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水鎮

清水鎮平日往來客商無數，但近幾日卻顯得清清冷冷，街上的客棧茶樓全都大門緊閉，唯一一家開著的客棧也只是打開半扇門，小二甚至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打著瞌睡。

「小二，還有客房沒有？」

「誰呀？誰呀？」小二猛的打了個激靈，他剛剛在夢中正要與隔壁包子鋪的二娘行周公之禮，突然被人打斷了美夢，一時間怒上心頭。

「怎麼？不認識九行鏢局了？」一個腰挎長刀的中年漢子笑著問道。

「呦，是趙爺，快請進，快請進。」小二看清來人，馬上滿臉堆笑的把中年漢子迎進客棧。

「鎮上怎麼如此蕭條？是發生什麼事了？」中年漢子名叫趙長虹，是九行鏢局十二位一等鏢頭之一。

「趙爺您有所不知，清水鎮周邊這半個月來鬧鬼了，來往商隊已經失蹤四五支了。」小二壓低聲音說道。

「府衙沒管嗎？」趙長虹皺眉問道。

「怎麼沒管呢，不僅府衙派了人，就連百鬼衛和夜行衛的人都來了，但最後只見人去，不見人回，這不，府衙派人來說，先讓清水鎮歇業，等州府派人過來處理。」小二唏噓道。

趙長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如果縣衙的百鬼衛和夜行衛的人出手還沒能解決這隻惡鬼，那他們九行鏢局的商隊恐怕也已經凶多吉少。這次他來清水鎮，就是為了調查九行鏢局的商隊失蹤一事。但如今看來，只憑他自己怕是難以調查清楚事情的始末。

「先給我安排一間客房，我先住下。」趙長虹說道。

小二忙點頭應下，屁顛屁顛的就帶趙長虹上了二樓。

清水鎮，林十三步履蹣跚的走到客棧門口，他已經跑了三天三夜，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生怕那些紫雲觀的仇家會追上他。

如今的他實在是撐不住了，看見鎮上唯一一家開著門的客棧，想也不想，就沖了進去。

「有人在嗎？」林十三虛弱的喊了一句，說完，他舔了舔那乾裂的嘴唇，心想，只要有一口水喝，也是好的。

「哪裡來的叫花子？快走快走，這不是你能進的。」小二在二樓聽到有人喊，急忙跑到樓梯走廊，一看來人衣衫襤褸，頓時就要驅趕。

趙長虹聞聲過來看熱鬧，他見樓下的林十三雖然衣衫襤褸，但還是能夠分辨出那是一身青色道袍，而九州之中要說捉鬼除妖，當屬儒釋道三家最為厲害，如今在這清水鎮得見一位年輕道士，他還是想要結交一番的。

「小二，給這位道長安排一桌，算在我的賬上。」趙長虹朝著樓下的林十三輕輕抱拳。

林十三感激的看向趙長虹，躬身抱拳還禮。能夠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伸出援手，想來這位武夫應該是一位豪爽義士。

「這位道長，可否賞臉與趙某人共飲一杯？」趙長虹見林十三沒有拒絕的意思，試探道。

林十三思索片刻，他從未飲過酒，因為老道士說過，酒是穿腸毒，色是刮骨刀。但面對一位主動對他示好的武夫，他不太想拒絕，於是回道：「小道可以茶代酒。」

「好！」趙長虹大喜，三步並作兩步就從二樓下來，與林十三共坐一桌。

小二見趙長虹如此禮待這個破爛道士，馬上換了一副嘴臉，將茶水端到兩人面前。

趙長虹不知道林十三的底細，但對他們這些行鏢的來說，出門在外，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路，所以黑白兩道，三教九流他們都願意結交。

林十三舔了舔乾裂嘴唇，

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管滾燙的茶水，一飲而盡，雖然喉嚨瞬間如火灼燒，但他逃亡的這三天默默修習老道士教他的養氣之術，將曾經那羸弱的身體提升了不少，能夠忍受這種疼痛。

