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是敵是友

【一】

「那是我的願望，我的夢想，甚至可能成為我的夙願。」

伊薩貝拉回想起多年前的一次研究，那個時候，她正在拉加瓦爾的一所大學里辦講座，講座的主題是「靈魂和有生容器」，這是典伊教育局很重視的課題，為了普及知識，伊薩貝拉蒞臨此地。一個好奇心重的學生跑著站上講台向她提問，稚嫩的腔調，不成熟的語句，不完善的知識體系，卻問出一個讓她思考了二十年都沒能解答的問題。

「大人，靈魂擁有記憶嗎？如果有的話就太好了，那樣的話，爺爺就還能記得我。」

伊薩貝拉走在長廊上，今天是某人的頭七，拉加瓦爾來了很多人，他們都是來弔唁已故的慧使耶夢加德的，也就是她的老師。她也不例外，前往弔唁廳，在這裡和一些極負威望的人見面了。

「小伊。」

薇爾西裝革履，手上提著皮包，微笑著看向她。

伊薩貝拉什麼也沒想就湊了過來，看著薇爾的笑臉，她感到一絲慰藉。

「斯托拉斯方面只派了我一個人來，沒關係吧？」

「沒關係，那個......」

她有些躊躇，薇爾便要詢問，卻被她打斷了。

「您先去獻花吧。」

過了幾分鐘，薇爾溫室白菊輕輕放在桌子上，隨後閉上眼，朝著耶夢加德的畫像鞠躬。隨後典伊的人恭恭敬敬地送她出來，伊薩貝拉此時正站在弔唁廳門前。

「小伊，你不進去嗎？」

「我......我有個問題想問您。」

「嗯。」

「是一個學生問我的，可我沒有好的解釋，他問，靈魂是不是擁有記憶？」

薇爾再次微笑了，可那笑臉里沒有詭譎和諷刺，沒有端倪和懷疑，有的只是純粹的安慰。

「你只要相信就好，沒必要用這樣的理由強迫自己。」

伊薩貝拉沒有心思解釋。

「抱歉，失陪一會。」

她一個人離開了，來到了廁所里，看著鏡子前的自己，可憐的像被訓斥過的家犬。

薇爾注視著這一切，但她沒有上前用語言安慰她，也沒有告訴她任何有關真相的事情，便轉過身找了個長椅坐下，招呼著守衛不用在意她。

「是優秀的學者，是吾之好友，能在強者如雲的時代稱雄實在可貴，不過，太可憐了些。」

那個時候的羅素和現在一樣，無比博識，無比強大，無比自由，無比正義和仁慈，伊薩貝拉無法相信是他殺掉了自己的恩師，怎麼都無法相信，看見他一臉低迷地獻上白菊的時候，那種衝擊感彷彿是要讓腦漿從耳朵里流出來。

到底什麼才是真的呢，伊薩貝拉不知道。

那個學生問她的問題的答案，伊薩貝拉不知道。

時間過了二十年，她還是無法認知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知曉真相，但那種真相給不了她真實，就談不上真相。

她在私底下研究了很多年，收集了很多數據，甚至拿自己做實驗，才終於知道那種事情是可行的，卡爾頓涅夫說得沒錯，她是典伊最有天賦的學者，沒有之一。

只要在羅素將靈魂嫁接到容器上的時候將其切斷轉移到一幅將死之人的軀體內，就能讓已故之人復活，那副將死之人的軀體換言之就是另一種「容器」，耶夢加德一旦進入羅素用她的身體製造的容器內，造「劍」計劃就成功了，那將是無可挽回的。而只要耶夢加德復活，伊薩貝拉所有的疑問都會得到解答，所有的悲傷和痛楚都會化解。

