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叩問

【一】

「我騙了他。」

昏黑的屋內，伊薩貝拉對面坐著一位中年男子形象的人，有著一頭淡藍色的頭髮，雙瞳……雙瞳和某位伊薩貝拉認識的人幾乎一模一樣。

夢幻般的粉紫色。

其實重要的不是其顏色，而是其瞳孔，和那位大人一樣，都是尖銳的四角星形。

這些異樣的眼睛被統稱為魔眼，持有魔眼是特殊魔力的外在表現，伊薩貝拉已經見過了所有的「劍」，有魔眼的幾乎是每個人，除了「薩迪爾」沒有睜開眼睛以外，都是清一色的魔眼。

所以這個男人才那麼強。

「你會後悔嗎？」

「會的，我想我一定會後悔，羅素先生。」

「沒關係，小伊。」

「哎？」

被稱作羅素的人似乎有話要說。

「我們和他一定會有一戰的，我堅信著，而在那場戰爭之後，一切都會結束的。」

「可……羅素先生。」

「這個時候動情是很愚笨的，小伊，他從一開始，只是你的研究對象，只是因為觸碰到了『往事之夢』而不得不面對他就動情，是很愚鈍的想法。」

羅素強調了兩次。

「沒人知道『姆喬爾尼爾』有多強，但在可控的範圍內。竊取天機，那不是他應做的事。」

「雖然說我趁他們不注意讀取了思想……

但他們到底想要禁書庫里的什麼？」

伊薩貝拉很認真地提問。

羅素看起來不願意答覆，但又出於某種無奈，不得不答覆，這很奇怪。

「那裡有……我和她的記憶，我不能讓其泄露，那是觸怒神的內容，那會使神明降下天罰……那會……

即使那會違背吾神的意志……

我也不得不違逆，畢竟，我們可是要創造『劍』，創造劍之力啊，你說是吧……

耶夢加德。」

羅素握著一串項鏈，就像是在禱告，但他只是在叩問自己，叩問那個成為自己內心惡魔的女人。

「耶夢加德教授？」

「是啊，小伊，她現在能看到你呢……」

不明就裡的伊薩貝拉感覺後背發涼。

羅素對曾經的第二席「靈知」耶夢加德幹了什麼？她應該是按照記載戰死了才對……典伊還為其舉行了國葬。

「想要貼近傾聽地獄的聲音嗎？」

羅素走上前，像是要將伊薩貝拉的頭貼近自己的心臟一樣，臉色古怪，還詭異地笑著。

「我想我暫時還沒有那個資格，羅素先生。」

「……」

羅素愣在原地，苦笑了一聲。

「無妨，當『劍』的真知被吾等掌握，這些自然會成為可有可無的存在，掌控一切，掌控全世界……那就是智慧的極限所追求的。

去見見馬爾巴斯吧，看看他的成果，我是很欣慰的，欣慰他能從陰影中走出。」

伊薩貝拉臉色陰沉。

「知道了。」

她轉身走出這間屋子，隨後門被關上，她則是自黑暗之中朝通道盡頭光亮之處踱步前進。

「他分明不是走出陰影……

先去找艾克他們吧。」

【二】

「真是，為什麼控制不住自己，一旦想起他們，我就......」

克勞迪婭的情緒很不穩定。

從見了珂彌娜之後，她就沒有安寧過，腦子裡都是所謂「那幾個人」的影子，那幾個人來自於陰暗的深邃之中，是星空都不得見證的秘密。

直到她來到一座墓碑前。

「你們還好嗎？」

墓碑建在一座山丘上，築墓人就是她本人。

雪很早就停了，但她還得用手撫去厚重的雪塊。

「我還記得你們......我會一直記得你們......」

在清理完積雪后，她坐在了冰冷的地上，看著墓碑，其上的古文字早已被風雪磨滅，但克勞迪婭不會忘記，她會永遠記得最初寫著的名字。

「我是『母親』的傑作，你們同樣也是，母親把我培養成了最強大的術士，卻因為違抗天理而死去，如果不是你們，我早已身殞其中......忒絲薇瑟，你愛吃的腌菜乾，現在已經買不到了，對不起啊......吉娜，抱歉我今年過得不是很好......」

