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棋（1）

姑蘇有座古銀杏樹，樹榦內部中空，樹根盤根交錯組出十九道棋盤。棋局走勢大開大合，黑白棋子絞殺果斷，窗外低聲誦經夾雜遠處幾聲三弦調音，佛塔鐘聲沉沉。

纖長手指在棋盤輕敲，與之對弈的少年每下一子都會習慣性看向樹洞外。

寺里人不會想到，這座五百年歷史的古樹樹榦內，有兩個不明來歷的男人圍著樹根生長出的棋盤對弈搏殺。

「有必要這麼心急嗎？像之前文火慢燉不也挺好。」以銀杏果作棋子，以生熟區分，年輕卦師瞪大眼看著分好堆的果實在男人手中一撮便有了黑白顏色：「你手上藏著色素呢？」

「這是紫雲英和蠶豆姆用河泥拌勻漚制的窖草塘泥，新制的上等肥料，棋子上那點肥頂得上三年樹齡，要不要嘗嘗？」

黑褂少年連忙搖頭。

「文化慢燉這麼多年，可惜也沒燉出個什麼好湯。」黑子落處壓制力極強，男人袍檐壓得低：「我被通緝后，攔水巷那邊是什麼反應？」

黑褂少年下棋本就是半吊子，被這不著套路的棋招逼得連連退敗：「沒什麼反應？好手段啊，遊說縱橫這招是被老爺子玩明白了，這幫人投鼠忌器了這麼多年，該有動靜的時候反倒是安分得很。」

「即便耐不住性子，明面上也沒人敢打破現有格局，都到這個時候了，暗處里的人也是時候出來見見了。」

「說的輕巧！二十四道因果線，知道我要承受多少因果反撲嗎？」黑褂少年糾結再三，將沒加肥料的銀杏果泄憤式地丟入嘴中咀嚼著：「姑蘇這點人道爺我湊了多少年，我現在才是喝涼水都塞牙！」

「推一把主動權至少也還在我們手裡。」黑袍男人罕見有幾分笑容：「說實話，你師父張半仙會出山是我沒想到的，老人家可比你有格局。」

「論格局誰能比得上你家老爺子？我好奇李老爺子是怎麼把你從人丁稀少的神木山騙來的？」手執白棋的少年撫摸著樹榦內部，感受著百年老樹因男人到來而煥發的蓬勃生命力：「下一步你怎麼想的，開弓可沒有回頭箭。」

「姑蘇有人手腳不幹凈，也許不止姑蘇，整個江南地區要有場大動靜。」

「姑蘇經營這麼多年你能袖手旁觀？」黑褂男人拇指在掌心點過一周解著卦文，皺著眉頭臉色難看：「你這算借東風？是為了姑蘇還是為了老爺子？」

「有區別嗎？」

年輕卦師想了又想，撿起一顆白子，不合常理地落在險些被黑子包圍的虎口之上。看似亂打亂下的棋招，如神來之手瞬間瓦解黑衣男人建立起的猛烈優勢。

男人點了點頭，笑著將棋子丟棄在樹榦內。

姑蘇老寺內，僧人們對著霎然間通體金黃的百年古樹，合手參拜。

。。。。。。。

「哪個混球！破自行車也下得去手！」

姑蘇酒吧街後巷。

李憶南攥著只剩下輪胎的鐵鏈子鎖正準備大罵三百遍，自打遇見堯五十后屢屢破財，工作降薪，手機泡水，那輛爺孫二人騎了十五年的飛鴿自行車也慘遭洗劫。

甚至不顧剛剛獲得的奇遇機緣，外加小金豆苦口婆心的勸導，李憶南拗著性子倒了三班公交來到平江路酒吧一條街，三百元以上才能立案的規章制度，讓他只能對著消防栓痛下幾次黑腳發泄怒氣。

