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盯著

003

藺空山絕對不算矮，他近一米八的身高，人又清瘦，更顯得身形頎長。再加上比例優越，脊背筆挺，體態端雅，之前才會被誤認成職業模特。

但和商洛曄站在一起，藺空山卻輕易被對方超出半頭去。商洛曄又是垂眼看下來，平白近似於壓迫感十足的冰冷俯視。

空氣沉寂，走廊里的氣氛不由得僵硬了起來，就連原本不明所以的其他面試者都察覺明顯到了不對。

這兩位……是結過梁子？

而白夢璇她們幾個工作室內部人員，更覺得情況不妙。商洛曄的表情很冷，他本來就是不好接近的寒肅長相，加上現在這幅凜厲懾人的神色，旁人看了，甚至感覺他下一秒就會開口直接說——

滾出去。

唯獨站在商洛曄面前、與他四目相對的藺空山，看起來卻好像完全沒受影響。

青年仍神色溫和，眉目含笑：「請洛老師多指教。」

白夢璇這時才反應過來，藺空山一直叫的是「洛老師」，而不是「商先生」。

娛樂圈業內習慣於稱呼「老師」，大到頂流明星，小到助理場記，喊一聲老師總不會出錯。

藺空山這是隨了業內的習慣在叫。

而且他明明是大佬家裡派來的人，卻沒叫「商」的姓氏，這或許是藺空山知道商洛曄和父親關係不好，很討厭被叫「商少」，也或許是他剛剛聽到了，留意有人喊了一聲「洛哥」。

總之，這位美人一開口，就用了一個聰明又親近的叫法。

白夢璇又多看了對方兩眼，她發覺除了長相，藺空山的性格似乎也和他們預想中教條刻板的中年男截然不同。

即使現在她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卻還是很難生出惡感。

只不過，美人這些天賦般的自然親近感似乎並沒能打動正主老闆。等他說完，商洛曄仍舊眉眼無瀾，音色冷冰。

「不需要，回去。」

氣氛頓時變得更為冷凝。

藺空山抬眼望著對方，內心感嘆了一句。

長這麼高了。

他面上依舊微笑如常，滴水不露：「我已經簽好了工作合約。」

商洛曄優越的眉骨線條為深邃眼窩投下了陰影，淡色的冷眸一瞬都沒有移開視線，目光仍然帶著有如實質的鋒利感。

他漠然道：「那就現在毀約。」

工作室的其他人看情況不對，已經先悄悄把其他面試者安排去了另一個地方，連走時都沒太敢發出動靜。

很快，偌大的接待區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藺空山其實早料到商洛曄不會輕易接受，雖然他的工作是洛素一手安排的，但以目前商家父子的僵持情況，換做藺空山在對方的位置，他也理所當然地會認為這是商父的手筆，只不過假借了母親的名義。

藺空山並不在意，他向來不會在工作中有私人情緒。而且退一萬步講，老師之前開出的薪資，也足夠買他和聲細語地應對十個奇葩老闆。

所以藺空山依舊笑意淡然：「毀約的代價會比較高，您不僅要給我裁員補償，還有附加條件，百馳會終止和Gold工作室的合作。」

百馳是一家知名的啤酒公司，最近和Gold工作室簽了廣告合約，之後他們一整個系列的新產品，視頻廣告的部分都由Gold負責拍攝，算是一次穩定的長線合作。

而百馳啤酒的母公司有洛素夫婦的控股，終止合作確實只是一句話的事。

商洛曄冷睄著人，他眼型偏長，廓尾的線條極為深刻鋒利，一雙色淺的眼眸透著無機質的冰冷。

他回復很果斷冷淡，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這麼威脅了：「隨意，那就拿百馳的廢止協定來談。」

