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冷

鬆開宿舍門把手，周有光覺得自己還需要一些心理建設。

除了擔心開門就和直接門口的東西來個親密接觸之外，那種死亡的劇痛也實在太真實了。

就算或許能復活，周有光只要稍微回憶一下被活生生貫穿心臟的痛苦，就忍不住要顫抖起來。

「倒計時：51:30」。

最主要的原因是，反正現在時間還夠，暫時猶豫一下也問題不大。

他走過自己的床位和桌子，順手把另一個舍友的桌子拖過來，堵在了門口。

雖然不知道能抵多久，但總比沒有好。

周有光又開始翻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臉，周有光這才意識到自己沒開燈。

手指剛摸到電燈開關，周有光猛然想到。

……靈異的存在會不會被燈光吸引？

按照他為數不多的相關知識（大部分還是道聽途說和網路文學帶來的），這種類型有時候會因為燈光躲避，但有的時候，彷彿又會因為人氣而被吸引。

但上一次他真的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燈的了，那種奇怪的「咔嚓」聲具體從倒計時幾分幾秒開始作響，也完全想不起來。

開燈，或者不開燈，這是個問題。

「算了又不是看不見，先不管了。」

周有光忽略了昏暗的室內光線，轉而打開了陽台的門。

他們學校每個四人寢室都帶一個陽台，陽台上設置了包括兩個水龍頭的洗手池。

陽台正對著兩棵綠化樹，光照好的時候，將樹葉的影子投射而下，波影蕩漾，非常適合曬太陽。

現在周有光推開門，首先看見洗手池台上的一排牙杯牙刷。

有幾個牙杯因為一兩個月沒有人用，又放在陽台上風吹雨打，已經落滿了灰塵，甚至還有幾片樹葉掉進去。

「壞，」而周有光看著眼前的樹木，喃喃道，「我怎麼忘了……」

綠化樹間的路燈還沒關閉，光線照進陽台，細細的一排。

「三樓以下，陽台上都有防盜欄杆……」

他看著自己和綠化樹之間，鋼製的防盜欄杆，大冬天手腳冰涼。

「倒計時：49:36」。

默默離開陽台，周有光坐回了電腦桌前。

怎麼辦？

「倒計時：48：43」。

點開社交賬號，南極企鵝列表裡還有在線的網友。

周有光掃了一眼之前打遊戲加的水群，清晨六點多鐘，不缺通宵的群友轉髮雕圖和鏈接，跟自己第一次死之前沒有區別，和自己第一次復活后也依然相同。

「倒計時：46：30」。

手指停留在輸入法的發送鍵上，周有光打字：「幫我報警」，刪除。

又打字：「我最近遇到一件事……」，刪除。

跟群友說有個毛用啊？

周有光最後選定了一個簡筆畫的白貓頭像，拇指右滑，給對方發消息。

「眼睛里沒有光了：救救。」

周有光的企鵝ID延續了自己一貫的無聊風格，「眼睛里沒有光了」，說白了就是把真名拆開放進去。

「眼睛里沒有光了：如果一個小時之後我沒給你發消息報平安的話，幫我報警。」

「AAA專業捕魚：？」

「眼睛里沒有光了：三言兩語講不清，魚哥你先幫我記著，之後跟你細說。」

AAA專業捕魚，是他上高一時加的一個遠房親戚，算是周有光的長輩。

說是「長輩」，

其實真實年齡只比周有光大上一兩歲，只是輩分更長而已。

而周有光聯繫對方的主要原因是，這個「AAA專業捕魚」是道學院的學生。

怎麼說也算是專業對口吧。

周有光已經想通了，這種事，報警可能還真沒用。

他只是打算驗證一下自己的某個猜想。

而他的父母，一個在初中時就因為意外離開，另一個已經十多年沒有回家，留給他的只有一串早就打不通的電話號碼。

高中的學費是那個時候好心班主任幫忙給的，大學學費依靠助學貸款。

去年才把最後一筆高中欠債還清，如果沒有意外，周有光原本正考慮能不能在大學畢業之前還清助學貸款。

他也曾經想依靠可靠的長輩，但生活很早就教會了周有光，一次又一次打破幻想，認清現實。

「倒計時：45:01」。

發完消息，周有光暫時放下手機，轉而拿起掃把桿。

陽台不能走，倒計時還夠，那麼也只能重新看向大門了。

經過這麼一兩分鐘，翻了下企鵝列表，發了消息之後，周有光反而鎮定了不少。

恐懼也是一種需要持續的情緒，如果中間被打斷一下，總會稍微消停片刻。

周有光覺得，如果倒計時結束之前，門口的東西不會破門而入。

那麼，現在聽不見任何聲音，或許也說明。

要麼，那東西還沒來。

——要麼，那東西的行動，存在什麼前提條件。

周有光再次把右手伸向了宿舍門。

