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府記.沈春嫻議親
「你都說了一上午了,可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吃完這盤花餅,你就趕緊走吧。」
小院里,沈春嫻和她的閨中好友面對面坐在石凳上,面前擺著兩盤點心。
聽著密友喋喋不休的抱怨,沈春嫻這張秀氣標緻的臉漸漸獃滯,連眼角旁那顆小痣也微微牽起,變得無神了。
沈春嫻穿了一件絲綉刻氈花軟對襟,雙手安分的疊放在膝上,幽幽黑眸柔和的注視著面前的空氣,曼妙的細腰掛了個銀絲線綉蓮花香囊,襯托的她更加亮麗出塵。
乍一看,她是很符合閨秀標準的,安靜又柔和,相貌也不錯。
可實際上,沈春嫻的性格並不討喜,有人在背後說她性格寡淡、無趣,其實她只是有點呆,腦迴路和常人不同。
就像是現在,好友和她抱怨即將訂婚的人家窮酸,沈春嫻聽了一上午,最後也只是無奈的說了句:我幫不上忙,不過你該走了吧?
再有則是,除了皮囊標緻些,沈春嫻其他方面實在平庸。學不會女紅,算賬經常出錯,讀書也才是勉強識字。
最後一點,也是沈家認為最恥辱的一點。
沈春嫻五歲的時候,娘把她放在岸上,自己划著小船去摘蓮蓬吃,不慎淹死了。
扎著兩個糰子頭的小春嫻茫然的站在岸上,看著沈家烏泱泱的下人去撈她娘,嚇的嚎啕大哭。聞聲趕來的楊嬸嬸便心疼的把她抱在懷裡,哄她睡一覺,睡醒就一切都好了。
至此,沈春嫻就落下一個毛病,嗜睡。越害怕就睡的越快,受了刺激,甚至可以當場睡倒。
沈春嫻其實知道錢夫人正在給她選夫婿,想到這裡,更覺得日子愁雲慘淡。
好友曹雨薇沉著臉,她長的珠圓玉潤,此時氣的滿面通紅:「剛過了晌午,你又要睡了是吧?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曹雨薇摔出來一個銀鐲子,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物件,已經發黑了,樣式也土裡土氣的。
「你看看,這是徐晏溫的老娘給我的,還說月初就來下聘。我爹雖然只是個小官,家裡沒什麼臉面,但她拿這種村婦才會帶的東西給我,不是在侮辱我嗎?」
沈春嫻不同意她的說法,「你說徐家是剛進京的,家裡就一個老娘,穿的衣服都打補丁,這個說不準都是祖上傳來的。」
曹雨薇表情一冷,譏諷的說:「霜霜,你要是那麼喜歡,不如我把這樁婚事給你?我爹說這個徐晏溫是個人中龍鳳,還是山東的解元呢。明年考上狀元也不一定,到時候你就是狀元娘子了。」
沈春嫻一愣,垂下頭,悶悶的說:「我不說了,你別生氣。」
曹雨薇是她交往了七八年的好朋友,她們兩家住在一條街上,沈家門庭高大。曹雨薇的父親苦苦求上進,卻還只是個八品的小官。
曹家想給曹雨薇定徐家的婚事,是看中了徐解元的潛力。
但曹雨薇瞧不上徐家門戶凋零的樣子,更怕往後跟著他回那個犄角旮旯的老家。
沈春嫻怕她真生氣了,失去這個唯一的好友,又說:「要真不喜歡,索性想個辦法,讓你家訂不成。」
曹雨薇喜笑顏開,上來抓住沈春嫻的手,杏仁眼裡亮晶晶的,「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霜霜,等回我就去徐家,把鐲子還給她!讓她清楚我的意思。」
沈春嫻送她走,兩人走到沈家的小拱橋旁,秋葉打轉的落到水裡,沈春嫻掩著嘴,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沒想到曹雨薇不想走,猶猶豫豫的,湊到她耳邊說:「今天來還有一件事,是我娘非要我問你的……你覺得我二哥怎麼樣?」
問出這句的時候,曹雨薇非常的忐忑,細看還有點羞恥,十分緊張的偷瞄著沈春嫻。
沈春嫻白皙的臉露出了點疑惑,慢吞吞的問:
「錦心,你娘問我這個幹什麼?」
沈春嫻難得的機靈了一回,怔怔的想,曹雨薇該不會是想給她牽紅繩吧?但是她並沒有見過曹玉薇的二哥幾面。
印象中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四五年前了,她和曹雨薇還都小,曹二哥因為不念書被曹老爺揍了一頓,鼻青臉腫的跪在門口。
所以,沈春嫻甚至都不怎麼清楚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她也並不是非要長的俊的那種,只是忽然沒頭沒腦的被提起來,心裡就抗拒的很,就升起來拒絕的意思。