年輕的冷臉老闆看起來軟硬不吃，好像根本不為所動。藺空山卻沒有任何氣餒，反而覺得頗有希望。

事實上，他甚至都有些意外，因為商洛曄居然一直和他說到了現在，沒有直接甩臉離開。

「那樣太不划算，」藺空山盡心分析，「百馳是評級一流的優質客戶，品牌知名，上線周期短，廣告鋪開快，對工作室後續的發展和名氣推廣都有助益。」

「而且百馳還一向出手大方，錢給得很痛快。」

「況且，您是老闆。」

藺空山又笑了一下，薄紅唇畔抿出一個柔軟的弧度。他生得好看，音色又清湛，好像只是尋常隨意的開口，都比旁人更添許多說服力。

「我只是個助理。」

和高出半頭的商洛曄說話時，他微微仰頭，露出皙白流暢的頜線，墨似的烏髮色澤潤柔，彷彿從略高一點的角度看去，輕易地便能將他整個人完全鎖映在淵深眼底。

藺空山笑著，聲線都顯得更溫輕了半分。

「我不會待太久，等百馳合作結束，您隨時可以開了我，到時我只能拿到最低補償。」

美麗的青年笑意溫雅，耐心十足，最終也果然如他所料，等來了一句漠冷的回應——

「試用期三天。」

***

Gold工作室內。

眾人透過單向玻璃依然能看到接待區的兩個人，只不過沒有聲音，也沒人敢真的開門湊上去聽。

不過這阻止不了大家的好奇，眾人都在竊竊私語。

白夢璇「嘖」了一聲，看著藺空山感嘆：「這位真不是凡人，對著臉那麼冷的大佬還能笑得出來。」

旁邊還有人忍不住道：「笑得好好看啊……」

是真的好看，藺空山不是那種需要保持疏遠才能呈現完美的人為美貌，他是純然天生的全無死角，每次神色生有波瀾變化，都只會更加恍人心神。

特別是對他們干這行的人來說，對審美感知更為敏銳，誰看到這樣的美人能不心動？

這已經是純粹的藝術美感。

就連高大男都不得不承認。

雖然空降來助理的舉動令人頭疼，但大佬的家長確實很會挑人。

不過也有人說。

「可是之前我們合作過那麼多明星，也沒見大佬對哪個人特別優待過。」

「大佬好像不受美貌影響哎……」

結果這邊正聊著，下一秒，工作室正門忽然被推開。

兩個人居然真的一起走了進來。

眾人頓時噤聲，齊刷刷地看向了他們。

大家都等著商洛曄開口，但商洛曄並沒有做什麼解釋，更沒有額外介紹。

他依舊神色肅然冷淡，直接對所有人道：「開工。」

隨即，商洛曄又對剛才安置過面試者的白夢璇說：「通知他們，十分鐘後會議廳面試。」

商洛曄說完就徑直走向了自己的辦公室，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也都依言動作了起來，似乎只有站在門口的藺空山沒得到安排。

就在大家以為老闆準備直接無視掉新來的這位空降助理時，已經走到辦公室門口的商洛曄腳步一停，轉身回頭。

男人抬手曲起長指，叩了下冷白門框。

這一聲響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商洛曄望著身後沒跟上來的藺空山，面無表情地說。

「過來。」

他竟是這位空降助理叫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室內一片闃寂，藺空山倒沒怎麼驚訝，神情平和地走了過去。

眼見兩人都進了大佬的辦公室，大家的好奇心並沒有消減多少。只不過很快，一忙起工作來，眾人就沒時間分心關注了。

今天的工作任務不巧有些繁重，工作室上午需要拍一條品牌商業廣告，等代言的藝人抵達位於辦公區樓上的室內影棚，這一拍就是五個多小時。

真正忙完收工時，已經將近下午三點。

因為拍攝時間緊張，中間根本沒有休息機會，大家都是飢腸轆轆，餓得說話都沒什麼力氣了。

這個尷尬的時間點不好訂餐，而且四點半還有個大客戶要過來，現在想吃飯，就只能在快餐漢堡店裡選。

有人哀嘆：「我都倆潰瘍了，真不想吃炸雞。」

「沒辦法，點別的配送太慢了，時間不夠啊。」

大部隊閑聊著，走下了樓梯，然而等他們瞥見大廳一側的餐桌時，卻都是一驚。

只見長條餐桌上，已經依次擺好了十多份外賣餐盒。

「誰提前點好外賣了？」白夢璇驚奇。

這一層樓都被Gold工作室租下，並沒有其他人會使用公共餐區。

「哪位救星做的好事？」

一旁響起了溫然悅耳的男聲：「我點的，剛送來不久，應該還是溫的。」

走過來的人正是藺空山。

「我看中間一直沒有休息，錯過了飯點，」他向餐桌示意了一下，帶些歉意道，「各位剛剛還在忙，沒來得及問大家，就直接點了餐，抱歉。」

「不用不用，」眾人哪好意思聽他道歉，「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餐盒的包裝是特製的，很容易能認出是一家附近很有名的綜合餐廳。這家店的評價很好，只不過因為附近都是寫字樓，打工人多，每到用餐時間，這家店的排單都要等很久，工作室之前幾次想集體訂餐，都沒能順利點上。