至於羅素造「劍」計劃的劍之力從何而來，伊薩貝拉想了很久，調查了很久，最後她得到了答案，她永遠無法相信，無法相信羅素要製造的竟然是幻之劍「拉普拉斯」。

她已經知曉一切了。

距離所謂的真實，僅有一步之遙。

「對不起，我不能讓你們過去，艾克，蕾娜。」

她咬著牙，神情凝重地看著自己最信任的人，成為自己的敵人。

【二】

大風在呼呼地吹，捲起千層的雪浪，可珂彌娜感受不到一絲寒冷。被關押在「耶里爾的籠中鳥」里，與外界似乎產生了隔閡，現在她迫切需要找到破局的方法。

已故的幻之劍耶里爾在這個世界留下了數不盡的秘寶，它們都是他嘔心瀝血殫精竭慮製造出來的寶器，擁有著超越想象和改造世界的力量。

珂彌娜是真正的智慧，可那真正的智慧終究敵不過背叛和超脫真理的虛偽。

她靠近籠邊，在這裡透過空隙向外看，似乎和沒有籠子一樣透徹，而稍微退後，視線里就出現了籠的身影，換句話說，讓人意識到了它的存在。

珂彌娜已經被關了整整一天，她用她那幾乎接近無限的知識思考著，想要化解耶里爾設下的局。

她沒有見過幻之劍，更別談窺得它的力量。

「絕望？」

「誰？」

珂彌娜驚乍而起，環視四周卻是什麼也沒有發現，只有那望不到邊的鳥籠。

她不需要開口就能交流，因為這是建立在大腦上，換句話說就是意識上的對話。

「你的影子。」

「耶里爾？」

「抱歉，不是他。」

「意念能進入到鳥籠內部……我想不出你是何人。」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逃離這裡，去阻止他，對吧？」

「我想你應該也知曉那個計劃的後果。」

來自遠方的聲音淡然一笑。

「當然，擅自將劍之力注入不被認可的軀體內，會遭致反噬，沒有人願意看見耶夢加德魂飛魄散的悲慘景象，對吧？其實你早就明白，為何不選擇抹除他？」

「他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也許是吧……對於你和他那樣的人偶來說，是不是孩子都無所謂……反正都是和布蘭妮那個老太婆造出來的類似的機器。

