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影子
——可悲的不是事實的殘酷,是我們這樣的小人物無法判斷苦難的真假。
高木愣在了原地,他知道現在衝上樓或許還能抓到兇手一點線索,他也知道這個名叫張非的線人已經徹底失去生機沒得救了,但他還是選擇了拿出手機叫了救護車,而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不知道現在還需要自己做點什麼,他只知道他的雙腿就那麼扎在地上,沉重得彷彿往裡灌了千斤重鐵,由下至上的瑟瑟發麻,一步也挪不動,是的,他的靈魂已經徹底被那一計重鎚擊碎了,只差一點,樓上拋屍的人只需要往左偏一點,就能送他高木一起去見佛祖。但是他們並沒有這麼做,這算什麼,警告嗎,還是挑釁。
高木面色蒼白,臉頰還能感受到鮮血濕熱的溫度,甜腥甜腥的。大腦中泛起一股想要脫離身體的眩暈感。
高木將頭靠在牆壁上,視野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再度醒來時高木已經身在醫院病房裡了,床角趴著一個身穿運動服的男青年,亂糟糟的頭髮極其具有代表性。
「駱聞舟?」高木聲音嘶啞的喊了一聲。
沒反應。
高木氣笑了,可能是由於大腦和身體的聯繫還未完全建立完成的原因,高木現在對面部的控制能力幾乎等於零,導致他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在石雕的嘴角上隨便划拉了一刀,僵硬勉強,多少帶點瘮人,還好沒人看見。
見駱聞舟沒反應,高木也沒再管他,想來應該是昨天又在單位加班到凌晨,一大早不辭辛勞過來看望自己?
伸手在床頭下面的柜子摸索了一陣子高木也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嘆了口氣,開始換衣服,一邊換一邊心中咒罵,昨天丟人是特么丟大發了啊,堂堂刑警大隊副隊長竟然搞成那副樣子,操。所以,這是單純針對自己,還是,跟9.27有關呢…
正當他準備一巴掌拍醒這個睡得跟豬似的警隊新人時,駱聞舟剛好醒了,一雙疲倦無神的狹長雙眸抬了起來,面容俊朗,劍眉凝實,見狀高木又是心中低罵一聲,這小子屁本事沒有,長得是真帥,自己要是個女的,天天相處估計都能心動一萬次了。
當駱聞舟懶散的視線終於聚焦在面前這尊高大身影上時,他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高隊!」「啪」抬手敬了個禮。
高木沒空跟這個偶爾神經質的小青年浪費時間。
他一邊向門外走去,一邊問道:「什麼進度?」
駱聞舟快步跟上,兩人都屬於身材高大的類型,兩雙長腿噔噔噔就下了樓,「報告高隊,昨天您暈倒之後救護車很快就到了現場,報案的也是他們,派出所的兄弟看到您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我們,昨天我在蹲那伙老佛爺沒在局裡,是宋朗去的,屍體已經帶回局裡了,死者為男性,死因是失血過多,生前應該是被折磨過,渾身上下都是刀傷,有淺有深,從刀口組織外翻痕迹來看兇手不是一個人,那個筆錄啥的一會您回去直接找他們就行,哦對了死者身份還沒…」
「張非,算是個小混混,九幾年因為販毒上過山,出來后就老實了,但是跟原來的一幫飛行員走得還算近,幫我點過一個發家,我發展他做了線人,前幾天找他讓他幫我查那小孩房間里的白粉是誰賣給他的,昨天約好在那兒見面,結果…」高木停頓了一下,轉頭望向駱聞舟,眼神冰冷銳利,在地下室的燈光閃爍下冒著幽幽藍光,駱聞舟愕然的看著他,心頭一陣發虛。
好在高木只是說道:「我煙呢。
」
剛才在病房翻找了半天都沒找到。
駱聞舟苦笑,今兒高隊心情好像不太好,是因為那個案子,還是因為那個線人?
