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共生(下)
少年坐在一片藍汪小湖上,手掌劃過處散著熒光的天藍池塘,水霧騰騰,湖中心小島上有間小屋,屋外小草在光禿禿的地上肆意生長,李憶南似靈體漂浮,如同科技館二樓免費體驗過的太空漂移裝置。
「怎麼?現在信了吧?」
「不信。」
在這片陌生小天地間,木質小屋兩層高,實木搭建高低錯落,立體鮮明,屋頂鋪設樹脂青瓦,小窗透出暖光,讓人安心。
李憶南掐了下手臂,視線再次回到餐桌前:「剛剛是幻覺?」
鎏金開元通寶泛起金光,驟然加速撞進胸膛,真切無比的疼痛感讓李憶南尤為清醒,視線之中隱約浮現一具透明軀架,由外及內肌肉組織血管清晰可見,他想到一個詞「內景」。
小時候,家裡有個來做客的白鬍子老頭手持拂塵,經常提到的一個詞叫「內景」,即人體內部精氣神變化的景象,內景與外景互為人體的內外宇宙,而道家修習目的之一就是追求內外宇宙間的呼應。
那時他不懂什麼是修習,只覺得單純是封建迷信。
透明軀架外輪廓逐漸模糊,只留下金黃骨架,氣穴關隘之間迸發出金色液體,鉤織縷縷絲線,線條充盈填色勾勒出房屋輪廓,李憶南再次回到那片虛擬小天地。
「還信嗎?」
「不信。。」李憶南強迫自己的意識回到現實。
金縷絲線反覆交織場景不斷重複,反反覆復多次的現實與虛幻讓少年一臉凌亂地跌在地板上。
「這。。難道是真的?」李憶南癱坐在地上,喃喃道:「我到底在劍池經歷了什麼?」
「劍池集聚整座虎丘山的風水靈氣,又借著雲岩寺佛光,自然靈運極佳,老大在劍池咕咚咕咚泡了一夜,身體竅穴覺醒,藏寶閣啟封,血粘在銅錢上我們就完成了共生。」金開元解釋道:「滴血認主是建立共生關係方法的一種,簡單直接。」
摸了摸胸口疤痕,難道睡夢裡揮之不去的金屬碰撞聲真的源自虎丘劍池?李憶南強迫自己適應著切身體驗的奇異現象,並開始質疑現實世界的真實性。
「老大,不用焦慮,面對如此大的奇遇誰都會需要些時間消化,這才是正常人類該有的反應!」
「青銅匣子呢?」
李憶南還沒說出口,體內的聲音彷彿能讀懂他的所思所想,立即回答道:「銅匣的事我也不清楚,共生初期總需要些時間熟悉,那時我也只有那麼一丁點意識。」
腦海里的音量瞬間提高几度:「來,老大,要不要再看個新奇的?」
飄在眼前的金開元,讓李憶南開始適應古物能說話這一設定,破罐子破摔道:「繼續!」
金開元在空中搖晃幾下再次鑽進少年體內。
視線如電影轉場般,李憶南置身四方屋內,屋頂處懸挂一盞四方燈籠,燭火搖晃,明燈映射得整間木屋奼紫嫣紅,色彩凝聚出一張張圖案,他看到一個乾瘦孩子攥著大人的手,一步一回頭。
「我記得這場景,被阿公收養的時候。」
空蕩的牆壁上,走馬燈般不斷運轉,畫面交織重疊,七歲那年,穿著破爛背心的孩子被中年男人從孤兒院領回家,長大、上學、打工、生活直到虎丘山落水。
近些年的人生光景還算清晰,心思一轉,走馬燈逆向轉動,空蕩蕩的牆壁只劃過幾道模糊黑影,李憶南懸在空中,伸手觸摸燈體,猛地一股重力將他推向遠方,回到現實。
「這是懸挂於閣樓頂端的展魂燈,
是靈官儲存記憶與魂魄的地方,最怕外界打擾。」男孩聲再次響起。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李憶南呼吸濃重,額頭上滲出細密汗珠:「為什麼會有黑色的片段。」
「也許是記憶缺失,或是單純的遺忘,傳說人在離世前,全記憶會走馬觀花地眼前播放一遍,而靈官則可以隨時讀取,就像窩在沙發舒服看電影。」
「看電影你也知道?」