趙長虹看的目瞪口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嘴邊輕輕抿了一口，雖然他放下茶杯時面不改色，但他內心卻驚懼不已，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將這滾燙茶水一飲而盡，而他面前的少年道士，不僅將茶水一飲而盡，而且面不改色，這樣的定力，這樣的功力，他自認為對上少年道士，他沒有一分勝算。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林十三才認真修行三天，而他對於修行之事只是一知半解。

林十三正了正破爛的衣襟，抱拳說道：「小道林十三，師門有變，如今流落在外，壯士今日的一飯之恩，當日必當結草銜環，以報今日之恩。」

趙長虹哈哈大笑，說道：「林道長言重了，咱們江湖兒女，何必那麼多兒女情長，在下九行鏢局趙長虹，道長有何難處，儘管開口，我們九行鏢局，在九州還是有些薄面的。」

林十三一怔，他是聽過九行鏢局的，一諾千金重，就是九行鏢局的招牌，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即使他知道仇人是誰，但想來只有一面之緣的趙長虹，也不會因為他一個喪家之犬的請求，去得罪那些能與師父結仇的大人物。

他尷尬一笑，說道：「只是連日奔波，還身無長物，才落得如此境地。」

趙長虹點點頭，從懷中摸出一片金葉子和幾粒金豆子推到林十三面前，說：「林兄弟不要推脫，也不用客氣，他日兄弟有難，恐怕還需要林兄弟出手相救。」

林十三看著桌上的財物，重重抱拳，默默將金豆子揣入懷中，即使這個趙長虹有其他目的，今日能做出此舉，也值得他林十三捨身相報。

「小二？小二？」就在兩人談笑之時，一群身穿黑袍的蒙面人進入客棧。

林十三一驚，就要起身，但他識海中的祖師說道：「無事。」這才讓林十三安下心來，雖然祖師曾經犯下滔天罪行，但如今兩人性命相連，祖師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趙長虹見到黑袍人，也是心中一驚，他本以為會是州府的百鬼衛會來清水鎮，但看這身純黑的袍子，應該是夜行衛的高手。

「幾位大人，在下九行鏢局趙長虹。」趙長虹想要與夜行衛的幾位黑袍共同查案，捉拿作案的惡鬼，好給鏢局一個交代。

「鐵拳趙長虹？」領頭的黑袍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張俊秀面龐。

「正是在下，趙某受鏢局之託，來查清水鎮失蹤商隊之事，如若大人不棄，還望大人能夠允許趙某同行。」趙長虹抱拳行禮。

「可，但如果死了，我們不負責收屍。」俊秀男子輕蔑一笑，倒是多看了一眼與趙長虹同桌的林十三。

雖然黑袍人言語惡劣，但趙長虹沒有絲毫不滿，夜行衛不同於維護日常治安的百鬼衛，只有出現棘手的惡鬼，夜行衛才會出動，而夜行衛之中的高手，儘是九州高門大派的精銳，雖然九行鏢局遍布九州，但與那些仙山豪門相比，就如同螻蟻一般。

「小道士，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俊秀男子突然站到林十三身後，面露玩味的說道。

「答應他。」祖師蒼老的聲音在林十三識海中響起。

「會不會太危險？」林十三有些擔憂。

「你師父的一身本事雖然你只學了和皮毛，但即使這些皮毛，也能夠在山下傲視群雄，當然，在山上和酆都之中，還不入流。」祖師自嘲一笑，即使孤傲如他，他也不得不承認，老道士是九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世天才。

「酆都？活人還能入酆都？」林十三大吃一驚。

「天上，地下，都是敵人，不管天上的還是地下的，都要走酆都進入人間，酆都大帝本應該由人間英雄隕落之後接任，但一千年前，天上的出手干預，導致酆都帝位易主，本座鎮壓了將近千年，但你師父打亂了本座的布局，而他為了彌補，將酆都封印，只允許人間大修士進，但他還是低估了人性，在他看來萬無一失的封印，在那些為求長生的大修士手下，終究還是崩潰了，你師父當時大開殺戒，得罪了太多人，待他重新布置封印，將一些心懷鬼胎的大修士也封印在酆都，只是誰還沒有後輩傳人，認你那糊塗師父能護得了人間一時，卻護不住人間一世。」祖師將一些天大的消息透露給林十三，他怕沒有壓力，林十三會懈怠修行。