不過這一次，他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方向。

和最初緊貼大門中央不同，這一回，他站在門框邊緣，確信只要一開門，自己就能一下竄到打開的門縫裡，絕對比宿舍樓下的流浪貓還快。

掃把桿依然握在手中，周有光推開桌子，反手把毯子也裹上了身，不管防不防得住，主要是安心。

「咔嚓……」

他緩緩扭開門把。

「倒計時：44:44」。

周有光現在已經習慣了視野里有一小塊只有自己能看見的倒計時，就當成提醒自己行動的指南了。

就是這個時間不怎麼吉利。

「倒計時：44：34」。

數著秒數，周有光最後確認一遍，耳邊沒有催命般的咔嚓和滴答聲。

嘩的一下，他猛然推開了門。

一瞬間，周有光眼前一亮。

這個「亮」，是物理方面的亮。

自從前些年，因為走廊沒有燈，導致兩個學生半夜去趕車結果從樓梯上栽下去，摔斷了胯骨以後，學校就給每層走廊加裝了夜晚長明不熄的照明。

只要到了夜晚，走廊上就一直開燈，反正學生公寓里的廊燈瓦數不高，亮一整晚也不算貴，也方便了監控。

周有光在昏暗的寢室里待了這麼久，猛地推門，甚至覺得有些刺眼。

而花了那麼久鼓起勇氣推開的門前，空空蕩蕩。

眼前是一如既往的黃色宿舍門，一排排一列列，有的門上還粘貼著一些通知告示，以及「安全提示」，等等。

他又低頭看腳下，除了地面上有道陳年裂痕，正好貫穿了他的影子，什麼也沒有。

那個大紅色的，催命的身影，彷彿從未出現過。

「這……」

披著毯子，握著掃把桿的周有光愣住了。

他在原地站了半分鐘，耳邊隱約能聽見一陣陣頭頂燈光因為電路老化產生的嗡嗡聲。

再往前往後，左轉右轉，周有光看了一圈，大早上的走廊沒有一個人出沒，連清潔的阿姨都沒來。

對於大學生來說，六點多起床還太早了。

周有光慢慢地往門口走了一步。

又一步。

他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里，起先緩慢，然後漸漸變得急促。

最後周有光幾乎是一路拖著掃把桿，往前小跑起來。

清晨的空氣一股股湧進鼻腔，還有點發冷，呼吸冰涼。

毯子裹在身上，隨著跑步往前搖擺，每一下都把新鮮的冷風拍進他的秋衣里。。

「！！！」

但周有光不但不覺得難受，反而產生了一股隱秘的喜悅。

「倒計時：42:00」。

現在距離所謂的求生遊戲倒計時結束還有四十多分鐘，而他已經平安離開了寢室。

他越跑越放鬆，很快就來到了一樓。

一樓的宿管阿姨披著大衣，跟往常無數次一樣，在門口的前台打瞌睡。

周有光聽見鼾聲，從軍綠色大衣的領子里傳來。

宿舍樓的門禁是晚上十一點到清晨六點，現在這個時間，玻璃大門還沒完全洞開，但原本搭在門上的鏈子鎖已經開了。

周有光輕輕走上前，做賊一樣推開了宿舍樓大門。

推門之前他又不放心地回頭看看。

老樣子，身後什麼也沒有，一樓的全身鏡里只有自己回頭的樣子，大驚小怪，看著怪蠢的。

而腳下，自己的影子還是孤孤零零的一條。

「安全出口」的小綠人標識近在咫尺。

等徹底走出宿舍樓，周有光長吸一口氣，稍微鬆開了掃把桿，搓了搓黏膩的手心。

他一點點放慢腳步，感覺自己的腿都有點不利索了。

「倒計時：41:00」。

周有光裹緊毯子，重新看向倒計時。

白色的數字依然不緊不慢地跳動，不因為周有光的心理變化產生任何漣漪。

看來這個倒計時的提示……或許意味著，要讓人在倒計時之前從寢室里逃出去？

正想著，周有光突然感覺後頸一涼。

他「咦」了一聲，稍微低頭。

這一看之下，周有光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視線之內，一隻紅色的袖子，不知何時，繞在了自己的胸口。

——彷彿從身後，把周有光抱住了。

那道從後頸而來的涼意，視為周有光身上的毯子如無物，緩緩入侵，幾乎凍得周有光蹲下來。

在這無孔不入的寒冷里，周有光幾乎停滯的大腦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這個所謂的倒計時……雖然名義上是時間限制，但從沒有表示過……

在倒計時之內，他就一定能活下來啊？

紅色袖口的金線刺繡輕輕鼓動。

布料的觸感細膩柔滑，帶著古怪的腥氣，像一塊肌理細緻的肉。

伴隨著一陣詭異的形變，袖子下端伸出一隻慘白的手，指甲尖利，對準了周有光的心臟。

「倒計時：4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