「那當然,是否年份超過百年,是否以人力製成,是器物能否有靈的兩個先決條件,不單是你的成長經歷,甚至你從小到大的糗事我也一清二楚,只不過我也只是旁觀者,你的所思所想我也是現在才清楚。」
李憶南點點頭,心有不甘地問道:「那些丟失的會找回來嗎?」
沒有得到回答的李憶南下一刻又回到了那片湖泊,此時已經嚴重違反了阿基米德浮力定律的少年已經鑽進水中嘗試著潛泳,小湖裡的液體輕飄飄地包圍著身體,
「這是氣海,位於丹田處,是存儲靈的地方,靈也是催動靈術的根本。靈官通過不同法門修習自身,通過藏寶閣閣頂向下傳導至氣海,將不同的「力」轉換為「靈」,而老大你現在並無法門,只能算野修,單純靠氣血轉換靈力,藏寶閣樣式也是最基礎的木房子。」
李憶南身子還沒過水,便撞到了底。
「氣海初始大小靠天資決定,後期擴張便與修習有關,老大不用擔心,現在的規模在普通人里算正常的。」金開元笑嘻嘻地從身後鑽出推著玩得不亦樂乎的李憶南沖向湖心小屋,水流湍急,爆炸般的消息在今晚一條條接踵而至。
小木屋造型古樸,屋門上的版角青牛圖精巧靈動,青牛通體黑皮,雙角衝天,周身紫氣環繞,眉心處有兩片淡金鱗片。
「靈官分兩類,分別為金旗飛魚將和青角鬥牛相,簡稱為飛魚將、鬥牛相。正如將軍武戰,丞相治國。」金開元在一旁解釋道。
「這圖案好像明清官袍上的補子。」
「可以啊,老大!這點沒錯,靈的存在在各朝各代都被隱秘於歷史,當權者對靈的愛恨也各不相同,善於操控靈的,會將靈官穿插在各個機構服務於皇權,自然也出現很多靈官集中的皇權組織,比如說三國校事、唐朝不良人,明清時期鼎盛的錦衣衛,粘桿處,藏寶閣所供奉的兩類圖騰也隱晦地出現在文武官服上。」
「而厭恨靈的,會認為靈是威脅統治階級的不穩定因素,也就遭受打壓甚至是大規模清除,比如漢高祖斬蛇,北魏滅佛,中世紀滅巫行動。」
「那我算是飛魚將還是鬥牛相?兩者又有什麼區別?」李憶南不自覺被金開元口中的世界深深吸引,追問道。
「飛魚將有六品,一品麒麟二品獅,三豹四虎,五熊羆六海馬,每兩品可增加一位共生閣靈。一品麒麟境最多可與三位閣靈共生,閣靈所提供的異能隨靈官實力漲幅不斷攀升,極其適合武道修習。」
「同樣鬥牛相也分六品,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孔雀四品鴛鴦,五品白鷳六品藍雀,一品仙鶴境最多可與六位閣靈共生,靈術強弱由共生器物品階直接決定,靠修鍊漲幅程度較小,但因其閣靈數量的優勢,功能性較強,更適合控制配合與構建水輪世界。」
「修行法門不同境界高低,藏寶閣也會產生不同變換。到這裡就是人類修習的範疇了,哪怕我博學多識,剩下的也只有靠咱們以後一步步探索。」小金豆鑽進屋中,剎那間木屋金光閃爍:「而老大,你就是入門跨境的五品白鷳境鬥牛相。」
「我?鬥牛相?還入門跨境?」李憶南觸摸著木門上的青牛圖騰,難道這就是漫畫書里的奇遇?落水后血脈被激發或是他有個了不起的過去。然後成為攔水巷的第一大俠,這是每個男孩子童年不可或缺的英雄夢,李憶南也不例外。
「老大,不是潑你冷水,武功蓋世這點難度有點高,現實世界窮文富武的理念在靈界恰好相反,鬥牛相在前期修習戰鬥中因異閣靈數量優勢短期內強於飛魚將,而因後期無法提升幅度小,而逐漸拉開差距,理論上鬥牛相不是不能戰鬥,四品之上,單靠閣靈間的配合很難與同階飛魚將在武力方面相抗衡,飛魚將的修習大多是水磨工夫,一分耕耘一分收穫,而鬥牛相的精力大多選擇放在收集優質閣靈的道路上。」
閣樓二層高,除去頂端的展魂燈,兩層樓間無樓板連通,只有盤在四周的樓梯才能看出閣樓的雙層結構,兩張案懸在正中心,李憶南神識輕點地面,人飄飄乎懸在空中。
金開元落在其中一張案桌,屋內霎然間金光閃閃。