克勞迪婭說了很多話，在那之後，她才緩緩起身，目視墓碑許久許久，終於離開了。

那塊碑，孤零零地佇立在風雪之中，數百年的侵蝕也沒有使其倒下。

「她的母親......不，她的製造者，名為布蘭妮，曾經被稱作逆神者，她培養了如今的厄瑞波斯皇帝，她的後代也成為典伊的最高領導人，也就是如今的珂彌娜。

其族名為薇洛。

薇洛一族的人，有著如夢幻星空的雙眼，瞳中是一枚四角星，那不是魔眼，但那對眼睛永世不滅，無論是多麼強大的力量，夢之眼永存。

布蘭妮一直活在夢裡，她在夢中製造了自己的子孫。沒錯，布蘭妮無法生育，在那個時代，她竟然創造出了人造人，這種東西在五百年前被視作逆神之物，她的稱號也由此而來。

那些人造人及其後代都擁有著和布蘭妮一樣的雙眼，但其原初的那幾位，如今在世的，僅有一人，我想我們應該稱他們為人，就算他們是被人類所創造出來的機器。

神明不會寬恕這樣的行為，於是對布蘭妮一族降下神罰。

她的家人們佯裝排斥她，驅逐她，她因為身體上的缺陷被踢出了家族，並剝奪了她的姓，她回到典伊準備復仇，卻發現自己的家人不見了。

她們全都不見了，哪裡也找不到她們，她從一位老者口中得知了真相。

神罰的具體形式，傷害有多大她已不在乎，那些為了保護自己免受神罰而死去的人，那些被稱作家人的人，是再也回不來了。

人們為帝國的締造者樹立豐碑，為這位堅韌勇敢的女性獻上敬意，奉為信仰，然而就算是沒有死去，她也沒能逃離神的追獵，在神的怒目之下，她的意識分離成了三部分。

而只有其中的一部分，記得先前發生的一切，記得自己的由來，記得那些死去的家人。

現在那些自以為是的賢者們，正在重蹈覆轍過去的慘案，一旦擁有『靈知』的個體被創造出來，神的怒目就會再現人間，那個時候等待他們的不是典伊的輝煌，而是時代的再次落幕。

願一切安好，拜託了，克勞迪婭，拜託了，艾克。」

一位赤腳金髮女性合上不知其名的書籍，站立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間，站立在時間的盡頭，站立在不可能到達的地方。

【三】

伊薩貝拉為艾克和蕾娜安排好了住宿后便離開了，理由是：身為女僕長，有要務處理。

珂彌娜身邊的女僕都不是一般人，伊薩貝拉帶領她們處理的絕不僅僅是些日常瑣事。至於「赫斯提亞」珂彌娜，艾克不知道她在哪，好像教令院里就沒人知道該去哪找她，基本上，人們只是說「大人會在最重要的時刻現身，肯定地現身的」這種話。

艾克和蕾娜已經見識過了，典伊那發達的科技程度，奈利安沒說錯，她也不該說錯，斯托拉斯和典伊在這方面差距巨大，除了自身不夠重視和經驗不足外，當然也有典伊科技壟斷的緣由在，典伊幾乎不對外公開任何高層技術，即使珂彌娜和奈利安關係不錯……應該不錯。

艾克需要調查所有慧使，首先需要收集有關慧使們的情報，從伊薩貝拉口中已經得知了其餘七位的大致信息和實力，現在只需要搞清楚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蕾娜只身前往拉加瓦爾城內調查，留下艾克和那個機器人露比在「據點」，待到蕾娜收集到了足夠信息后，再一起行動。

