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負心多是讀書人
一場誤會大多時候會在雙方坦言而對間消弭無形。
周榮慶幸自己這趟並沒有鬧下人命,否則這梁子就算是立下,徹底解不開了。
這王振江也是條漢子,並沒有怪罪周榮將自己和手下打傷,吩咐左右去將那梁秀才請出來,兩人便在堂內暢談起來。
知道王振江是老兵出身,周榮自然也就聊到了即將發生的北疆戰事。
此時消息不通,中原百姓還並不知道北方又要打仗了。
王振江當初棄軍歸家就是因為「國無戰可依」,只是一味求和,衝突之間也是步步退讓。失了血性便很難再重新站直腰板。於是也心灰意冷,失了效命之心。
或許內心之火從始至終都未曾真的熄滅過吧,如今聽得北疆又有戰事,竟似有些蠢蠢欲動。
不多時,手下就帶著一名中年儒生步入堂中,想來便是那梁秀才了。
周榮是初次見到梁秀才,聽聞他三十餘歲,可面前這中年儒生卻是面容憔悴,形容枯槁,暮色縈繞間盡顯落魄蕭索,說他五十多歲臨近古稀都有人信!
周榮面露疑惑地看向王振江,王振江示意了下讓手下先行退去,也不管梁秀才就在當場,轉而對周榮解釋道:「我也是才得知,這人雖有些才學,但多次科考失利后就整日沉溺酒物,如此境況已經兩年有餘了,家中生計全由他家娘子操持。」
「他一個讀書人,沒了骨膽之氣,偏還多餘了一絲傲氣,時間久了可不就是如今這模樣了?」
………………
刺目得陽光打在梁勉之身上,高陽正欲往西邊天際緩緩而垂落,此時也不顯得昏黃,抬頭間日光正對著雙目,有些睜不開眼睛。
這已經是第多少次了?他自己也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這兩年多來彷彿日日昏沉,夜夜迷醉。
他想逃,他想忘記這一切。
他依舊苦苦維持著那一絲可憐的傲骨與堅持。
他極力得想隱藏自己的無助與孤獨。
年少時機敏聰慧,先生特賜表字「勉之」,寓意便是希望自己能「勤勉好學,懷正以持」。
十數年科考逐名,終歸是大夢一場。他不願承認自己的無能,只是感嘆懷才不遇。
昨日醉酒間被人擄去,本來他以為這條命就此去了。於是他便也趁機把這些時日心中的憋屈苦悶借著酒勁向那貌似是「山大王」一樣的大漢傾吐。
「少時自付凌雲筆,壯志凌雲還未酬。」可不正是說的他自己么?
這半闕詩卻也作的不好,但是現在命都快沒了,哪還能管得這詩如何?
一個大男人,就這樣在自己毫不相識的陌生人面前嚎啕悲哭,倒叫那大漢一時間愣住了。待得清醒些才知道鬧了些誤會。
對面這大漢看著凶人,原來是城中「怒狼幫」的幫主,找自己其實也只是為了寫份婚書而已。
聽得這幫主是有求於自己,梁勉之便又恢復了那般傲氣的作態。他本來就不屑這種類似代筆的小事兒,自己讀的是聖賢之言,哪能去做這代寫婚書的雞毛小事兒?隨即也是滿臉的不情願。
那大漢見梁勉之如此作態便知他不情願,隨後怒而拍桌戳指道:「好個酸腐秀才,識得幾個破字便拽得上天了?」
「你那學問讀來何用?難道達官顯貴用得,我們這平民百姓便用不得?你平日吃食穿衣,哪個不是百姓所出?如今有了些許學問卻反倒瞧不起俺們了?」
「今日你便是非要給我寫了這份婚書,
今日寫罷,明日天亮便放你走,俺自是不會少了你的潤筆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梁勉之也只能答應他明日酒醒之後會儘力而為。
去了為他安排的房間,梁勉之不禁自嘲道:「抬頭壯志遠,低頭銅錢臭。自己竟也落得如此地步了!」
自己這一覺便睡到了午後,待得被人從房中喚醒,出來正是看到日頭漸西。
到了堂中,便看到昨日的「山大王」王幫主正端坐主位,旁邊還坐著一位清俊小道。那小道打量了自己一番,似是帶著些許疑惑的望向王幫主,那王幫主也就把自己的狀況大致說明了。
梁勉之微感不耐道:「筆墨拿來,說好的,寫了婚書便讓我離開。」
王振江哈哈笑道:「不必了,這位周榮小道長乃是君山觀高徒,你妻子昨日見你遲遲未歸便報了官,官府沒多作處理,只是探明了你在我這裡,你妻情急之下找了君山觀的道長們來救你吶!」
梁勉之愣了愣,神色複雜說道:「既如此,婚書不用寫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王振江也不再阻攔,朝著那周榮小道長笑了笑便點頭對梁勉之道:「自然,你且隨小道長去吧,以後莫要再哭哭啼啼了,好好與你妻子過活,也莫再想那許多。」
梁勉之見他提起昨晚自己的糗態,便是臉上發燙,逃也似得轉身先走了。
周榮見狀也起身告辭,兩人互道珍重,王振江還言道:自己或許會也會北上抗敵,到時自能再聚,那時便是袍澤戰友了。
周榮戲笑問道:「那王大哥你這婚書咋辦?不成親了?」
王振江聞言開懷大笑道:「哈哈~去休,去休,我這條命,生來便該是活在戰場的!」
聞言,周榮也是大笑離去,那梁家娘子應是在門前等著呢。
步出大門,正巧看到梁家娘子迎上樑秀才。這梁秀才顯得神色複雜,有些不耐的對妻子微斥道:「我自找人吃酒,回來晚些又怎地?卻要你多管閑事?連君山的『道爺』都請來,害我出醜!」
妻子也著實木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道:「相公,我……我是擔心你。」言罷,復又喜極而泣說道:「見你沒事我便寬心了。」
梁秀才嘆了一聲,他已經想通了,昨晚以為命不久矣,該憤慨發泄得都已經傾瀉完了。此時看著自己這妻子,成親十數年一直都在操持內外,沒跟自己過上一天好日子。
以前總覺得自己會功成名就,到時定好好補償她,此時已然徹底醒轉,自然不能再讓糟糠之妻受苦受怕。
替妻子拭去眼淚,撫了撫眼角的細紋,梁勉之笑著拉起妻子輕言道:「讓你受怕了,咱們回家!」
周榮默默在一旁看著,並未打擾二人。
「仗義者多之,負心者悔之。」或許這就是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是身為俠者所要守護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