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殮師先生與盒子
似乎沒有哪一陣狂風願意撕裂城市的烏雲,煙火聲在一陣飄雪中也消失不見,冷清的大街少了灰色斗篷的掃雪人,幾片枯木在冬日中隱匿了生機。
那一粒灰色的雪花刺入了一名男子的手中,他的帽子緊緊地扣在了頭上,在聖誕市場的歡聲下急促地走著,一股窒息感油然而生,他的步伐也顯得格外笨拙。
煙花,糖豆,聖誕帽,各種為平安夜主題所製作的甜品,情侶的歡笑聲,朋友們的叫喊,孩子的嘰喳,這一切都與那名黑衣男子無關,除卻那眼前的路,一條通往寂靜的路。
這座城市的眼光並不會留意到他的身上,他只見過一片淚汪的憂傷,整個世界的歡喜與他無關,在偏僻安靜的角落處,以不同尋常的方式活著,順便在電閃雷鳴的某日躲避起閑人的謾罵。
「今天可真夠冷的。」
男人自言自語道。
他的雙手拉起大衣的兩側,而身後破舊的漏洞也讓這一舉動無足輕重,寒風於飄雪而四面楚歌,留給他的溫暖只在那遙不可及的遠處。
他的每一步都踩著點點積雪,這一片腳印是他留給冬天的證明,否則將無人關心他是否來過,因為他總是孤獨著。
食不飽餐,衣不蔽體,深居陋巷,他曾經本以為這應該就算是孤獨的極致,而更為孤獨的,是不被任何人所關心與理解。
他顯然習慣了這種孤獨,他不願意和死去的軀殼多言,嘴巴和耳朵相通是他在這份濃烈的孤寂中得到的本領,這樣的說法確實不容易理解,就像是沒有人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常常用瘋癲的表情對自己言語一番那樣。
他的軀體已經麻木,腳步也變得尤為沉重,但是他必須走著,一步接著一步地,慢慢地走著,前方並沒有什麼讓他期待已久的事,只是那一處簡陋的房屋,只會多染些灰塵的大門,和那陰氣重重的地下室。
那些都是他熟悉不過的事情,他的步伐從不為了某處期待而前進,正如孤獨者的時間一般,它不為任何事情所流逝,它只是簡單的消失了,不帶有任何別的意義。
就像是他邁出步伐的上一秒,那一秒鐘的時間毫無意義,可能這一刻又在他漫長的人生中重複上無數回。
那滿是灰塵的房門前,是一方黑色的包裹,它就坐在那裡,如同一隻死去的害蟲,它的身軀已經被積雪覆蓋,如若不是黑衣男子的雙手,它將被遺忘在某個世界垃圾處理廠的角落。
盒子上一張精緻的卡片與它的包裝格格不入,雪花稍稍浸透了其上的筆墨,而字跡卻略顯渾濁,潦草的幾筆讓男人很難辨認,他逐字逐句的拼寫著,要知道他的德語也是十分叫人難堪的,儘管他是一名德國人。
「尊敬的入殮師先生,這是我的女朋友,如果可以的話,請你能好好安頓她嗎?我想讓她走的更體面一些,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男人仔細地辨認著上面的字跡,拼拼湊湊地形成了這些看似連貫的語言,至於理解地正確與否已經無關緊要,至少他也曾經努力過。就好像他曾經很努力地讓自己活得更像正常人那樣。
雪水扎進了他的眼睛,男人不得以右手揉去,而緊握著的盒子也發出了略帶沉悶的聲響,好似有什麼東西在這狹小的房間中翻滾,而動作顯得尤其賣力。
動作之餘而產生的氣息,或許是快遞包裹和心理共同作用下的殘餘,顯現出一股不祥的徵兆。
男人在絕望之中活過了本該被大雪淹沒的一年又一年,
在入殮師這份工作的幫襯下,非常事件也是經歷了一次又一次。
他見過無數的生者,每一個客人都是那樣的悲傷,這與他在街上看到的人們不同,街上的人們總以金幣和店鋪老闆的恭維而喜笑顏開,而在他的面前,那一處由陳舊房屋與地下室改造而成的地方,他從未見過一個人露出微笑。
男人的工作正是接納這一份悲傷。
事實上,這份工作沒有人用微笑對男人的生命賦予希望,但是事後那些感謝信,是他最喜歡收藏的物件。
男人會在完成工作的三天之內收到那份感謝信,因為這是他的作品前往火爐的可能期限,如若在這個期限沒有收到所謂的信件,那麼不難斷定那些悲傷之人已經從那一刻的悲傷之中脫離,事實上他們去了另外一種悲傷之中沉浸。