而且直到坐下之後，大家才發現，密封不透明的餐盒外還貼了標籤，上面細緻地標了各種口味：不辣、加麻。

甚至還有「輕食」和「高蛋白餐」。

白夢璇拿的就是唯一的那份輕食，她忍不住問：「藺老師是怎麼知道我們口味的？」

藺空山解釋：「之前留存報銷的外賣單據上有備註，我按照那個點的。」

工作室眾人平時都是自己吃飯，但如果有集體項目或者像今天這樣忙碌過點，就會一起訂餐，作為餐補依據，訂餐的單子也保留了下來。

好幾個人都咬著筷子驚訝看他。

還能這樣？

雖然藺空山說得輕描淡寫，聽起來像只是微不足提的小事，但只要稍微干過一些統籌工作的人都知道，能讓十多份午餐全部契合口味，還正巧在他們收工的時候適時送到——這絕不是輕鬆能做到的簡單任務。

更何況，藺空山還是第一天剛來。

連他們自己，團隊這麼多人，都沒周全得想到今天加班要提前訂好餐。

大家還在驚嘆，而這時，藺空山又走到了一個圓臉小哥的座位旁邊，低頭和人道。

「口腔潰瘍的話，我這正好有瓶西瓜霜，不介意的話，等飯後我拿過來可以嗎？」

圓臉小哥一愣，顯然沒想到對方會說這個，他瞬間面龐有些發紅，磕絆了一聲才說。

「好、好……謝謝。」

大家其實都有一瞬發愣，看藺空山的表情更像是在看人型哆啦A夢。

不得不說，團隊眾人今天都多虧了這位新來的助理，無形中被解決了不知多少麻煩。

雖然大家對藺空山還是很陌生，但對方如此細心溫煦，還很好相處，再對著一張這樣晃人心動的臉，眾人實在沒辦法生出反感。

而且在午餐開動之後，藺空山也沒有刻意熟絡、明顯帶著目的去找人攀談。

他只是在白夢璇的邀請下也坐了下來，拿出了一個賽百味的三明治慢慢在吃。

雖說餐桌的確是最容易拉近距離的地方，但大家剛忙了那麼久，現下只想放鬆地吃一頓安生飯，基本已經沒什麼心力再去額外交際。

藺空山的做法，無疑讓這頓午餐少了很多尷尬。

餐桌旁多了這麼一位陌生新人，卻又好像和平日沒多少不同，氛圍依舊很放鬆。

不知不覺地，甚至在大家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

本該被反感排斥的那人，已經平順無聲地融入了這團隊之中。

藺空山雖然沒有主動攀談，不過他卻在這餐桌上基本見全了團隊的所有人。

畢竟早上他到時，工作室的人還沒來齊。

而且因為剛剛在攝影棚工作，大家全帶著工牌，每個人名字和職位都很清楚。

比如那位餐點吃得低碳低脂高蛋白的高大男，他是團隊的道具師，卡尺寸頭，硬朗英俊，一身雄健肌肉，發達的斜方肌從肩頭直接連到下頜骨。

但他的名字卻叫燕溫文，和外表的畫風截然不同。

而沒來這兒用餐的，好像只剩了一兩個人……

藺空山吃得不快，賽百味才咬過幾口，他正想著，一抬眼，就對上了一道冷淡沉肅的視線。

是商洛曄。

他剛和執行導演一起從樓上的室內攝影棚走下來。

正在吃飯的眾人紛紛和兩人打招呼，執行導演也早就餓得夠嗆，對著留給自己的餐盒簡直兩眼放光。

「天老爺，我的重辣，好巴適哦！」

商洛曄卻沒有去餐桌坐下，團隊里的人早已習慣了他的風格，剪輯師和後期猛扒了兩口飯，放下餐盒就準備跟著老闆去看鏡頭。

結果，商洛曄卻指名道姓地叫了藺空山。

年輕的老闆面色冷淡，俊臉看不出丁點波瀾。

「過來。」

他把藺空山叫走了。

只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覷。

早上叫人，還可以說是讓藺空山在辦公室待著，別插手專業的拍攝工作。

