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太宰
太宰治背上小書包,哼著歌,「神色匆匆」地踏上前往偵探社的道路。
直到狙擊槍的紅點似有似無地掃過眉心,逼迫他停下腳步。
他不動聲色瞥了眼街對面的大樓,有三名雇傭兵。
「抓到你了。」費奧多爾的尾音輕飄飄吊起,語調輕浮又歡快,像極了愉悅犯。
隨著他一步步靠近,太宰治不斷後退,後背悶悶一聲撞上牆壁。
「你想幹什麼?」他的長睫不安地顫抖著。
費奧多爾欣賞了一會兒他手足無措的可憐模樣,好笑地搖搖頭:「別裝了,恐懼不是這樣的。」
聞言,太宰治眨了眨眼,一絲一縷收回表情,挑眉:「不像嗎?」
「恐懼是驚訝之後預支的悲傷,被壓倒性的刺激源所震懾,無法抵抗,繼而產生放棄、逃避的一種情緒。」
「而你——」費奧多爾上下打量了一圈,「充其量是驚訝。」
不、還有興奮。
太宰治在心裡補充道。
一想到能費奧多爾遊刃有餘的表情即將狠狠僵硬在臉上,他超興奮的!
「你想求助誰?福澤諭吉嗎?」好似玩弄獵物的糟糕獵手,費奧多爾明知故問。
福澤諭吉?他表面上是要求助對方沒錯——不過連福澤諭吉都被絆住的話。
太宰治略加思索,聯想到對方最近正為三刻構想奔走著申請異能力開業許可證……
「是森鷗外?」他眯眼。
福澤諭吉頻頻出入森鷗外的住所,勢必察覺到與謝野晶子的問題,依對方的正直個性,必然與森鷗外產生分歧。
邏輯很通順,但不論是森鷗外想起與謝野晶子的時機,抑或被福澤諭吉發現的時間點……未免過於巧合了。
費奧多爾眸光微閃,他甚至只提到了一個名字而已,太宰治已然洞觀全局。
如果不是他的手緊緊扯著呢絨外套,估計此刻正為對方拍手喝彩。
「真遺憾、」他輕聲道,「如果不是你的弱點太過明顯……」
費奧多爾想過邀請太宰治加入天人五衰,更甚者、加入他的異能消除計劃。
聽到某個指向性過強的代稱,太宰治眼神剋制不住地發暗,冷冷地打斷他:「他不是弱點。」
「什麼?」費奧多爾愣怔一瞬,詫異地眨了眨眼,隨即像是聽到什麼荒誕的笑話,「哈、」
他壓抑著笑了幾聲,最後忍不住捂住臉:「哈哈哈哈哈哈哈。」
費奧多爾抹掉眼角笑出的淚花:「你是認真的?」
太宰治沒感到冒犯,他只覺得費奧多爾神經質……
他百無聊賴地想:可能是監獄里太苦了吧。
根據記錄來看,費奧多爾過去長達四五年的時間裡,先被抓入普通監獄,逃獄、二次抓捕,轉入重型監獄、逃獄,自首、逃獄……
直到不久前最後一次越獄,接著對方在俄羅斯的檔案隨著前一個身份的死亡而封存了。
「感謝我吧。」費奧多爾的眼角笑容浮現,「從今天開始,你再也沒有弱點了。」
但是太宰治沒有動搖。
真是的,這是什麼表情。
費奧多爾挑眉:「不信嗎?為了他,惡靈專程從地獄爬回來複仇了呢。」
「澀澤龍彥死了。」
唯有這個同他一樣針對異能的異能才叫太宰治稍有心憂,但幸好,澀澤龍彥死了。
死透了,就在他眼前。
然而太宰治話音剛落,費奧多爾眼裡的雀躍陡升。
「死人復活,這正是我想為你展示的。」
費奧多爾從斗篷里摸出一則平板。
屏幕亮起的瞬間,太宰治眼中的遊刃有餘忽地僵住了。
費奧多爾播放的是監控的實時轉播,地點則是死亡名單上最新受害者的居所。
他看到了澀澤龍彥,他看到霧氣潛入建築物,而神樂綺羅踏入了建築。
緊接著,霧氣迫不及待地籠罩了整個房間。
接下來的一切都彷彿按下了加速鍵。
神樂綺羅莫名其妙愣怔了幾秒,隨後倉促地拔刀,當刀尖即將沒入澀澤龍彥的要害之時,被某種力量牽引著硬生生扯開。
「你的敵人不是我。」當說完這句話之後,澀澤龍彥消失在霧氣中。
而神樂綺羅突兀地倒下了,他拖著角度生硬的腿,執著地朝某個方向走去。
神樂綺羅臉上執拗混雜著迷茫的神色是太宰治從未見過的,甚至在肉眼可見的痛苦之中摻雜著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
他的表情如此刺眼,以至於這一刻,中燒的妒火蓋過了擔憂。
太宰治死死盯著屏幕,指甲無知無覺地掐入掌心。
他提前聯繫了與謝野晶子,所以神樂綺羅不會有事。
但對方在看著誰?由異能凝結的能量體到底長著誰的臉?
乃至讓綺羅露出這種表情?
