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由所需的代價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濟源城中的百姓們早早就把平日里方正的燈籠摘下,換上了一個個圓形燈籠。家境殷實些的,門前的燈籠上還會繪上吉祥喜人的圖樣。
燈籠呈圓,寓意團圓。
孫寒衛沒有家,也便更談不上團圓了。勞府只是他效命的地方,他也只是個沒名沒姓沒臉孔的棋子,一個人人憎惡的「採花賊」。
他步履沉重的從假山下的地牢走出,那個叫作周萍的純凈少年果然如聽說的其他大派弟子般孤傲,他並沒有在意孫寒衛的那句「我想離開勞府了」,只當這人在說胡話愚弄自己。
看了看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府中各處也開始燃起了燭火。
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孫寒衛抬步往勞廣志卧房行去。
他是真的想離開勞府了,從小侍女死的那一刻開始就想,他要把這個想法向勞廣志提出來。
勞員外對他極是看重,這十多年來從未在吃穿上苛待於他,自己這十多年在他的培養下長大,從情理上,勞廣志也算得上自己半個養父了。
可自己不想再困在這裡了,不想再「沒名沒姓沒臉孔」,這些年他也幫著勞廣志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兒,想來足夠償還恩情了。
那麼,自由的代價是什麼呢?他沒想過……
勞廣志的卧房設在東院,孫寒衛此時正站在房門口,勞員外正在與人商量「生意」上的事兒,他不方便在旁,也並不願意關心這些。
過了兩刻,房中歇了談話聲,與勞員外商談的那人從屋裡走出,他看都不看屋外的孫寒衛一眼,似是不在意眼前這人,就像不會在意路邊的野草一般。
孫寒衛也習慣了,挺步向前敲門進入房中。
「老爺,我想了很久,我想離開勞府,出去闖闖。」他拘謹的對勞廣志說著。
勞廣志意味深長得看了他一眼,隨後笑眯眯的和顏溫聲道:「是了,轉眼間你也都這麼大了,是到了立業的年紀。」
「這男人啊,到了年紀就該成家立業,我不止一次跟你講了要把女兒許配給你,待過了這一段時日便讓你們完婚。」
孫寒衛低了低頭,咬了咬牙復又沉聲說道:「不是的,我是不敢高攀小姐的,我……」
還未說完,勞廣志便「咚」地一拳捶在桌上哼聲道:「哼,是不是府中有人說了什麼閑話了?你告訴我是誰,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盡在背後說三道四,說出來,我定會為你做主!」
「老爺……」
「嘭」地一聲炸響自府外遠處的天空中響起,打斷了孫寒衛接下來的話。
順著窗口望去,遠處的天空中煙花璀璨奪目,想來是城中百姓在慶賀佳節團圓所燃放。
勞廣志趁聲而道:「行了,我過會兒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晚些時候我會叫上女兒,咱們『一家人』坐下來好好過節,你先下去吧!」
孫寒衛還待說些什麼,他張了張嘴,正在這時,下人在屋外稟告:白日里出府的那三位少俠回來了。
………………
周榮三人在大明寺呆了許久,期間官府又陸陸續續派了些捕快集結,只待今晚奇襲勞府。
勞廣志如今並不知道他們已然知曉了秘密,他們準備先行回去,出其不意控制住首惡,這樣事情就好辦許多了。
如此可以令府中可能存在的眾多打手投鼠忌器,也能進一步保護被擄女子不被趁機殺害。
三人此行艱巨,
都是江湖兒女,自也沒有貪生怕死的念圖。
走在城中,街上很多地方已經燃起了燈籠,聽說晚些時候還會有燈會,有那闊綽殷實的此時已經開始點起煙花了。
不多停留,三人快步朝勞府而進。
待進得府門,自有那下人小廝去向老爺稟告,三人目的本就在此,他們準備見面便先行制住勞廣志,其餘好手已經在府外周遭潛伏等待了。
