂舞,斗舞的氣氛立刻瘋狂起來,所有人都開始了瘋狂的扭動。
賀翔滿頭大汗的走向吧台,龍裕琦氣喘吁吁的跟上,邊說邊抱怨:老賀,這都是些什麼地方,把我眼睛都晃瞎了。走吧,走吧!喝完飲料就走。
當聽到一杯飲料是天價的價格時,幾人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做好了貴的心理準備,但是超出幾十元的價格還是震仰了他們,看著面前那個塗得像花皮鬼的女郎,熟練的兌著橙汁,龍裕琦艱難的咽了一下口水,訕訕地離遠了。
幾個人窩著一個角落,歇了一陣,準備打道回府,「龍裕琦。」一個聲音叫住了他,借著燈光,幾個人看著那個兌橙汁的「花皮」女郎,正送來一個大保溫杯:「喝吧!大家分分,怕毒就不喝。」
賀翔倒是豪爽,一把抓過,喝了一大口,遞給龍裕琦:「你小子真會裝,是同學還是朋友,介紹一下嗎。」
「你是,我不認識你。」龍裕琦望著塗著兩隻黑眼圈,閃著金粉,艷出血的紅唇,看了幾眼始終想不出來,那女孩一笑,幾乎把幾人的胃笑的痙攣。
「跟我來。」龍裕琦聽著有些熟悉的聲音,被女孩一把拉住,朝洗手間方向跑去,賀翔輕俏的打了個口哨,突然黑暗中一隻縴手搭在了他的肩頭,一個穿著華麗的中年女子媚笑著揚起打火機:帥哥,陪我跳跳舞,我請您吃飯。
賀翔驚慌失措,趕快逃出光怪離陸的霓光中,頓時聽到那女人的肆意笑聲。
「我剛結束高考,接下來就等通知,這些天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所以說,我到蹦吧討份零工,好好釋放壓力。」龍裕琦在衛生間外靜靜地聽著裡面的說話聲音,越想越覺得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古怪。
「龍裕琦,你知道嗎?我的命運被父母掌握了,我本來喜歡理科,他們偏偏讓我考文科。他們每天讓我看新聞。為的什麼,說大學畢業后讓我考編製。其實,我最想乾的工作,或者說理想職業是工程設計。」
「龍裕琦,你進場不久,我就發現了你,三年,你變化不大,只是高了些、胖了些,你這老實木頭來蹦迪,連我都不相信。」
「你是六中的學生,是哪個班的。」龍裕琦不敢看已經出來的女生,偷偷瞅著玻璃鏡里的卸妝花臉,眼睛又不老實的盯著那亭亭玉立的身姿。
「龍裕琦,我這三年,心中一直有個迷,為什麼初三那年,你不來找我填同學錄。」
龍裕琦心潮澎湃,忍不住顫著嘴唇,慢慢靠近那女孩,女孩一轉身,已經卸了妝,倒顯得漂亮端莊,渾身散發著青春的氣息,再配上穿著的緊身衣褲,一下子讓龍裕琦神魂目眩,眼光入神地盯著,怔怔說不出話。
「討厭!」那女孩從挎包中拿出件披衣,套在了身上,「喂,那年你要是這麼看我,我們——」說著,臉紅了起來。
龍裕琦一個激靈,激動地上前,忍不住攥住了女生手腕:「是您,是你。」
「喂,你幹嘛呢,耍流氓是吧!」看龍裕琦觸電般的閃開,女孩哈哈笑著,我是誰呀。
「鍾欣欣,鍾欣欣。」龍裕琦伸出大手,和鍾欣欣使勁地握了握。
「怎麼樣,現在在哪上?」龍裕琦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便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鍾欣欣,鍾欣欣嘆口氣:「可惜呀,你是個上高中的料,這麼快就要進工廠了,我告訴你不幹機械,就是考大專也不適合你,現在有個自考,你乾脆去考一個自己感興趣的專業。」
龍裕琦感激地點點頭,鍾欣欣挽著他的手腕,「龍裕琦,能不能主動把你的電話告訴我,願不願意交我這個朋友。」
龍裕琦渾身血液沸騰,他有一種激動萬分的幸福,但隨即又有一種想法抑制住他,他沉默了一會,-這才說道:「願意!但我…..欣欣,我會永遠記著你的,你也永遠是我心中最棒的女孩,和你在一起,我會溫暖,我會激動,甚至我會覺得高大。」
鍾欣欣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龍裕琦。
「但是我們有距離,我能擁有初中對你的記憶,我就滿足了。咱們倆的前途反差很大,我,我只能說,我對不住你。」
「龍裕琦,你不願意和我交朋友。喂,說得多恐怖呀,咱們又不是談戀愛,你倒自己搞得自卑低人一等,龍裕琦,我可沒有這麼想。」
龍裕琦誠懇的抬起雙眼,「欣欣,謝謝你。今天,是我最快樂的日子之一,我真的很滿足了。」
「最快樂的一天之一。」鍾欣欣抬起迷濛的雙眼:「你有女票了。」
「啊,不,沒有,也算有。欣欣,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是我心中的女神。永遠咱們——對不起,我無法形容。」龍裕琦淚流滿面,迎上了捶在胸膛上的兩隻小拳頭,鍾欣欣哽咽道:「我恨你,我恨重點班,我恨父母。為什麼讓一群十幾歲的少年如此遙遠,如此距離,你知道嗎?許科林寫過信給我,但我從沒回過信,你知道嗎?我不是那種盛氣凌人的勢利眼。」
說著,鍾欣欣拚命的攥著龍裕琦肩膀。
兩人惜別的時候,鍾欣欣把自己家的電話號碼留給了龍裕琦,在告別的一瞬間,龍裕琦有種衝動,很想給鍾欣欣一個號碼。等鍾欣欣走遠,他又噙著淚水撕碎了鍾欣欣的號碼。
他想起了江志錚,覺得擁有一個她的號碼,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