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與父夜談
用完晚餐,父親宋錫同特意把宋雲天叫到了書房談話。
宋錫同的書房四壁都是古色古香的書架,各式函套的線裝書陳列其中。有些線裝書中還夾著好多做批註的白紙條。
宋雲天心裡默想,父親雖然不大關心世事了,可還是讀書人本色,勤於用功。
宋錫同瘦削的臉龐,在燈下顯得格外蒼老。
他端坐在書桌前,面前擺放著《唐宋詩醇》《韓昌黎全集》《資治通鑒》等線裝書籍。
宋雲天不禁想在風雲變幻的時代,具有書生本色的父親與先賢並肩跟隨孫中山之麾下,執著如椽大筆,宣傳革命,反對清廷,抨擊軍閥,喚起民眾,一時聞名遐邇。
那時候的父親年輕氣盛,揮斥方遒,書生意氣,和現在漸入老態的父親的不可同日而語。
宋錫同說:「我年事已高。已是風燭殘年,沉痾纏身,只是打熬歲月而已。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兄弟兩人。」
說著父親的眼睛里似乎泛著一絲晶瑩的東西。
「你大哥雲龍在BJ大學畢業之後,一直杳無音訊。前幾日,他捎來書信一封。你看看。」宋父抖擻著雙手,從黑色絲綢的衣服內襟里取出一封信。
宋雲天湊近油燈,展開讀了起來。
「父親母親大人:孩兒不孝,多年未曾通音訊。也不能親到近前侍奉二老。心有深愧,念念在茲,每每思之,涕泗滂沱。
但如今區區三島之倭奴,犯我四萬萬民眾之國家,辱我泱泱五千年歷史之民族,我中華兒女只有奮起抗爭,殊死抵抗倭寇,拯救民族國家於危亡,除此毫無他法。
民族危亡之時刻,全中國人民,無論白髮蒼蒼的老者,還是有為青年均同仇敵愾,一致抗日。
自古忠孝難兩全,我只有報為國家民族死之決心,海不清,石不爛,不破樓蘭終不還,願與雲天弟共勉之。
望我之家庭也不做時代之落伍者,疏財仗義,為解救民族危亡出力,為國家民族求解放而勠力同心。
問母親大人好。另告父母雙親,我在革命鬥爭中找到共產之信仰和革命理想,追隨其光芒而不懈奮鬥。在革命中也遇到到自己的伴侶,已經結婚,共同奮鬥。
兒敬上。」
雲天看完信,很是感奮。
「信也看了你也知道了,你哥雲龍也參加了革命,但不是在重慶方面,是在延安方面。」父親一半驚一半是喜。
「父親,你不要擔心,我就知道哥哥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他在延安方面也一定很好,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國共兩黨合作都是為了抗日的大業。不論在哪一邊都是為了民族國家。何況,現在延安也設置了八路軍駐蘭辦事處,國共兩黨交流交往也在增多。」宋雲天寬慰著父親。
在搖曳的燈光中,看著父親蒼老的臉,宋雲天欲言又止。
「說吧,有什麼就說吧,我雖然老了可是不是老糊塗。」父親瞥了一眼雲天,他的遲疑似乎讓老人家感覺到了什麼異常。
「我們也剛接到蔣委員長的密電,要求我們內部進行'防共'。我不想說,是為了不讓你老人家擔心。」宋雲天自我辯解。
「當然在大針方針上,我們還是共同抗日的。在歷史上國共也進行過合作。父親,這你也是知道的。」宋雲天極力尋找歷史依據。
「這信的來源途徑沒什麼問題吧?」宋雲天突然發問,作為軍統一員的他知道郵電局和稽查所也不都是酒囊飯袋,
他們拆信件,偷聽電話是老本行。
「沒事,是他託人送到家裡的,指定宋管家親自收的。」宋錫同對兒子的警覺有點意外,解釋了兩句。
