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盟
歐向辰一臉意外,單手揚著花在半空中,另一手朝尹飛薇抬了一下,彷彿無聲在問,怎麼個意思,是歡迎還是不歡迎?
尹飛薇開心地大笑,一副很滿意的眼神看著他,也不說話。
文瀾覺得挺沒意思的,面上仍客氣,溫和有禮,「坐啊,當然歡迎。」
「你眼睛怎麼樣?」歐向辰很貼心,這次所送仍然是帶了器皿的花,畢竟在醫院這種環境沒有器皿的花打理起來挺費神。
秘魯百合的香氣淡雅,和空間也不衝突。
擺弄好後放在床頭,清新可愛。
文瀾眸光善意笑著從花朵上移開,揚下顎示意飛薇拿椅子給客人坐。
飛薇挺上心,拿完椅子還倒了一杯香茶。
歐向辰隨意靠進椅內,品了兩口茶,點頭評價說不錯。
「東西是周琳帶來的,這哪是住院,簡直度假嘛。」尹飛薇似真似假調侃著,「不過呢,大小姐住院是得這待遇,沒轉到你們富豪專用醫院算接地氣了。」
霍岩在山城有一家高端醫院。
這兩年他南征北戰,資產遍布海內外。
文瀾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尹飛薇倒是不分場合數次嘲弄她。
像是麻木,又像是完全不在意,她嘴角淡淡勾著,對歐向辰解釋早上發生的事,最後的總結是沒大事,人幸運。
歐向辰放下茶杯,臉上表情不容樂觀,尹飛薇在旁看地微愣,收起和文瀾杠的心思,輕問,「怎麼了?」
文瀾靜靜靠在床頭,身上病號服圓領寬大,兩根纖細鎖骨在微光下凸顯。
臉上表情不咸不淡,似乎早見慣風浪,不為所動。
歐向辰低問,「最近有沒有惹什麼人?」
文瀾笑了一聲,「可以直說。」
歐向辰皺眉道來,「中午,祁琪打電話問能不能過去看一看,我到了那邊發現祁琪很聰明,現場還是原樣,那隻裝生石灰的桶內壁上方有一顆凹陷式彈孔,我送到市公安局,找朋友看了……」
尹飛薇在他的這一句停頓里,大氣不敢喘。
文瀾與對方眼神對視,他沉沉望著她眼說,「有人用高彈力彈弓,在兩百米開外打中了那隻桶。所以桶才突然翻了。」
「什麼意思?」尹飛薇一下就爆炸了,抖著聲音問,「有人要謀殺她嗎?」
不然,實在難以解釋歐向辰言語里的意思。
「當然,也可能是誤射……」歐向辰停頓的語氣,似乎連他自己都不太贊同這個觀點,但為了不嚇著兩名女士,他讓自己的表情盡量柔和,讓身上曾經刑警的氣息盡量微弱一些。
輕聲,「很多彈弓愛好者出現過誤射事件,比如對著高空和別處,是有可能射到你地盤。」
「可這無法解釋,石灰桶為什麼會在高處。」文瀾微皺眉心,輕輕往後抵去,眼神思考著,「祁琪沒彙報這件事,證明她仍然沒找出是誰將桶放到高處,向辰……」
她又回眸,看他,「沒有找到指紋嗎?」既然已經送到警局,他肯定對那隻桶做過徹底檢查。
歐向辰嘆氣,傾身,雙肘抵上膝頭,和她床緣有些近了,顯得比初進門時和她的關係更為親密。
「我朋友給桶和事發現場都做了仔細排查,也給你們的人做了口供,包括那家藝術品運輸公司,還有在射程範圍的兩百米內外都做了走訪調查,一無所獲。」
他口吻抱歉,「我讓他費點心,一定早把你事弄明白了。」
文瀾心亂如麻,沒表現出來,淡淡說,「我隨時接受問詢,配合警方的調查。」
「好。」歐向辰等於是來打招呼。事情顯然嚴重,但他也用了最柔和的方式告訴她,後來他走時,尹飛薇相當熱情的表示要送他。
歐向辰沒拒絕。
這兩人以前在海市可是不太對付的。兩年一過,竟達成「攻守同盟」。
文瀾打算出去透透氣,走到門口時,外面走廊那兩人竟然還沒走,聊得旁若無人。
無奈勾起嘴角,她暫時未發出動靜。
只聽尹飛薇嘆,「真沒想到啊,霍岩從前愛她愛地要死,那會兒文文在英國念書,他光打飛的都去了多少趟,圈子裡誰不知道兩人恩愛,一晃眼,霍岩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出這麼大事,達延幾個老總都來了,他還沒離婚呢連外場都不顧,說不來就不來,真是氣人,好像文文得多求著他一樣。」
歐向辰略微收斂,輕嘆,「先別說這些,搞清楚她受傷真相最重要。」
