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幕 ? 四主爭雄 ? 五

第三十五幕 ? 四主爭雄 ? 五

「這是——什麼妖術?!你們對那姑娘做了什麼?!」

面對這一連串不明所以,甚至令人極度眩暈的畫面,將炎同祁子隱几乎同時叫出了聲。聲音令眾人眼前的畫卷戛然而止,也令頭頂上那白色的燈光重又亮了起來。

一片虛空之中,男子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地回蕩著:

「這,便是無數人追求的輪迴永生。」

「輪迴永生?你是說,那女嬰並非是老著的後代,而正是她自己?這又如何可能!」

甯月只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生怕自己會錯了意。但男子的回答沒有半分猶豫,更徹底打消了她心中的最後一絲懷疑:

「沒錯。您此行將擁有的,是經過徹底改造之後的嶄新身體。通過不斷地優化,您可以選擇擁有更加綿長的受命,更加強健的體魄,讓自己遠離任何病痛的困擾,甚至擁有過人的智慧——」

可還未等其將話說完,便被將炎高聲打斷了:

「所以,這麼多人都白死了?所有人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所希望尋得的究極之力,不過是先民們留下的一個追逐永生的夢?!」

「某人並不十分明白您所說的是何意思,但永生是人類一直以來的終極追求。而我們所取得的,也是足以令死神也望而卻步的偉大功績,是足可讓人類文明洗盡鉛華,蛻化成神的飛躍!」

虛空中男子的語氣忽而變得激昂了起來。若是平日里聽到,或許當真會被這番慷慨的言語所鼓舞,然而眼下,這些豪言壯語蒼白得便如紙一般,甚至聽上去極為諷刺。

「那些獲得了永生的先民,還不是從這世上徹底消失不見了?!可因此而冤死的那些人,我的父母親族,我的妻子,我麾下的萬千戰士,他們的命又該由誰來償?!」

將炎的情緒終於再度失控。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剝絲抽繭,漸露真容之後,殘酷的真相愈發顯得鮮血淋漓,便若千鈞之擔壓在心上,令人難以接受。

他猛然揮起手中的長刀,朝四周那些粗大的水晶立柱上斬了過去。只聽乓地一聲脆響,無數火星四濺開來,鋒利的刀刃卻只在牆上劃出了一道淺淺的痕迹,卻無法將那堅硬的水晶擊碎。少年人的雙臂反倒被震得酥麻,十指也幾乎快要握不住刀柄。

「某人知道,這件事著實令人興奮,但請不要因此而破壞大廳里的財物。如果您還想繼續深入了解永生的秘密,某人隨時可以為您效勞。」

虛空中的聲音再度響起,重又恢復了先前的沉穩與優雅。

話音未落,眾人忽聽自己身後「唰」地一聲輕響,竟是在原本看上去嚴絲合縫的牆面上,開出了一道可容兩人並肩通過的門來。門后並沒有路,只有一隻可容十人棲身、四方四正的水晶盒子。若非親眼所見,他們如何也不會想到,世間竟還有如此怪異的存在。

直至此時,說話的男子也未能現出真身,其卻不知用了何種方法,暗中操控著一切。

「門後有什麼?!」甯月問道。

「某人即將向各位展示的,是我們努力讓生命永世長存的本心。許多第一次來到這裡的客人,都會或多或少地質疑我們的初衷與動機。但某人可以向你們保證,接下來的場景,將令你們打消心中的一切疑慮,並將永世難忘。」

這一次,姑娘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半分猶豫,便邁步向那水晶盒子中走去。祁子隱當即上前一把按住她的肩頭:

「不要去!」

少女卻是回頭淡然一笑:「如今,對這個地方隱藏的秘密了解得越多,我們便越有機會活著離開。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是不能做,不敢做的?你們若是不來,便在這裡等我。」

白衣少年微微側目,看了一眼身邊年輕的將炎,未曾想對方竟也在看著自己。二人相互沒有再多言語,卻已同時拔腳跟在了紅髮少女的身後。

水晶盒子一路向上行去,瞬間便已高懸於半空。看著腳下的千餘甲士變得恍若一群黑蟻般渺小,三人也不禁心跳加速,腿腳發軟。

但很快,水晶盒子漸漸變得不再透明。隨著身前的大門再次開啟,呈現在他們面前的,已是改天幻日的另一片空間。

向前一路延伸開去的曲折走廊,上下左右皆是如墨的黑色。地板不知使用了什麼材質,踩上去沒有一點聲音。三人只覺得耳中好似被塞了一團棉花,悶悶的,卻仍能清楚地聽見彼此的說話。而在他們身側依次展開的,則是一幅幅觸目驚心,卻又無比真實的動態的畫。