宋雲天抬頭看到了父親書房牆壁上掛著的一副書法作品,是父親親筆書寫的唐代詩人高適的七律《金城北樓》:北樓西望滿晴空,積水連山勝畫中。湍上急流聲若箭,城頭殘月勢如弓。垂竿已羨磻溪老,體道猶思塞上翁。為問邊庭更何事,至今羌笛怨無窮。
他在心裡默誦,這是自己小時候就會背的一首詩。
另一面牆壁上是岳飛的《滿江紅》——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一詩一詞,一首沉鬱頓挫,一首豪情滿懷,相映成趣。
「我這一生啊,也是因為革命,落的身體傷殘,祖宗家業在我手裡也不能復興。但我於國於家心無愧意。往事不堪回首啊!」父親感慨道。
宋雲天想起父親年輕時也外出讀書,篤信三民主義,為革命奔走呼號,變賣家產,支持革命,也是一時俊傑。只是在一次試製炸藥中,發生事故,不慎炸傷小腿,造成輕微殘疾,只得回鄉休養,漸漸遠離革命,也是遺憾。
「其實我內心希望你們兄弟二人。安心讀書,求一穩當職業,早日成家。但你們兄弟二人卻都外出求學,四海為家。尤其是你哥,外出幾年,音信全無。實在是讓我們為父為母的牽心挂念。」父親訴說著內心的牽挂。
「父親你也不要太為我們著想。我哥在外,他肯定有自己的分寸。這不傳來了好消息嘛。」宋雲天安慰道。
「為父為母的就希望你們能在外安全。你母親呀,不知道偷偷落了多少淚。」宋錫同的話語間突然語氣柔軟。
宋雲天心中守著不少秘密,比如自己雖然表面上是駐蘭司令部的參謀,但這只是自己的表面職業,實際自己加入的是軍統,有許多次都想說出來,可是總是欲言又止,難以解釋清楚。更不要說自己最隱秘的身份了。
兩人突然間陷入了沉默,誰都沒有開口。
「父親,我看到了宋叔正在叫人收拾東西。這樣安排也是對的。目前不知道這日本人的飛機還要騷擾多久,安全第一啊。你們到鄉下去呆一段時間也好。要不要我安排一下?」宋雲天岔開話題。
「這件事自然不用你操心,管家都有安排,我讓你母親先到鄉下住幾天,我不打算走,我一個人呆著。我就不相信這日本人的飛機能把我怎麼著啊?「父親的倔脾氣又上來了。
「哎呀,父親,你就不要固執了,一塊去鄉下吧。要不母親又要擔心了,她一個人怎麼能安心在呆著呢?還是一起去吧!「雲天勸慰道。
父親也不啃聲了。
他轉而問道:「你們就沒有一點辦法?這城防司令部就沒辦法啦?我們自己的飛機呢?不是還有防空炮嗎?」
「是這樣的,去年日本人飛機轟炸,我們自己的飛機還升空還擊,戰績尚可,威懾了一下。但近來,內地防空告急,大戰在即,飛機都調運到內地參戰,正好防空空虛,被他們鑽了空子。」宋雲天解釋道。
宋錫同聽了,低頭不語,「國家經濟科技落後,到處受制於人啊!」
「現在,當局也在積極籌措資金,購買飛機,調集德國防空高炮,社會募捐也在積極籌措之中。」宋雲天介紹了一些情況。
「好吧,如果需要募捐,我也積極認捐,需要辦理,要我出面聯絡商會也可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嘛!」
「好的,父親,如果需要你出面幫助的話,我一定告知。你先安心在鄉下待幾天,有消息就通過管家告知你!」宋雲天告訴父親。
夜深了,雲天告別了父親,獨自去睡覺了。
對於自己目前的處境,保密的原則要求他不能告訴任何人,只好瞞著家人。
好在聽到哥哥的消息,自己倒是有一點興奮,如果情況屬實的話,自己和哥哥都是同一個陣營的人了,不禁暗暗高興。不過,以自己目前的身份,這麼相處,如何面對,會不會有衝突,這在宋雲天心裡有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