現在都忙完了，又把人叫過去做什麼？

大家原本以為，這位空降的助理來是為了監視老闆。

結果現在……

有人小聲嘀咕。

「怎麼好像反倒是大佬盯著藺老師一樣？」

沒有任何一個人表示能反駁。

尤其是高壯寸頭的燕溫文，更覺得訝異奇特。

燕溫文和商洛曄是發小，對這位好友了解更多一些，他知道商洛曄是很沉穩冷淡的性格，更多時候，甚至能說是峭硬和冷漠。

之前Gold剛剛成立，還籍籍無名的時候，他們曾被一位最近火起來的男星約拍，那位藝人顯然因為驟升的熱度有些發飄，不僅強行提出無法實現的拍攝要求，還毫無通知地任性遲到，讓工作人員苦等了四個小時。

而那時的商洛曄，根本沒有理會兩邊的地位差距。

——他直接按協約走流程，立即終止了合作。

這一舉動導致男星團隊相當不滿，甚至放話要讓Gold在這一行里混不下去。

但緊接著還沒一周，Gold給另一位同類型藝人拍攝的封面組圖就出了圈，反而給男星的對家賺來了好一波流量。男星和對家原本在爭同一個電影角色，最終，正是對家獲得了那位名導的青睞。

之後閑聊，那家藝人團隊還向工作室透露過，導演正是看過Gold拍攝的那組人像，感覺藝人氣質上佳般配，才選中了他們。

而現在，這位年輕的助理雖然是突兀空降，但顯然也不像那位驟紅男星般盛氣凌人，按商洛曄的性子，大可以對藺空山直接冷眼忽視。

再反感一點，甚至可以將他架空孤立。

可眼下不只燕溫文，眾人都親眼所見。

大佬這哪像是要冷漠忽視人的樣子？

一旁的白夢璇已經吃完了沙拉，她隨手擰開了唇釉補妝，道：「對了，還有件事你們發現了嗎？今天大佬的穿衣風格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誒。」

無論攝影還是攝像，都是一種審美的藝術。作為頂尖從業者的商洛曄，他平日的個人審美表露——比如穿搭衣品，自然也會被團隊成員所推崇關注。

大家平時就沒少注意大佬的衣著，今天也的確都發現了不同。

「好像……有點偏正裝風格？」

工作室沒有著裝要求，團隊的年輕人很少會穿得西裝革履，商洛曄今天穿的也不是商務西服。

他只是穿了一件正肩挺括的黑色外衫，內里是冷灰的暗紋襯衣，還搭了一個皮革制的波洛領帶。黑色徽標嚴整地束在領口，細長的壓紋領繩端妥地垂落下來，貼覆在廓弧韌挺的前襟胸線。

說不得是波洛領帶還是他那廓線本身更性感。

商洛曄的身材很好，他和肌肉雄勁的燕溫文是不一樣的風格，身形更加勻韌勁瘦，又同樣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悍然力量感。

有肌肉線條的人穿衣會更好看，何況商洛曄的身型比例本來就是天生的衣架子。

只是他一貫漠於炫耀這些外在，從來不會特意去穿彰顯身材的衣服。

可商洛曄今天這身，卻是低調沉穩又完美修襯，將他年輕蓬盛、寬肩窄腰的優越身材完全顯露了出來。

「上午拍的時候我們就說，大佬根本不能往鏡頭那邊站，他比要拍的主角顯眼多了。」

「所以他為什麼會突然換風格？是因為要見下午那位大客戶嗎？」

「可是之前見更大牌的金主爸爸，也沒看大佬特意換過衣著哎……」

大家討論不出原因，最後只一致認同。

正肩衣服的確很顯身材，而商洛曄今日穿得周謹嚴整，無形中被沖淡了些許年少酷野的青衿感，看起來更穩重成熟了一分，也更拒人千里。

不像是僅僅只有二十歲的生稚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