勞廣志依舊是身著員外袍,滿臉笑意的出來迎接周榮三人,身旁還跟著尚未離去的孫寒衛。
楊金封打量了一眼勞員外身旁的孫寒衛,這一眼望去便知此人身懷不俗技藝。
他暗自朝著周榮木溫柔二人使了個顏色,示意二人左右包夾,自己則直面而進。
勞廣志一步步朝三人走進,雙方臉上都帶著微笑,他正欲開口,卻不想被一旁的孫寒衛一把拽在身後。
孫寒衛隱隱感覺到對面三人正在積蓄內氣。
只見他們稍近些后突然發難,他隻身擋在勞廣志身前,兔起鶻落間,四人便交上了手。
準確來說,是孫寒衛來不及提勁便受了三人各自一擊,其中那女子的拳勁剛直,入體間猛襲五臟。那兩個青年的掌法則是系出同門,章勁襲身,綿長而又熾烈。
只一擊,孫寒衛便判斷出對面三人是硬茬子,只那女子一個,便與自己實力彷彿,兩個青年實力更是略勝自己一籌。
當下則有些失了爭鬥心思,暗自尋思著找機會帶勞員外逃跑。
勞廣志見孫寒衛似是吃了一虧,他此時也顧不上驚異對面這三人意圖,只想著如何活命,目前身邊可戰之力只有孫寒衛。
只聽他凄怒吼道:「孫寒衛,你不是想離開勞府么?只要你拖住他們片刻,護了我這一次,我便隨你離去,天下之大你都可去得!」
孫寒衛一聽登時心中一振,他強壓傷勢,頑強得拖住三人攻勢。
勞廣志趁機大喊:「來人,快來人,將那些擄來的女子,還有昨晚抓到的小子都帶上來,我看他們三人還如何敢下手。」
不多時,周遭假山處鑽出一個個人影,他們漸漸彙集,大多是武人打扮,押著十數個面容憔悴的女子。
周榮赫然間見到其中一名光頭武人押著被綁的周萍向此處走進,明晃晃的鋼刀架在周萍脖頸之間。
府外潛伏的眾好手此時也聽到聲響殺將進來。
鏡緣見府內情形,立馬止住了欲要廝殺的眾人。賊人要擒拿,但是這些無辜之人萬不可再受傷害。
雙方在院中緊張對峙著……
勞廣志見狀厲聲笑道:「來啊,你們倒是出手啊,我活不了,這些女子也都一個別想活!你們不都是滿腔俠義么?來啊,動手啊……」
孫寒衛之前擋住周榮三人片刻,體內傷勢再也壓制不住了,腹內五臟傾倒,「噗」地一聲吐出大口鮮血。
他討厭採花賊這個身份……
他今日終於自由了……
他又想到了那個小侍女……
想必當時的小侍女,就如眼前這十幾個女子一般可憐吧!他還在人群中望見了那個眼神純澈的少年,此時正被鋼刀架著。
突然間,他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轉身架在勞廣志的脖頸處。
定了定氣息,孫寒衛開口道:「放了這些人。」
勞廣志斜眼看了看架著自己的這把匕首,這是他送給孫寒衛的,他有些不敢置信,這十多年來孫寒衛只知道服從自己,為何在這緊要關頭卻要反水?
勞廣志錯愕大吼著:「孫寒衛,你瘋了不成?」
周榮等眾多好手也是錯愕,這是唱得哪出?窩裡鬥了?
孫寒衛這十幾年一直聽從同一個聲音,注視著同一個身影,此刻他醒了,他知道自由要靠自己爭取,而不是他人賞賜。
握著匕首的手掌緊了緊,他沉聲命令道:「我說,放了這些人!」
勞廣志慌了,他不敢試探孫寒衛敢不敢下手,連忙指揮手下將被擄女子和周萍一起放了。
周榮連忙上前,扶著弟弟就地而坐,長劍輕過,綁縛著的繩子應聲而解。
孫寒衛鬆了一口氣,他傷勢已然太重了,再不救治就真的累及性命了,他鬆開了手掌,匕首「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諸位……」
他話還沒說完,只聽「噗」地一聲,利器透過後心,在前胸處露出一截染紅的尖銳。
是勞廣志撿起匕首趁其不備刺的這一擊,在場眾人都未來得及反應。
孫寒衛張了張嘴,鮮血自口中不斷流出,他已無力轉身回看,身子軟軟朝一旁倒下。
「嘭」,又是一朵煙花升空,秋風吹過,勞府花園中的許多花草都不禁低了低頭。
我未見花時,花自不漂亮。
孫寒衛死了,或許死亡也是另外一種自由吧……
恍惚間,他又看到了一個小侍女,提著豬頭肉,一蹦一跳地朝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