話到嘴邊,沈春嫻又覺得索然無味,還不如回去睡一覺算了。
錢夫人也在給她尋夫家,沒有她挑挑揀揀的權利,反正沈老爺不會養她一輩子,多數是錢夫人找一個差不多的,匆匆把她嫁出去。
等嫁出去,她和沈家就等於是斷了,因為沈春嫻在沈家沒有同母的姐妹兄弟,也沒有親娘,沈老爺又不待見她,往後恐怕沒什麼人會記掛她。
這樣一想,拒絕的心思就少了,曹家的人,起碼沈春嫻還相熟一些。
她謹慎的看著曹雨薇,低低的說:「你二哥,不是早出門了嗎?」
曹雨薇急忙說:「出門又不是不回來了,他前天就到家了,在家準備科舉呢。霜霜,我說心裡話,你別見怪,你由著那個後娘,指不定把你弄到哪去呢!再說了,我們是認識的,比那些幫不清不白的人家好多了。」
曹雨薇:「我家門第雖然不如你們沈家,但我娘你也是知道的,她是很喜歡你的,這才叫我來打探打探你的心思。」
見沈春嫻還是一副沒有主意的樣子,曹雨薇心底暗罵,她極力想要促成這件事,「我二哥人也是不錯的,雖然以前不愛念書,現在回來知道上進了,我娘都說他變了一個人。」
沈春嫻:「我沒怎麼見過他,再說我也做不了主。」
曹雨薇舒了一口氣,笑著說:「你放心,我回去和我娘說一聲,到時候我娘會再來你家問問你後娘的意思。用不著你出面。」
將曹雨薇送到門口,沈春嫻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到時候再說吧。」
曹雨薇的目光從沈春嫻身上那件絲綉刻氈花軟對襟上掠過,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自己肩頭上不存在的灰塵,目光里閃過一絲羨慕。
要說沈春嫻也沒什麼比她好的,而且毫無志向,活的渾渾噩噩的。
但自己身上的衣服都過時了,沈春嫻卻能穿上最新鮮的款式,面料也是最好的那種。
沈春嫻啊,真是命好。
……
隔天,曹家人就上門了,不過是以同鄉的名義。
曹家老大的媳婦,今年跟著丈夫來到了京城,她的老家也是江東,到了沈家還沒說上兩句話,就被曹老太給擠到了一邊。
送走了曹老太,錢夫人心裡直稀奇,還翻了兩頁黃曆。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居然有人來打聽咱們家小五,我沒聽錯吧,曹家是想向咱們家提親?」
常媽媽腳步輕快的邁進房內,笑著說:「別說您,我剛才去回稟老爺,連老爺都聽傻了呢。」
錢夫人直接扔下話,「不管今天是什麼日子,往後都是我的喜日子了!」
錢夫人高興的坐到梳妝台上,又往自己濃密的黑髮中插上一隻喜慶的簪子,回頭問常媽媽,有點不確定的樣子:「淑桃,你說曹家靠得住不?」
常媽媽心想自己怎麼知道,只能撿一些好話來說,「我看這回行。曹家那個姑娘和五小姐是好友,對五小姐知根知底的,肯定早就把五小姐的那些事告訴曹家了。就是對五小姐有什麼認知偏差,也更加好接受一些。」
這話說到錢夫人的心坎上了,聽的她連連點頭,「是了。我想著,曹家做官那麼多年,眼看
著都要卸任了,也沒個長進,求娶小五怕是為了在咱們家這裡尋個路子。」
曹家的曹老爺子今年都五十了,還是個沒油水的官,陞官希望渺茫。三個兒子也沒什麼出息,聽說平日里吃喝都要靠著媳婦的嫁妝貼補,這樣的人,錢夫人本來是不齒為伍的。
可現在,曹家就成了錢夫人的救星,這種人家才好拿捏,又有求沈家,只要沈家在一日,曹家就不敢休掉沈春嫻。
錢夫人的算盤打的啪啪響,對常媽媽說:「過兩日下個帖子,再叫他們帶著他家的二兒子上門相看相看,只要不是嘴歪鼻子斜的,就把小五許給他家了。」
常媽媽答應下來。
錢夫人只覺得渾身一輕,看著外間專心練字的六小姐沈春玉,目光里充滿了柔情,只覺得自己親生的女兒哪哪都好,像她。
再想到沈春嫻的娘,錢夫人心裡充滿了嘲笑,懶洋洋的說:「龍生龍,鳳生鳳,我現在是信了。小五的娘,好大的一個人,貪嘴非要去摘蓮蓬,把自己給淹死了,要不小五能落到現在這樣沒人管沒人問?」
沈春嫻和她那個娘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倒不是說臉,都是一樣的懶,一樣的平庸。
「真是可憐,往後的日子還有你的苦呢,婆家的日子才是最難過的。」錢夫人短暫的憐憫了一下沈春嫻,就更加滿意的盯著親女兒練字了。
沒辦法,反正沈春嫻又不是她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