似乎回應了太宰治的願望,攝像頭開始朝左移動,然而實體的霧氣能被拍到,單純的能量體卻只是透明。
於是太宰治眼睜睜地看著監控里的人撞入透明能量體的懷抱。
神樂綺羅抬頭,角度正對攝像頭,當他看清能量體的剎那,他眼裡的防線摧枯拉朽地潰敗了。
所有銳利與警戒無聲消融,疼痛與親昵融作一體,從瞳孔一點點暈開,洇到微紅的眼尾。
——這決計不是看異能的眼神,而是看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
是誰?
太宰治瞪視著,直到眼睛發疼才堪堪眨眼。
終於,他看到神樂綺羅無意識地張口,即將吐露出能量體的名字「——」
啪、屏幕滅了。
太宰治沒能得到那個名字。
費奧多爾慢條斯理地收起平板:「我說了,你的弱點太明顯。」
不過受傷而已,竟然露出這種被全世界背棄的表情……他心下不免失望。
太宰治恍惚回神。
「澀澤龍彥的異能是什麼。」
費奧多爾疑惑了一秒,太宰治絕不至於猜不出來……這是向他求證嗎?
他隨口道:「將異能力從異能力者身上分離,分離后的異能力會攻擊其主人。擊碎實體化異能力身上的結晶可以恢復被分離的異能力。*」
「異能越強越無法戰勝,他的結局已經註定……」
太宰治無暇顧及費奧多爾宛如勝利者般喋喋不休的發言。
果然是異能力分離——
已知神樂綺羅的異能力為《洛麗塔》,原稿上交給種田山頭火后,太宰治沒再看過,只知道這似乎是寫一個小女孩的書。
小女孩……
神樂綺羅從未向太宰治提起過任何小女孩,他以為對方的過去里只有實驗、博士、護士、任務……
她的名字是什麼,洛麗塔?
露出那種脆弱至極的表情,是因為記憶里人突然鮮活於世,使綺羅終於再一次看到了他的洛麗塔嗎?
那自己算什麼?
移情對象?用以消化對方無處盛放的過去?
太宰治知道自己不該任由大腦被人性的惡所影響,但他無論如何無法將如玻璃杯易碎的神樂綺羅從腦海里抹去。
包括那種毫不躲避的姿態……簡直不亞於生生剖開自己的軟腹討好敵人。
他繞過森鷗外同與謝野晶子達成協議,不是為了看神樂綺羅甩下他,頭也不回地奔向別人,甚至還拖著斷腿、血流不止!
太宰治癒發煩躁。
他在生氣。
不僅僅氣那位素未謀面的「洛麗塔」,更氣神樂綺羅丟盔棄甲的受傷方式。
他繞過費奧多爾,朝神樂綺羅的任務目標點走去。
「抱歉,沒有我的允許,恐怕你不能走。」費奧多爾餘光掃過某處,紅點立刻知趣地對準太宰治的眉心。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無視狙擊槍,徑直離開。
費奧多爾的眼神倏地陰翳下來,眼看太宰治毫不猶豫地走向巷口,坦然地好似赴死……
太宰治難道有後手?
猜忌如蜻蜓,在費奧多爾心頭輕輕點水略過,但未做停留。
片刻后,他無聲朝雇傭兵示意:開槍。
紅點仍然瞄準著太宰治的眉心。
狙擊手開槍了。
費奧多爾盯著太宰治依舊自若的背影,疑心攀升至頂峰。
砰!
子彈衝出槍.膛。
終於、太宰治停下了腳步。
現在躲避嗎?
來不及——
不等費奧多爾輕嗤出聲,他的臉色變了——
狙擊槍手瞄準的不是太宰治,是他!
費奧多爾猛地朝一側躲去,卻慢了一步。
子彈擊穿斗篷,劃破大衣,沒入他的右臂。
心愛的防風斗篷掉落在地,費奧多爾卻無暇顧及。
他低頭乜了眼傷口,接著抬頭,定定地看向太宰治。
「什麼時候?」
雇傭兵是什麼時候被收買的?
太宰治轉身,視線從他的傷處下移,最後落在黑色斗篷的一塊臟污上——
「從一開始。」
費奧多爾孑然一身來到橫濱,除開鬨騙到的澀澤龍彥、尚未見面的神秘搭檔,可謂一窮二白。
雖然搞錢對他來說不難,但短時間籌集一筆巨款沒那麼容易。
而太宰治有錢,換句話說,神樂綺羅卡里有的是錢。
儘管對方總覺得自己工資很少,但實際上,太宰治用他卡里的存款投了幾支股票——
所以。
「我雇傭了所有符合你取向的雇傭兵。」太宰治淡淡地說。
「他不會死,而你——勸你先考慮如何從橫濱脫身。」
像是印證太宰治的宣言,一枚子彈示威般地打到費奧多爾腳邊。
斗篷被擊中,猛地揚起。
一張眼熟的小卡片從斗篷口袋裡飛出來,飄飄搖搖飛向費奧多爾。
他抬手接住,卡片上的香水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淺淺的硝煙味道。
正面是他寫給太宰治的話,翻到背面——
「你找到我了。」
費奧多爾垂眸,眼神晦暗不明。
他的唇角如太宰治預料那樣漸漸抿緊,但寫下這句話的人早已沒了耀武揚威的心思……
太宰治給與謝野晶子發了一個坐標。
【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