「露比。」

「露比在哦。」

「你有主人嗎？」

明明和這個小傢伙相處了那麼久，卻沒有一個人問出這個問題，關於她的身世，艾克還是很好奇的，伊薩貝拉說可能是他認識的人，但到底是誰呢。

「有，露比的主人是馬爾巴斯。」

「馬爾巴斯……遭了！」

艾克很是驚愕，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小傢伙，接著問她。

「馬爾巴斯能知道我們這的情況嗎？」

「不能了……原本設置好的監聽系統已經無法正常運轉，是在七天兩個小時前被修改的。」

七天兩個小時……大概是認識露比離開倫茲涅夫市后的幾個小時內，能做到那種事的人只能是伊薩貝拉。

「她明明知道……故意不告訴我們。」

「你有同類嗎，露比？」

「截止目前，登記在冊的機體編號自000001至048571，所以應該很多吧，露比是這樣想的。」

這樣看來，被製造出來的類似露比這樣的智能機器人已經有快五萬個了，非常龐大的數目，令人震驚。

「我該再問些什麼呢……」

艾克望向窗外，努力思考。

「如果蕾娜在這裡的話，肯定能想到絕佳的切入點……」

「關於000001號機體。」

對於各種各樣的第一位，第一名，人總是會感到好奇，艾克也不例外，如果露比能給出答案，他自然是願意聽的。

「000001號機體名為莫西里薩。」

「……」

「……」

「沒了？」

「露比只知道這些啦。」

「000002呢？」

「2號至1857號機體都已廢棄或重組。」

「莫西里薩是多久被製造出來的？」

「二十一年四個月前。」

「咚咚咚」，門被敲響了。

艾克貼近貓眼，在確認是蕾娜回來后打開了門，她看起來很疲憊，從她出門到現在，已經過去快六個小時了，現在太陽就在地平線上掛著，拉加瓦爾的夜晚就要降臨了。

「今晚伊薩貝拉不在吧。」

「呃，應該不會，她走的時候很是匆忙，剛回到這裡應該也有許多事等她處理才對……哎啊！」

蕾娜很是激動地把艾克撲倒了。

露比悄悄繞到蕾娜身後將門關上鎖好。

「那個……」

「暫時這樣待一會。」

她太累了，不僅是身體，更有心靈上的疲憊，半個多月終於到達拉加瓦爾，蕾娜真的做了很多，考慮了很多，她沒有伊薩貝拉那麼強大的身體，背負這些已經很沉重了。

「我有些貪心呢，不願意放開手，因為一旦觸碰到艾克，我就不想再動了。」

「沒關係……不過還是先去洗個澡吧，會舒服一點。」

「一起嗎？」

蕾娜撐起身體，看著艾克問道。

「不……那個……我……」

「噗，哈哈哈哈。」

「真是，別逗我啦，快去吧，我晚些去洗，想吃什麼幫你準備好。」

「哇！艾克親手做嗎？」

「我不會做菜啦，交給露比唄。」

「沒想到你那麼會使喚機器人呢，這也算是本事吧？類似做菜的那種？」

「我會試著學做飯的，盡量……」

「我很期待哦～」

蕾娜的疲憊一掃而空，她帶著興緻地起身，徑直朝著淋浴間走去。

「真是的……記得帶上換洗衣物啊。」

蕾娜剛離開，艾克的身體有了一種奇怪的反應，某種東西像是要呼喚他，想要和他建立連接一樣，拚命發出聽不見的響聲，就像電話鈴。

即使艾克沒有主動響應，通道也被打開了。

「聽得見嗎？」

這個聲音沒有在房間內迴響，確認是只有艾克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來自克勞迪婭。

超越想象的魔力捕捉能力，艾克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明明那麼短暫，她卻能憑藉那點微不足道的魔力，建立如此穩定通暢的通訊。