才建立共生關係的小金豆想象過李憶南得到奇遇后的各種反應，唯獨沒算到會被一量老舊自行車搶了風頭。

無人角落裡，得到奇遇的少年鬱悶非常，鎏金唐錢主動跳出宿主身體，安慰道：「老大，別生氣。這點錢都是小意思。」

「不是錢的事。」李憶南提著殘破自行車嘟囔著。

「有了共生靈術，那還不是穩穩一夜暴富！我剛剛想到人類的一種賺錢方法，老大咱也試試？」小金豆在二人組士氣最低迷時，提出了建設性意見。

「怎麼賺錢」

「跟著我的節奏，凝神靜氣！」

李憶南按著小金豆的切身導引，回想著不久前的內景經歷，他感受著身體經絡間微弱的氣流循環。

僅僅幾個呼吸之間，身體各處立刻傳來肌肉酸痛感，如持續慢跑般的呼吸起伏，體力被身體那座似有似無的閣樓緩慢吸收著。

雙手浮上淡金色薄膜狀光層，豆大汗珠從李憶南額頭滲出，四周金屬碰撞擠壓聲吱吱作響。

先看好阿婆的病，給孫娘娘買盤崑曲磁帶，再給修鐘錶的王師傅買幅老花鏡，最後的願望是給自己再買台二手計算機，想起書攤小說里的各類英雄，那些生活中的小角色因突如其來的際遇改變一生，網路流行詞叫開掛，對！就是開掛！李憶南雖然不知道怎樣致富，但腦海中已經盤算著有錢后的生活。

「這就是我的共生法門—控金。」小金豆周身燦爛，懸浮在李憶南面前，一路上的細緻講解讓少年對共生靈術有個簡單認識。

而控金術的實質是對有限範圍內的金屬物質進行一定的力量操控，就像迷你版萬磁王。

「哈哈！我要發財了！」

再睜開眼時，雙手沾著五六個啤酒罐的李憶南愣住了，隨著氣力增加鐵皮易拉罐扭成一團，看著手中的可回收廢品又看了看小巷中東倒西歪的垃圾箱，少年滿頭黑線：「小金豆，這就是你說的一夜暴富？」

「嗯。。老大。。再容我想想。」

「一個瓶子三分五，十個瓶子三塊五，一百個。。。」李憶南數了數手上的空瓶：「蒼蠅也是肉！我找個袋子去。」

平江街後巷，流火色機車上的少女沿著老街東張西望，常年在新城區超速飆車的黑蝴蝶逐漸降擋，全球限量不到一百台的流線型跑車轟鳴聲惹人注目。

接近三米的車長爆發著偏激美感，尋常男士都難以駕馭的摩托跑車在少女的操縱下，彷彿一條被馴服的火紅巨龍。命名為赤龍的高轉速機車，設計師用激光親自刻下的簽名，發售價可以買下整套市中心商品房。

將跑車停在逍遙酒吧門前，兜轉一圈也沒找到完美解決方案的馮墨皺著柳葉眉，本就布滿腳印的消防栓無辜又挨了幾腳，家裡生意場上千萬級合作也不過分分鐘馬虎拍板的做事風格，竟讓她在一場普通生日宴會上伸不開拳腳。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在她自小不吃虧的人生字典里是絕不可容忍的，在她的主場，作為逍遙酒吧的超級VIP今晚卻是有難說不出。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棒球服搭配破洞褲，馮默張望打量著來往行人，可一連十幾人都對她的特殊請求連連擺手，要不是不想掃了興緻，圈裡赫赫有名的「墨子哥」早就擼起袖子去搶人，哪裡還需要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找幫手？

直至看見巷口不停忙活瓶瓶罐罐的纖瘦身影，女孩眼前一亮。

「喂！」身前骷髏頭圖案的少女好像抓老鼠的野貓，一個閃身衝到少年面前，露出張不懷好意的狡黠笑臉。

「記得我不？」

「有點眼熟。-」少年抱著大捧鐵皮易拉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尷尬道：「你也是來撿瓶子的？」

「什麼玩意？」與李憶南年紀相符的少女敲了敲少年的腦袋：「那天逍遙酒吧！老周！」

「想起來了！」李憶南認出是之前在逍遙酒吧的煙熏妝少女，排除掉生意競爭的可能性后，少年鬆了口氣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兄弟，聽老周說你能喝？」

「能喝些，但喝多了容易惹禍。」

「不重要不重要！」女孩身段高挑，一把拎過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少年誠懇問道：「有沒有興趣賺點外快？」

「外快？」聽到有錢賺，李憶南打起了興緻低聲道：「怎麼個賺錢法？」

「擋酒行不行？」

「擋酒？」李憶南一拍大腿，將手中的瓶瓶罐罐塞回垃圾桶，他怪自己沒想到還有這種賺錢法子！

以他千杯不醉的酒量在各酒吧夜場一晚上賺個二三十豈不快哉？

還沒等答應，卻遭到體內小金豆的強烈反對，一旦建立共生關係，靈官的身體狀況也一定程度影響閣靈，聽著小金豆在腦海中的苦苦哀求，少年不由得心軟。

既然是才建立親密關係的新夥伴，李憶南也不想第一天合作就顯得自己過於見財忘義。

李憶南糾結再三一咬牙找個借口回絕道：「其實酒喝多了就算不醉，身體終歸是不舒服，上次喝酒就闖了大禍，這次。。。」

「要是都擋乾淨了，給你五百。」

「在哪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