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嘉賞
手機有序地嘟了好幾聲,一直沒人接聽。許京珩猜想她正忙,不打算繼續打擾。然而就在他摁下掛斷的前一秒,電話突然接通了。伴隨而來的是聽筒那邊爭分奪秒的專業術語。
他聽見有人在喊:「摁著她,別讓她亂動。」
「聽得到嗎?張嘴,咬住管子。」
意識到情況不對勁的時候,他一邊往玄關走,一邊詢問接聽電話的人:「您好請問程岐出什麼事了嗎?」
「你是誰啊?」對面傳來焦灼的語氣:「她在醫院檢查,有什麼事晚點再說。」
「請問是哪個醫院,我跟夏知予馬上過來。」
聽到夏知予的名字,對方先愣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明顯緩和很多。接電話的是於左行,他告訴許京珩醫院地址,許京珩拿上車鑰匙,上了車就給夏知予打電話。
夏知予在小區樓下見到許京珩的時候有些發愣,她低著頭站在路邊,腦袋空白一片,要不是許京珩滴了喇叭,她甚至都沒意識到有車子停在她面前。
上了車,她也是一言不發。
許京珩在開車,只能在紅綠燈的時候,分出一隻手安慰她:「我剛問了,說是午睡后心慌心悸,伴隨反胃,於左行放心不下,拉著她去急診做檢查,應該沒有生命危險。等到醫院了,再具體問問情況,你別太擔心。」
他剛聽到急診室的那些聲音的時候也嚇了一跳,下意識以為被搶救的人就是程岐,好在於左行簡單交代了情況,他才稍微安下心來。但是夏知予這麼擔心也不是沒有理由的,程岐身體一直很好,從小到大感冒都很少有,突然頻繁心慌,還去了急診,夏知予擔心朋友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點點頭,不知道將許京珩的話聽進去幾分。下午的時候,這段路的路況還算好,車子一路開到急診室門口,許京珩才把車停穩,她就埋頭往裡沖。
於左行靠在急診的走廊上,低頭盯著手機,心思遊離在外。他頭髮剪得很短,跟一年前的模樣相比,多了發憤的利落。只是今日,剪短的頭髮沒能掩蓋他的頹喪,看到夏知予的時候,他收起手機,找了塊不遠的地方跟她說情況。
「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她不讓說。就連家裡人也被瞞在鼓裡。」
夏知予問她:「岐岐到底怎麼了?」
「中度抑鬱大半年了。一個星期前胸悶,透不過氣,誤服了一些葯,她打電話讓我陪她去醫院洗胃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件事。」說著,他的視線落在洗胃室的指引牌上,一想起手指粗的管子通入胃裡,機器把水灌進去又不斷地抽出來的場面,他就突然懊惱地搓了搓頭髮:「這段時間,她的胃一直不舒服,驚醒的時候還會心悸。今天下午也是,我放心不下,才把她拉到醫院檢查。」
夏知予茫然地看向他,完全沒辦法將『抑鬱』這個詞和程岐掛鉤在一起:「她之前明明是那麼活潑的人,怎麼會抑鬱?而且...而且她本來就是相關專業的,應該很了解自己的情緒問題。」
「正是因為她是相關專業的,才能及時發現自己的情緒出了問題。她跟我說,她發現自己可能有抑鬱傾向的時候,已經積極尋求幫助,配合醫生接受治療了。她也說自己從來沒想過輕生,可情緒上來的時候,大腦就是不受她控制。」於左行突然看向夏知予:「程岐有沒有跟你說過,上學期的時候,她跟大三的學長學姐組隊參加了一個省級項目,好像是做創傷遺傳的,需要了解很多受訪對象的成長背景。」
「好像確實有這件事。大一下開學的時候,我給岐岐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回京江,岐岐說有個受訪對象是南樟人,她還需要在南樟多呆一段時間。」
說完,她愣了一下。怪不得那個時候程岐興緻不高,按照於左行的說法,程岐那個時候可能就有抑鬱傾向了,想到這,她突然內疚地紅了眼睛,只覺得自己要是早點注意到程岐情緒方面的問題,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發展得那麼糟糕。
「所以她後來退出項目組,是因為情緒問題嗎?」