「不僅是修習法門,閣靈也會不同程度影響著藏寶閣的外觀與結構,也可以說,藏寶閣是靈官和閣靈共同創造的產物,每個人的藏寶閣都獨一無二。」
「老大,野修在沒開始修習任何法門前,屋內都是這般,每提升一品藏寶閣便增高一層,閣靈也會增加一位,目前咱還能增加一位共生靈,天生五品便可選擇雙閣靈的靈官太稀罕了,也許我們就是根骨奇佳的搭檔!好比那梁山伯與祝英台!神鵰俠侶!夫妻殺手檔!」
「咳咳!沒有你這麼比喻的!」李憶南哭笑不得,參觀一圈后徑直回到小島邊緣處,他沒見過海,卻很愛看河,坐在西塘河邊就能發獃一整天。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我也很知足了。」霧色起伏,水波清漾,少年真切感受著如夢境般的一切,而李憶南下一句俗氣得不行的話差點讓開元通寶氣得飛出體內。
「那這。。怎麼才能賺錢。」
「俗氣!太俗氣了!」鎏金開元通寶飛到李憶南面前,剛想指責幾句。
在岸邊發獃的少年仍盯著池塘大小的氣海,金開元靠過身去,作為一枚銅錢他也有遠大志向,他也想過和他共生的會是一位牛氣轟轟的猛人,或是快意恩仇的冷麵殺手。
近千年時光,要不是李憶南這小子和他相處十幾年,他也才不願輕易和人類建立共生聯繫。
李憶南反覆消化著摧毀世界觀的信息,他已經不確定認知中的世界到底哪個是真實存在的,只能重複回想著內景里發生的一切。
「小銅錢,說心裡話,你願意和我共生嗎。」李憶南冷不丁問道。
「老大,我沒什麼大本事,仗著這些年流竄打聽才勉強知道得多些,能幫老大少走些彎路。」保持亢奮的金開元語氣忽然一沉:「老大,我很堅定的,其實。。和我共生才是委屈你,無論是飛魚將還是鬥牛相,器靈名額都相當珍貴,我也不瞞你,靈官極少有選擇和銅幣類共生的,在靈官界,錢幣類一直都是充當補養靈力的工具,就像人類的充電電池,鎏金開元通寶雖稀有,也只能算個大號充電寶。」
「不知怎的,我隱隱也能感受到你的心思。」李憶南苦笑道:「我沒什麼大志向,就想著把阿婆照顧好,日子好些了,再談個喜歡的姑娘平平淡淡過完一輩子,-其實那些俠客夢,也知道和我沒多大關係,不單是能力的強弱,而是性格上的不足。在學校里,我總是被排擠的那個,班裡買了籃球也從不讓我碰一下,只有班裡哪個共用器材壞了才會想到賴在我頭上,因為只有我不敢去反抗,這件事阿公總是教育我,說只有反抗才能獲得尊嚴,可回到學校我還是老樣子,只會和同樣被欺負的同學報團取暖,在有好感的女同學心裡扮演著班級可憐蟲,即便如此我也只會想著不去得罪任何人,安安穩穩地長大。」
「老大,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只是現在才能聽到你的所思所想,我的意識存在的比你久,也知道人類有個不現實的追求叫長生不老,可一輩子沒做事情的自由,時間沒有一點意思,器物大多會本能地排除人類,而我不一樣,能和人類共生一直是我的願望,所以我才會刻意搜羅如此多與人類共生的知識,我的意思是,既然老大你還有得選,沒必要把注意力放在過去的事情上。」小金豆恢復了剛剛的陽光燦爛,一個漂移甩在李憶南臉上:「放心吧,不管是福是禍,小弟我陪你到底!」
「謝謝」李憶南會心一笑,兩個普通又窩囊的個體在這一刻達成了契約,少年從來沒想過在以後的日子裡,會和一位跨越千年的器物同吃同睡,共生共存。
或許?這也不錯。
「以後我叫你小金豆吧。」李憶南雙手捧起那枚跨越千年的鎏金開元通寶。
「小金豆?」從沒有過人類名字的金造銅錢輕微抖動下,掩飾不住的喜悅興奮:「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