「您幾乎昏睡了一整天,昨天下午和晚上都是嫂子來照顧您的,今早我來的時候嫂子剛好去上班,我就叫門口兩個兄弟順路送一程嫂子,然後直接回局裡,我在這就夠了,那煙我估計是…」
高木擺了擺手,全警隊都知道她不準自己抽煙,應該是被沒收了吧。
車上高木閉眼神遊了一會,由於一天沒吃飯,這會他的身體機能還遠未恢復到正常水準。順便趁這個機會,他也需要好好捋一下。
他和張非見面的事情按理說只有他倆自己知道,甚至於這層線人關係在今天之前也是絕對保密的,自己這邊不會出問題,那就是張非說漏嘴了?也不能完全說是張非那邊出問題了,如果許可權夠高,有心人也是能在公安資料庫查到他的資料的,呵呵,高木不免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可笑,變態殺人魔怎麼可能在警局還有保護傘,又不涉及利益交換,況且昨天樓頂拋屍的行為張非認為更偏向於一種警告,如果只是針對他的警察身份的話,後果應該更嚴重一點,敢在市區殺人拋屍,必然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依仗。
看來,這起案子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複雜啊。
高木在腦海里圈出了兩個重點,失蹤的孩子以及案發對象的選擇,其實犯罪側寫報告在案發第二天就出來了,當時專家認為該案罪犯在選擇目標時沒有隨機性,無論是監控還是對家庭環境的把控,嫌疑人是比較熟悉的,從他的報復性侮辱屍體來看也明顯帶有相當的仇恨情緒,對嫌疑人的側寫還算比較全面,男性,身高170-175,慣用手右手,身體瘦弱,可能患有重疾,童年時期遭受過乳母或者親生母親的虐待,無工作,年齡在25-30之間,性格孤僻,生活獨來獨往,獨居可能性較大,受過教育(可能是醫學或者烹飪方面)。
高木對其中大部分側寫沒什麼意見,只不過有一點個人的補充,女性死者是死在床上的,乍一看並不是很重要,但是重點就在這裡,女死者的死因是鈍器擊打致顱骨破裂,從幾道頭部傷口的生活反應來看,都是生前造成的,再匹配上床單上的血跡位置,可以表明她是躺在床上受到了重擊致死,然後被掐住脖子,之後可能實施性侵。也就是說在整個男主人出去查看動靜然後受襲死亡再到兇手進入卧室上床行兇的過程中,女主人一直躺在床上,有兩種可能,一是她並未醒來,還在睡夢之中,二是該兇手用某種手段穩住了她,比如言語,讓她沒有採取抬頭觀察的措施,這也就失去了本案唯二的呼救機會,另一次呼救機會則是男主人下床查看動靜的過程,案發現場在他手中發現了一部手機,但是沒有任何報警通話記錄,他並未採取報警的行為。高木有理由大膽推測,兇手和本案的受害者是相識的。這也可以更好的解釋兇手之後的虐屍行為。
從變態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如果兇手有把握輕鬆制服三人的話,他會選擇活口折磨的方式來虐待受害者,這更能得到滿足感,也可以增強他對自身犯罪行為的認同感。但他並沒有,所以專案組認為他身體偏弱,且從殺人分屍的行為看他性格帶有明顯矛盾性,一方面暴力,一方面又保持絕對理智,來往孤僻,按理說這樣的人如果和夫妻二人有交集的話,一定很容易浮現在警方面前,可是查遍了所有的圈子都沒能找到這號人,難道是犯罪側寫出了問題?
高木眉頭緊皺,他總覺得自己還漏掉了現場的一些關鍵線索,當時的場景實在太過噁心雜亂,很多細節可能沒有被痕檢的同事完全提取,晚上得回現場在建一次模。
駱聞舟通過後視鏡瞄了一眼,低聲開口道:「省里來的專家說您可以休息幾天,不用急著回去工作,他們的工作進度不會因為您耽誤的。」
高木舔了舔嘴唇,道:「我有調查本案的許可權,也更熟悉這座城市的,風土人情,為什麼不繼續查呢?」
駱聞舟聞言嘴角勾起:「這,的確是我認識的高隊。」
「回隊里,派出所的筆錄你知會他們一下,專案組那邊我看暫時也不需要我了,老佛爺的案子你不用蹲了,本來就屬於月底沖業績的,那幫老油條都幾進宮了,規矩門兒清,蹲不著的,你剛來幾個月,這種事你處理不好,讓宋朗查,一會回去你把隊里人攏一攏,我開個短會。」
「是。」駱聞舟一腳油門,這樣的警察生活好像確實比每天蹲點小毛賊有意思多了,他沒來由想到那位叫張非的線人,線人和卧底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
生於黑暗,長於黑暗,見不得陽光,影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