以消極的觀點看待世界,每一個人都會前往那所謂的悲傷之地,生命的精彩看似也毫無意義,一切都會墮落於一場虛無主義主導的好戲。
男人的眼鏡即是如此,他的家庭支離破碎,他也成為了家庭里唯一的犧牲品。
感謝信,那封方方正正的東西,是男人能接受的唯一帶有稜角的物品,它可以給這種萬分悲傷的生活帶來僅僅一絲的溫暖。
他懼怕一切方方正正的東西,那些有稜有角的事物,起源於很多年以前。
「你給我去死!」
回憶之中,這段聲嘶力竭的叫喊重新浮現,伴隨著濃稠的酒精味道。
一名男子將四四方方的木椅掄起,狠狠地砸向了眼前的女人。
女人的頭髮凌亂,呼吸已經失去了平衡,她的眼神在雜亂的黑色之間滿是驚恐,她想逃離這裡,但她也無處可去。
在男人將木椅扔向女人之前,女人的大腦里自動地開始回憶起男人對自己萬般寵溺的一刻,而那一刻的琴弦在她生命的琴譜種從未提起。
她想回到過去,回到眼前這個男人還留有一絲溫柔的某天。
她這麼想著,木椅朝她的眼前飛來,正中了她的額頭。
失去意識,代替了她滑稽的幻想。
女人最後逃過了一劫,醫生救活了她。
治病期間,那名曾經對其家暴的男人時刻不離左右,好像是被天使凈化后的野獸,已然失去了鋒利的獠牙,也或許是僅僅隱藏著。
那一對男女把那撿不起來希望的瑣碎日子的根源,怪在了他們那不成氣候的兒子身上。
「親愛的,我真的很對不起,我打傷了你。」
男人哭著對病床上的女人說著。
女人沒有說話,她的眼神有些憂傷,但並不是全為憂傷,至少參雜著某些不可被解釋的雜質。
男人說了很多話,大多數是男人和女人在戀愛時刻經歷過的種種故事,這顯然很有效果,女人的眼神中明顯地多出了更多的雜質因素。
「如果我們沒要孩子就好了。」
男人看似真摯地說出了這句話,在那些對於美好生活的回憶之後。
那名男孩隨後就被拋棄,男人和女人兩人前往了國外生活。
再後來,一則不足以震驚任何人的外國新聞傳到了國內,而又馬上被更多有趣的事情覆蓋而去。那條新聞輕描淡寫道,一名男子家暴將女方致死,只起因於女人沒有在男人下班前削好一個蘋果。
那名男孩便是現在拿起盒子的入殮師,他厭惡那些方方正正的東西。
會是瓶罐嗎?
入殮師先生心想著。
除了感謝信以外,入殮師男人收到的更多是所謂的補品,那些瓶瓶罐罐是有心人為他準備的最佳回報方式,據說這種方式來自於古老的中國,其由多名聖賢所留下的易經一書之中的八卦陰陽而來。
那些有心人認為,這些從中國鄉村裡來的瓶瓶罐罐足以治好入殮師先生常年接觸的陰柔之病。
男人還是選擇打開眼前的盒子,他的手指鑽破了眼前柔弱的包裝,隨即他猛地縮了回去!
他感受到了液體的存在,那種粘稠的液體讓他本就不詳的預感更加濃烈,他終於還是向伸出來的手指看了過去...
那是血,是動物的,或者是人類的。
那個四四方方的盒子被他一瞬間甩了出去,尖叫聲已經無法在從他的意識下被掩蓋。
他選擇了私人調查局的電話。
不久后,類似警笛的響聲打破了凝聚的恐懼,由於海南負責的探員們聞聲而來,四方的盒子也立刻被送往專業人士等待鑒定。
「您是什麼時間收到這個盒子的。」
於海南手下的一名探員問道。
「就在我回來的時候,具體時間我也不記得了。」
男人回答道,他而後露出了自己的胳膊,手腕上空空如也。
這個動作表明,他沒有經濟實力去支配一塊像樣的手錶。
「那麼,是否最近有什麼人對您的生命或者其他的什麼造成威脅呢?」
探員追問道。
男人低下頭,並沒有立刻回答。
這番問題讓他回憶起輟學之前的故事,那時候其他孩子們總喜歡將洗手後會變成血的神奇肥皂放在他的包里,以此進行整蠱,而獲得他們的歡心。
恐懼在時隔多年的時間再次上演,入殮師先生顯然沒有預料到今天的場面。
探員先生嘟了嘟他的嘴巴,男人的沉默讓他變得有些不知所措。
「沒有。」
男人回答道。
某一片冰雪似乎沒有停留在其他地方的思緒,隻身地刺入男人的手指之間,血跡也變得格外渾濁。
今天剛好是新年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