機器有血肉之分嗎？」

「……」

「象徵智慧的你可不要被我的三言兩語蠱惑了，珂彌娜，你是唯一保有『薇洛』之姓的人。」

「你願意稱我為人，還是人偶？」

珂彌娜望著地面質問祂。

「人偶。」

「果然是這樣嗎。」

「我不太會說謊話，但我覺得，有心有愛有自我意識的人偶，和人沒區別，即便是人偶。」

「是的，有人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你打算怎麼做？」

那個聲音用漠不關心的話吻說著。

「如果能出去，我就會立馬趕去阻止他。」

「如你所說，他是你的孩子。」

「他在做很危險的事，要把耶夢加德清除掉，他是要殺人，殺一個無辜的好人！」

「死過的好人少嗎？」

對方顯然是想讓珂彌娜冷靜下來。

「……」

「我不會忤逆你的智慧，死去的生靈千千萬萬，但那也算不上放棄救人的理由，耶夢加德嚴格意義上並沒有死，她有復生的希望，還是個大好人，所以你想救她。

我也不會評判你的對錯，我相信你的智慧所做出的選擇，做決定吧珂彌娜，是要殺掉羅素粉碎他的幻想，還是犧牲掉耶夢加德僅剩的靈魄呢？」

珂彌娜感覺心臟要炸開了。

「她也在那，對吧。」

「應該吧，順便問一句，你要是不介意的話。」

「嗯。」

「你和克勞迪婭，就像羅素和你一樣微妙，你當真不願意承認那種關係？」

「我沒有不承認……」

「你不會覺得她像個小孩一樣就嫌棄吧。」

那個聲音大笑著說到。

「她可是把她的所有智慧都給了你，珂彌娜。」

珂彌娜走到鳥籠邊，看著一卷卷白雲回答到。

「羅素和耶夢加德，都要活著。」

「噢，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呼……你和她太像了。

我甚至認為你就是她，珂彌娜，那好吧，我把破解籠中鳥的秘訣告訴你，剩下的事情，就得靠自己了，這話是你說出口的，我希望你不要讓自己失望。」

對方悄悄將破局的方法告訴了她。

「你到底是誰呢？能有進入籠內對話的能力，絕對不是一般人吧。」

「……原本沒打算理你的。

我叫離，如果有機會的話，雖然那種機會很是渺茫，我們應該是能見面的。」

「離……你是天……？」

「好了，你也是時候出去了，龜縮在這裡看風景可不算什麼好方案，祝你好運。

祝你好運，珂彌娜。」

聲音消失了，珂彌娜的大腦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靈感。

——視線里的虛無並不代表不存在，不存在的卻一定是視線里的虛無；籠外的世界不代表自由，那自由的是什麼呢？

「一定是籠外的世界。」

這是「離」所給出的破局之計。

「難道我一直在假裝看不見自由嗎……那隻要我堅信我在籠外的話……」

為了排除所有影響這種思維的因素，她飄到了半空，面對著鳥籠，籠外只有無盡的雲海，視線里只有那雲海和巨型的插條。

漸漸地，珂彌娜迫使自己的意識產生改變，因為她是珂彌娜，所以才能這麼輕鬆地做到這件事。

她真的認為自己在鳥籠外。

而眼前的景色分明沒有任何變化……

「不，我就在外面。」

珂彌娜閉著眼轉過身，再一次看見了一模一樣的景象，看見了那翻騰的雲海，卻沒有看見鳥籠。

她出來了。

「耶里爾的籠中鳥」在檢測到籠內沒有自己要監視的目標后選擇化為原始的形態，變得越來越小，最後和普通鳥籠一樣大。

「離……天國後裔嗎……」

她好像是看見了「離」的影子，低聲感嘆到，輕輕托起掉在地上的鳥籠，將其收入進了神庫內。

【三】

艾克和蕾娜只能躲避。

在伊薩貝拉強大的力量下，反抗顯得毫無用處，她不斷地一次又一次地釋放大量高能光元素粒子轟擊所經之處，「阿斯拜爾」西邊的好幾層都已經癱瘓掉了，除了她進行實驗的房間。

她像是意識到了自己不能再繼續破壞了，再也沒有進行攻擊，所有的爆炸聲也消失不見，只剩下煙塵四處飄零。

「我不想對你太惡毒，艾克，如果你現在出現在面前，我會讓你走的，不會動你一根……」

「誰要走啊？！」

艾克朝著伊薩貝拉的方向大喊。

「伊薩貝拉小姐，你到底要幹什麼？為什麼要幫羅素他們？跟我說清楚說明白好嗎？」

「為了救人，達成目的前我不能讓你們干擾實驗，『阿斯拜爾』是一座堪比城市規模的巨型實驗室，想要破壞實驗光憑你們兩人是做不到的。」

「……萬一我們不是兩個人呢？」

「還有其它人進來？」

「嗯，但我們還不能告訴你她是誰。」

蕾娜向著伊薩貝拉提問。

「照你的想法，羅素的實驗會失敗還是成功？」

「當然是失敗，要是成功了她就會死！」

伊薩貝拉很是激動地向著艾克解釋。

她對於曾經的同伴變成敵人一件事，比艾克還要激動，是因為有根線一直牽著她。

「你有把握嗎？」

「有的！」

「……呼。」

艾克呼了一口氣。

「你需要我幹什麼，如果你能夠阻止羅素，我會配合你。」

「你們只需要離開這裡就好。」

「為什麼要離開？我們的存在為羅素帶來不可不重視的困擾了嗎？」

「……」

伊薩貝拉看著廢墟低下頭。

「沒有，他認為你不過是個小鬼。」

她沒有想過要敵視艾克，她總是那麼心軟，這份心軟會要了她的命。

而本就剛強的反抗態度，現在早已煙消雲散。

「那正好，我和蕾娜會留在『阿斯拜爾』內部，伊薩貝拉小姐，如果你需要我們的幫助，儘管提吧。

我會阻止羅素的，我們都有共同的目的，不是敵人，從來都不是敵人。」

艾克早就明白伊薩貝拉是以一名間諜的身份在羅素一派活動，只是這層間諜身份連自己的同伴也沒有告知。

「我相信，艾克。」

伊薩貝拉急躁的內心終於平靜下來。

「別被馬爾巴斯抓到，你倆一定要活下去，答應我。」

「嗯！」

艾克堅定地回應到。

「好的好的，伊薩貝拉小姐。」

蕾娜卻還是滿不在乎的語調，握住艾克的手腕就要離開。

伊薩貝拉能聽見他們離開的聲音，面無表情，轉身看向自己原先所處的實驗室。

有人建立了通訊。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那麼大動靜？」

「實驗室器材被幾個小鬼撞倒爆炸了。」

「怎麼回事？督察訓練出來的精銳都是這副德行嗎？靈魂嫁接器呢？」

「我把它保護得很好，放心吧，馬爾巴斯。」

伊薩貝拉手中揣著那台設備，輕聲細語地回復到。

「那就好……帶著它去羅素先生那吧，就剩最後一步了，稍等我一會就好。」

「好，收到了。」

伊薩貝拉主動切斷通訊，握住了一個發著綠光的小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