於左行點頭:「因為她覺得自己像是在超負荷運動,長時間暴露在共情壓力下,這讓她覺得很累很焦慮。但是你也知道,她從高中開始就嚷嚷著要學心理學,我跟她認識得還要早一些,我知道她初中就有過這樣的念頭,那時候,班裡有心事的同學都會找她訴說,她也很樂於傾聽別人的煩惱。所以,在她看來,這可能會是她未來從業的方向。可當她真的退出項目后,她又開始陷入自我懷疑。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有目標有自己熱愛的領域。不幸的是,她真正通過努力接觸到這一領域之後,才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那麼合適。那麼,所有的一切又重新歸零。這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打擊吧。」
他好像一直都很了解程岐,知道她共情能力強,容易『感同身受』,所以兩人做同桌的時候,他總是一貫地嘴賤,跟她起爭執,因為跟他拌嘴的程岐才是最真實最自我的程岐。
「怪我高三的時候不認真,是我太驕傲了,總覺得以我的分數肯定能跟她考到同一個學校,結果真的就差了幾分。但是好在,這次分數夠用。」他自我安慰道:「當她學弟也不錯吧,等她好起來,我就真的不想再等了。」
兩人說著,醫生推開心電圖室的門帶著程岐出來:「沒有心率不齊的情況,竇性心動過速是有的。一會兒結合心肌酶譜那幾項檢查再看看情況。」
「好。謝謝醫生。」程岐不忘沖醫生點頭,才從心電圖室出來,就看到了夏知予。她不知道夏知予怎麼知道她在醫院:「魚魚,你怎麼來了?」
夏知予扶著她坐下:「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沒有。都是於左行在大驚小怪。我經常這樣,檢查過好幾次,都沒查出心臟有什麼問題。可能...可能就是期末周考試太多,累著了。」
這語氣顯然就是在撒謊。
「你還瞞著我。於左行都跟我說了。」夏知予眉頭皺在一塊兒,把於左行出賣了個徹底:「這麼大的事你怎麼可以一個人憋在心裡?又不是不能治癒,你告訴我們,我們一起跟你扛過去啊。」
程岐低著頭,她來醫院好一會兒了,只要聞到消毒水的味道就能舒緩很多,此時,她心臟沒有那麼難受,人也冷靜:「我知道負面情緒有多難受,自己嘗試過,就沒必要再把這種情緒傳遞給別人了。」
「我是別人嗎程岐?你下次面診叫上我,我陪你一起去。剛來的路上我查了,只要配合治療,是能治好的。」
「我就是相關專業,我當然知道。」所以大部分時間她都很積極地面對這個問題,只有少部分情緒不受控制的時候,才會有些過激的行為。又或者是白天比較開朗,一到晚上就喪失了勇氣:「只是我這個情況,醫生建議我住院治療,我還在考慮。」
「住院部在哪兒,我去幫你交押金。」
程岐拉住她:「我怎麼感覺你比我還不穩定?」
她看了許京珩一眼:「學長,這是正常的嗎?」
「岐岐,我沒跟你開玩笑。」夏知予認真地說:「你知道嗎?我剛剛點開某款社交軟體,想搜索關於抑鬱症的相關筆記,一搜這三個字,就會跳出來一個橫框:世界充滿陽光,生活充滿希望。然後下面就是24小時的心理援助熱線。我知道很多痛苦是沒有聲響的,但是你看,只要你說,就有人聽著呢。是有人願意理解你,聽你說話的。」
「你別弄哭我行嗎?」程岐吸了吸鼻子,輕輕地推她一把:「我說你跟學長在一起,嘴甜也是會傳染的嗎?」
她記得高一的夏知予沉默拙言,話不多,一下課就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別的班的男生滑開窗戶給她遞情書,她都不知道該怎麼拒絕。現在都能反過來安慰她了。可見一個好的對象,真能影響一個人的性格。
「她跟你說過我嘴甜啊?」許京珩一手搭在夏知予的肩上,在那兒緩解氛圍。
幾人在等化驗結果,閑著沒事,就岔開病情去聊一些輕鬆的話題。
「不是她說的。是我這麼覺得。」程岐想了一下,如實說道:「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什麼不會通過拳打腳踢的方式迫你妥協,而是通過言語的馴化,讓你覺得自己的溫柔與堅定才是野蠻世界的異類。這句話是學長說的吧?」
許京珩:「...」
話音甫落,倆人就齊齊沒了聲兒。
程岐看向許京珩,發現許京珩正垂眼盯著夏知予,而此時的夏知予,像只躬著背的鴕鳥,彷彿要把自己的腦袋埋到膝蓋里去。
她正想問這是怎麼了,她哪裡說錯話了。與此同時,手機發來一條簡訊說是急診心肌酶譜已出報告,如有需要請前往自助機列印!