林十三聽得目瞪口呆，而他也反應過來，當日在紫雲山，祖師騙了他，讓那些惡人將紫雲觀毀於一旦。

「也就是說，當日焚毀紫雲觀的那些人，不是我的對手？你故意騙我？」林十三頓時火冒三丈。

「那些不是人，當日你被發現，必死無疑。」祖師沉默片刻，開口回道。

「不是人？難不成是鬼？千年紫雲觀還能被鬼物靠近不成？」林十三冷笑一聲。

「井底之蛙，自己動動腦子。」祖師冷嘲熱諷的說。

林十三試探的問道：「天上的？」

「等你有能力踏平人間山上那些所謂的仙門，你才有資格知道，當然，在那些人發現你之前，你要有能力自保。」祖師說罷，便再無聲音。

「好，不過小道希望幾位大人能夠照拂我與趙兄一二。」林十三轉身，誠懇的說道。

俊秀男子輕輕點頭，道：「可。」

小二端著飯菜來到大堂，卻看到趙長虹兩人已經與一群黑袍人共坐在一張桌子上。小二隻覺得頭暈目眩，難不成山匪大白天的就已經敢來鎮上了？

「小二，把你們店的拿手菜都上來。」趙長虹財大氣粗，能夠與夜行衛的大人同桌共飲，他肯定不能怠慢。

小二見九行鏢局的趙鏢頭這般說道，才稍稍安心。放下飯菜，又跑回后廚催菜。

夜行衛此行只來了六人，但這六人都是夜行衛的高手，出身山上仙門洞府，雖說紫雲祖師說那山上仙門為求長生，與人間九州有些間隙，但還是有些仙門不曾泯滅人性，偏向人間九州。

俊秀男子對著趙長虹兩人拱手抱拳，自我介紹道：「在下夜行衛幽州都督曾玉泉，這是夜行衛五絕，羅獻，羅炬，李忠義，杜奇關，白白。」

趙長虹一一抱拳行禮，但到了曾玉泉介紹最後一位叫做白白的夜行衛時，林十三卻不適時宜的好奇道：「拜拜？」

曾玉泉一愣，面帶幸災樂禍之色的看向白白，而白白看向林十三，眼中有些許怒意。

林十三也知道自己剛剛失言在先，想要道歉，卻聽白白開口說道：「你叫什麼？」

林十三一怔，聽聲音，這不正是師父說的山下老虎嗎？他頓時面露驚懼，連連擺手道：「小道怕俗名髒了老，不，不是，是小道怕俗名髒了姑娘的耳朵，就不說了。」

「老？老什麼？」白白冷笑道，眼神越發冷冽。

林十三不知該如何作答，好在劉長虹及時解圍。

「林兄弟剛剛下山，涉世未深，還望白姑娘多多諒解。」

白白別過臉去，她還不至於和一個少年道士斤斤計較，只是覺得逗一逗這個傻道士很有意思。

「兩位，此次清水鎮之災，只怕兇險萬分，稍有不慎，恐怕就會邁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曾玉泉沉聲說道。

「不知曾大人可否透露一二？」趙長虹沉默片刻，還是決定開口問道，畢竟他們九行鏢局此次的損失頗大，如果不能查清真相，只怕九行鏢局會成為天下的笑柄。

曾玉泉看了一眼趙長虹，然後又看向林十三，開口說道：「酆都逃脫的異鬼。」

趙長虹聽聞此言如遭雷擊，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小小的清水鎮，遭遇異鬼。九州將鬼分成六個等級，幽魂鬼，靈魅鬼，厲鬼，惡鬼，殺生鬼，異鬼。幽魂鬼不會傷人，只是流落人間的孤魂野鬼。靈魅鬼以男人的陽氣為食，但也不會傷人性命。但厲鬼，惡鬼，殺生鬼這三種鬼卻會傷人性命，只是按照鬼的厲害程度，人間修士給他們劃分了等級。唯獨異鬼，亦正亦邪，為正之時行善人間，為惡之時，則會掀起一陣血雨腥風。而九州不論是民間高手、山上洞府或是九州王朝，都不會對異鬼出死手，他們像是在顧及著什麼。