更何況距離如此之遠。

「啊，是您啊。」

艾克說著說著，到了陽台上，晚風拂過臉龐，他這才注意到，黑夜已經佔據了拉加瓦爾的天空，遠處仍有餘暉謝幕後留下的夢幻般的紫色和紅色。總之，已經能很清楚地看見星星了，拉加瓦爾的夜景也展現在他眼前。

陽台的朝向很好，正好朝著市中心，那裡的光線很是耀眼奪目，各種各樣的燈光配合光柱，營造出了超級城市的氛圍感。

地面泛出一種艾克未曾見過的白，就算沒有燈光照射的地方，也會泛白，即使是黑色的垃圾桶，也被一層白光籠罩著，那不是霧，就像是整個世界的色調被拉高了好幾度。

而望向天空，除去第一奇點護罩那淡淡的黃光外，便與正常的天空無異了，甚至可以說，那護罩基本就是可以忽略的一層。

「哇……」

「你在幹什麼？」

「我在看夜景呢，大人，但請您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我會好好執行的。」

「先別說這個，你身邊沒有其他人？」

「沒有，蕾娜洗澡去了。」

「那就好。」

「您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總覺得艾克你比我要成熟多了。」

「哪有……只是老氣橫秋。」

「也沒必要那麼說自己……我直說了，艾克。

你現在的任務是調查馬爾巴斯，卡爾頓涅夫和首席羅素，其他人對我來說不重要，明白嗎？」

「明白的，倒不如說，您這麼一番指點，省去了不少麻煩。」

「你還挺信任我嘛。」

「不如說我沒有不相信您的理由。」

艾克趴在護欄上，靜靜看向遠方，有空軌穿行在天空，大屏幕上放映著各式各樣的廣告，隱隱傳來嘈雜的音樂聲。

「需要注意的一點是，你聽好。

提防伊薩貝拉·維爾薇。」

「為什麼？」

「我知道她和你們在一起，就算你故意不提，隱瞞她的存在，我也知道。」

「……」

不得不承認，艾克慌得冷汗直冒。

「我不會怪罪你，但現在你應該更理解自己要做什麼，要如何去做。

還有一件事，珂彌娜已經快要成為傀儡了。」

「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羅素想要創造劍之力，為了達成這個逆神的目的，他必須軟禁珂彌娜，而伊薩貝拉，她最近和羅素麵對面說過話，所以我令你提防她。」

艾克有些難以接受，嘈雜的音樂更是讓他心生煩躁，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那個伊薩貝拉會背叛自己。

但他現在只能忍著，他需要親自確認。

「我要如何才能調查到羅素呢？」

「想要調查他是很困難的，所以我推薦你直接用阿特修拉搗毀拉加瓦爾奇點座正下方的秘密實驗基地，這難免會和羅素正面對決。」

「……」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我……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完成這個任務，太……過於艱巨。」

「相信自己，艾克，我看人的眼光不會錯。」

艾克有些恍惚地回到室內，坐回沙發上。

「叩問自己的內心吧，如果有人執意要違逆神意，你會以神的名義做出判決嗎？

你不再是凡人了，認清自己，如果你不跳出固有認知，將自己囚禁在思想的牢籠里，你又如何戰勝那另一半呢？你還有許多要做的，想做的事吧。」

「沒想到您對我了解到這個程度，但您還不是最了解我的那個……

您說的沒有錯。

我會做出判決。」

克勞迪婭就像是被點燃了。

「你真是太棒了艾克！對了，記得和薇爾或者什麼其他在奇卡里的熟人通電話哦，問問有沒有什麼好工作介紹給我，那我就掛了哦！」

「哎？大人？」

沒有答覆，看來是徹底斷掉了。

「艾克！」

有聲音從淋浴間傳出，直達艾克的鼓膜，異常的尖銳和刺耳，打破了沉思的寧靜。

「幫忙拿下衣服啦！」

「噢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