「要我說,指不定就是霍岩乾的!」尹飛薇怒道。
靠在門側的文瀾簡直無語凝噎,她緊緊閉上眼,企圖用這個動作緩和逐漸失控的胸腔起伏速度。
尹飛薇聲音帶喊,「誰不知道文文一旦出事了,達延就整個是他的——喪心病狂!」
「霍岩不是這種人。」歐向辰低勸,「況且在這裡說話,被文文聽到不好。」
尹飛薇不依,持續嘰里呱啦著。
歐向辰帶著她走遠了。聲音終於消逝。
門后的文瀾在弱光下站了良久,安靜地像尊虛弱雕塑,慢慢地,她有了反應,側身,面朝里,挪動腳步,重新回到了床上。
側睡著,單薄的被子堪堪蓋到腰間如山谷凹下去的部分。
幕窗外夜景迤邐,而她閉上眼,拒收一切。
……
第二天一早,歐向辰換了一身行頭,親自領著他朋友來醫院。
對方是一名支隊隊長,本來不用跑這種普通問詢,沖著和歐向辰的交情,不但親自到場,還問得事無巨細。
他試圖引導文瀾回憶來山城的這大半月,具體活動軌跡和社會關係,「這兩點是警方在偵查案件時的核心條件。」
文瀾微皺眉心,關乎自己的安危,當然重視,不過回憶來回憶去,發現和自己以前的生活沒什麼不同,都是工作相關。
「你先生知道這件事嗎?」對方眼神犀利,似乎和旁邊看熱鬧的尹飛薇商量好,逼她當眾回答這種把自己與霍岩擺在對立面的問題。
她笑了笑,蒼白臉色微微無奈,「他應該出差了。」
「應該?」對方又訝,「可有點奇怪,他助理不會告訴他這件事嗎?韓逸群昨天不是來了,應該也會告訴……」他頓了頓,看了歐向辰一眼,得到肯定暗示后,輕輕正色道,「是這樣,我們警方處理大部分已婚女性受害案件時,丈夫是第一懷疑人,事實也和這種推測八九不離十。」
「向辰,你什麼意思。」病房內消毒水味濃厚,還有一股中草藥香,她一雙眼睛澄澈,如果不是眼白部分紅血絲未消,該是一雙看透人心的眼睛,她此時,淡淡用這雙受輕傷的眼颳了下歐向辰,一掃而過。
視線回到雪白床面,側顏冷漠。
尹飛薇吞了一下口水,沒吱聲。
病房裡鴉雀無聲。
沒得到回復,反而被繞開的刑警支隊長,尷尬地一合問詢本,目光轉向自己哥們。
歐向辰挺淡定,笑了笑,安撫,「這是例行調查。宋隊所說也的確是事實。」
「他不會。」文瀾眸光轉回來,直直望向歐向辰。
她那張臉因不適應山城的氣候和在病房耗著的緣故,微微白色,眸光也如這股淡淡的白,距離感十足,模樣俏麗,多少年了仍然是海市第一梯隊級別的大美女,高冷、孤傲,「警方有證據就抓他,沒有刻意懷疑,我不接受。」
歐向辰雙手插進褲兜,眼神無可奈何,「真的是例行詢問……」
她的語氣沒商量,「他時間寶貴,有空耍手段不如多簽幾筆生意,任何事對他而言,不值得以身試法。」
宋支隊後面就沒多問了,取走她最近的活動軌跡和社會關係,和歐向辰打了招呼先離開。
他走得也比較匆忙,好像接到一通局裡來的電話,面上挺著急的。
歐向辰對他點頭表示感謝,沒有出門送,之後病房裡沒外人,文瀾一言不發。
歐向辰沉默一會兒,也告辭的走了。
尹飛薇嘆息,隨手拎了一隻椅子坐,意味深長地,「但願,你今天對他的維護,以後不會叫在場的人看笑話。」
文瀾心頭驟然疼痛,說不清道不明緣由,她微微閉了眼,面上始終不容置疑的強硬。
實際上,這要換到以前,有人敢當面講霍岩不是,她能用雕塑刀挑斷對方手腳筋——
現在脾氣收斂了,就算那晚他威脅她,要找外面女人發生關係以結束這段名存實亡婚姻,她也只是在內心對他歇斯底里,如果他敢、她就當他面一頭撞死……
這其實是很幼稚的。
她對他的感情,很多時候都存留著兩小無猜時的天真妄為。
即使文瀾對外形象向來是矜貴大方溫和,在霍岩、自己深愛的男人面前,她有無數小缺點。
現在,如他所言「體面一點」,不敢對他肆意放縱這些缺點,怕嚇走他。
他哪能還像從前似的哄著她啊。
可這不代表,他曾經哄著她時的愛意一瞬煙消雲散,他曾經對她的好,文瀾能為他像剛才一樣、戰鬥千次不止。
病房裡沉默著,窒息著。
尹飛薇在旁削水果,削好了也不敢遞上去,文瀾真生氣時、六親不認,尹飛薇不願這會兒觸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