「異鬼？」林十三嗤笑一聲，異鬼是酆都能夠逃出來最低等的鬼，比起人間的鬼，異鬼已經生成靈智，但它們終究是鬼。「只不過是初開靈智的小鬼而已。」

曾玉泉幾位夜行衛呆若木雞，而趙長虹則是下巴都快掉在桌子上了。

「小鬼？那你去捉？狂妄！」白白把在場眾人內心的想法說出。

林十三正襟危坐，覺得自己雖然和師父比就是一個草包，但在這些人面前，他就如同一個世外高人。

咳，林十三清了清嗓子，說道：「其實，異鬼最怕的仍然是儒釋道三家的除鬼手段，只是異鬼已有靈智，而儒釋道三家高手面對異鬼時，依然把它們當做普通惡鬼那樣，以為它們只是毫無靈智的死物，所以動起手來，三家高手總會手忙腳亂，甚至於命喪惡鬼之手，如果把異鬼當做人，那異鬼就很好對付。」

白白還以為林十三會有什麼奇招妙計，沒想到他說的只是夜行衛前輩的老生常談。

「你說的，我們都知道。」白白不屑的說道。

林十三一怔，旋即又說道：「你們夜行衛，是怎麼捉鬼的？」

「五行陣，縛魂索，天誅劍。」白白抬起下巴，得意的說。

「哦。」林十三點點頭，然後從懷中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黃色符紙分發給幾人，「可以保命，能不能殺鬼不太清楚，畢竟是我自己畫的，還沒用過。」

「那你如何知道能保命？」一旁的白白實在有些看不下去。

林十三面色微變，語氣略顯低沉，說：「我師父說的，他說我這種水平，保一條命綽綽有餘，降妖除魔，還差了火候。」

白白還想要譏諷幾句，卻被曾玉泉拉住，示意白白仔細看一看皺巴巴的符紙。

白白定睛一看，只覺得不可思議，即使是天師府的大天師們，也不可能畫出如此完美的天雷符。

「你到底是誰！」白白厲聲喝道。

林十三眉頭一挑，撇了撇嘴，說：「鄉野村夫，雲遊道士。」

「你！」白白面露后那雙鳳眼微眯，死死的盯著林十三。

除曾玉泉的其他四位夜行衛也是頓時緊張起來。

「白白，不可放肆。」曾玉泉起身將白白按在凳子上，輕輕開口道：「前輩，夜行衛是九州官家，雖有捉鬼之責，但也不能放任沒有譜牒的道士為禍人間。」

林十三想了想，他不能泄露身份，而現如今想要擺脫這幫夜行衛，最好的辦法，其實是殺人滅口。

「小道沒有害你等之心，為何如此逼迫？」林十三皺眉問道。

曾玉泉搖搖頭，說：「儒釋道三家，只有道家有養鬼御鬼之術，清水鎮無緣無故鬧鬼，我們不得不防。」

林十三汗顏，這些他師父從未與他講過，除了教他一套劍術，一些符籙之術，其餘陣法之類的只是略教一二，用他師父的話說，博而雜，不如挑選一二專精，然後他師父又做了直白簡單的解釋，除魔衛道，就這樣兩樣最有效果，學其他的，純屬於浪費時間，知道一點門道就夠了。

「你們夜行衛沒有道士嗎？只需一眼，應該就能看出身上有無鬼氣。」林十三有些疑惑，話說夜行衛如此大的九州朝廷機構，難道還沒有幾個道士充當門面嗎？

「咳，不瞞前輩，夜行衛確實有山上仙門之人，但卻無道門之人，儒釋道三家，只有儒家與山上仙門中的武夫與術士兩脈樂意進入百鬼，夜行兩衛。」曾玉泉俊秀的臉上略顯落寞。

「沒有道士？」林十三沉吟片刻，然後接著說道：「你們看我怎麼樣？能不能加入夜行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