於左行拿著條形碼列印化驗單,一看上面的指標,都在正常範圍。但他仍舊放心不下,帶著程岐和化驗單去找了醫生。
醫生仍是相同的說法:「暫時沒什麼問題。如果你頻繁心慌,可能是出現了軀體反應,這邊建議你找個時間去門診挂號,聽聽專家的意見。實在不行,就住院治療吧。」
程岐猶豫了一下,說『好』。出了診室,夏知予又開始勸她住院治療,周圍三個人都輪番寬慰她,此時外邊艷陽高照,紫外線開始工作,破壞細菌病毒。她招架不住夏知予的勸說,只能說:「行。我回去就跟我爸媽交代情況。要不就聽醫生的,選擇住院治療吧。」
「那到時候我來住院部陪你。」夏知予自告奮勇地跟說:「我暑假都有空。」
「你不陪你男朋友嗎?」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往後看。
夏知予一扭頭就看到許京珩站在不遠處,他雖然沒有順著程岐的話往下問,但是那個眼神,從始至終都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夏日的日光已經足夠燙人了,許京珩的眼神似乎要將她灼穿。
「不陪。我只想你好好的。」夏知予拉著她的手:「我得趁暑假,好好修復一下我們的友誼。」
「咦?於左行也是這麼說的。」她眨了眨眼:「你倆串通好的嗎?怎麼是同一副說辭。」
夏知予的視線往於左行身上瞥,他看向程岐的眼神真不算清白,恐怕於左行想要修復的並不是什麼友誼,而是兩人之間一直沒有挑明的情意吧。
「沒有挑明的情意...」她自言自語了一句,突然想起於左行在心電圖室外遺憾的眼神。
那個眼神彷彿在說,喜歡一個人就應該讓他感受到,應該愛在當下,而不是經年累月地讓它成為一種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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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放著溫柔的搖滾樂,許京珩時不時地哼出旋律,雖然旋律不著調,但他卻將氛圍感拿捏得死死的。自打車子從醫院開出來后,夏知予一直偷覷許京珩的反應。
程岐的一句話,差不多將她藏在心底的秘密掀了個底朝天。她不知道許京珩有沒有靠著那一句話猜出當時在校園表白牆上發帖求助的人就是她自己。她沒說話,因為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起。
關鍵是許京珩也沒問,一路上,他都是圍繞程岐的病情安慰夏知予,甚至沒扯別的題外話。
車子開到小區後邊的停車場,許京珩下車,替她拉開車門:「如果想去醫院就給我打電話,這個暑假,當你的專職司機怎麼樣?」
夏知予被他逗樂:「會收費嗎?」
「嗯...」他拖著長音,語調慵懶:「暑假結束,一次性收費。」
「怎麼總覺得不靠譜...」她上當太多次了,時刻保持警惕。
許京珩想伸手去揉她的腦袋,一時半會想起什麼,手凌空一僵,又放了下來。自從上兩回他想親夏知予被她父母逮個正著后,他在公共場合收斂的很。尤其是在她家小區樓下,雖然左右沒影,但他總覺得四周都是監視他的攝像頭。
以免不小心撞入長輩的眼裡,他手癢得斂了斂掌心:「行了,快上去吧。我今天不太正式,等下一次準備的正式一點,再上樓拜訪叔叔阿姨。」
「好。那你開車小心點。到了給我發個消息。」
她目送著許京珩的車尾消失在小區的拐角處,這才走進單元樓,摁了電梯。推門進去的時候,陳淑敏還站在陽台那兒,看到夏知予回來,沒好氣地問她:「又跟他出去了?」
「岐岐出了點事,他陪我去的醫院。」她一邊換拖鞋,一邊往客廳里走。
聞聲,陳淑敏問她:「程岐出什麼事了?這麼突然,嚴不嚴重?」
「估計過幾天要去住院。媽媽,岐岐如果住院了,我想多去醫院陪陪她。」
「嗯。畢竟三年同學,應該的。」
她沒想到陳淑敏答應得這麼爽快,於是打鐵趁熱地補了句:「我跟許京珩也認識好久了。」
「你蒙誰啊?」陳淑敏走過去:「他高三的時候你高一,充其量就認識一年。還是隔著樓層不能知根知底的那種。跟程岐怎麼能比?」
夏知予盤腿坐在沙發上,看著陳淑敏忙碌的背影久久沒有出聲,她心裡掙扎,那些羞於說出口,害怕被家裡人定性為『做錯』的事,一直縈繞在喉間。
然而今天聽到於左行的心裡話,知道他因為不夠勇敢遺憾內疚了一年,她好像突然明白一個道理。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及時表達。喜歡也是。
風耕種田野,收穫金色的麥穗,金色麥穗就是對及時而來的風最大的嘉賞。
她是喜歡許京珩的,也有所收穫,但她也想結出更多金色的麥穗,所以她說:「我從初中開始就喜歡他,遠比他想象的還要久。」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許哥就會知道魚魚從初中開始就喜歡他啦。
推一本暗戀救贖文呀《曾將愛意寄山海》by梨遲
「後來他成了閃閃發光大明星,而我的喜歡也只能藏在滿是星光的人山人海。」
林薏喜歡了周嘉也十年。
第一年的時候,他還是高中生周嘉也。
看他打籃球的人很多,籃球場圍得水泄不通。
可他隔著人群,一轉身就看見了她,大聲喊著林薏然後朝她跑來。
第十年,他是白馬獎的最佳男主角。
他手握著獎盃,站在萬眾矚目的燈光下,無數光線全都聚焦於他。
而她的喜歡早就已經被淹沒在了人海茫茫。
*
「他還是高中生周嘉也的時候,我和他之間只隔著課桌的距離,我可以在教室里偷偷看他,可以在學校的籃球場遇見他。
如今他成了熱搜常客,我的喜歡瞬間被淹沒在了萬千人海。
他曾經是我抬頭就能看見的太陽。
現在,見他的每一面都隔著人海茫茫,我也只是曾經被恰好落下的陽光溫暖和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