那些畫起初只是些人與野獸爭鬥的景象,但隨著三人向前行,逐漸變得觸目驚心起來。

許多畫上,無數身著甲胄,跨著戰馬的戰士在沙場上廝殺著。那些人手所中擎的,並非陸上諸侯中任何一國的纛旗,身上甲衣也頗為不同。但僅看那些畫面,便足以重新勾起少年人心中殺伐四方的回憶,甚至彷彿可以聞到戰場上那瀰漫開來的濃烈血腥氣。

再向前去,畫中的內容也愈發變得猙獰可怖起來。其中一幅畫中,無數流民拖家帶口,背井離鄉,皆是骨瘦嶙峋,面色焦黃。他們於路上剝樹皮,吃草根,甚至對著倒地的屍體大快朵頤,場面不堪入目。

另一幅畫中,則有無數具屍體被高高堆成一座小山。在那座小山的邊上,還立著數個頭戴面具,手執火把的人。仔細去看,方才發現那些屍體中的許多人還未死透,伸長了手臂張大了嘴,求生之色溢於言表。然而其身上的皮膚卻早已潰爛,血肉模糊,便如早已入土多日的屍體一般。

繼續前行,這樣的畫面變得越來越司空見慣。三人於其中看到了身著黑白條紋衣服的囚徒,列著隊被成批殺害;看到了躺在母親懷中的嬰兒,枯瘦孱弱得幾乎等同一具骷髏;看到了手握如火栓銃一般武器的人互相射擊;更看到了地平線上騰起的蘑菇狀烏雲之下,被燒作焦炭的萬千屍體。

「這,便是整個人類的歷史。各位應該能夠明白,在飢荒、瘟疫、戰亂、甚至正常的生老病死的面前,再強大的生命都會無比脆弱。然而有了我們的幫助,所有的生老病死,於人類前面都不再是問題——」

狹長的走廊終於到了盡頭。沉默了許久的男聲再次響起,卻是聲聲入耳,字字入心,「決定了我們是誰的,並非我們的軀殼,而是我們的記憶,我們的所思所想。肉體,不過是種傳承的載體罷了。我們無法將它永久留存,卻可以設法再造。我們將人的靈魂送入天堂,又在新的軀體完成改造之後,再將靈魂接回地面,完成永生的輪迴……」

說話間,走廊兩旁高高的黑牆緩緩向下沉去。其後露出的,則是一排排圓柱形的碩大的水晶罐。罐體沿著三人頭頂的錐形高塔延伸開去,足有百萬計。而每隻罐中,皆充滿了渾濁的液體,液體中還隱約能看見浸泡著的一個個人形的身軀!

那些水晶罐中的軀體,多數皆是與三人年紀相仿的少年男女,還有年紀更小,甚至尚未生長成形的胎兒模樣。所有的軀體之上,皆起了毒癤膿瘡一般的潰爛。更讓甯月同祁子隱感到陣陣反胃的是,此前他們於冰原上遭遇過的那種小蟲,此刻正於傷口中鑽進鑽出,不斷進行著修補!

而其修補所用的血肉,竟好似是此前於藍冰原上,從那些化作了乾屍的甲士身上取來的!

紅髮少女難忍腹中翻滾,終於哇的一聲嘔吐了出來。而將炎同白衣少年,也被面前景象駭得別過臉去,不敢多看。

一隻光球,不知從何處徐徐升起在三人頭頂的正上方。自那光球上長出無數條細線,連向一隻只死氣沉沉的水晶罐上。待仔細去瞧時,卻發現那光球,竟是世人夜夜可見的,高懸於夜空中的那輪濁月的繪影!

「所以,草原人所信奉的長生天,或許正源自於此!」

將炎扶著有些隱隱作痛的額頭,喃喃地道。祁子隱也有些懵了,彷彿眼前的一切,皆似場難以醒來的噩夢。

「如何?諸位看過之後,是否已經下定決心,打算加入這些人的行列,同享永生了呢?」

虛空中的男聲再次響起,語氣之中滿是勸誡之意。然而這一次,回應他的卻是三人異口同聲的呵斥:

「給我閉嘴!」

「好的,某人就在這裡,隨時等候各位的召喚。」

男子並未生氣,只是唯唯諾諾地隱匿了下去。

年輕的曄國公卻始終有一事難以想得明白:

「既然先民們已經能用此般方式獲得永生,最終又因何從這世上消失殆盡的?」

「……莫貪心,莫貪心,洪水猶在,天怒難息……」

一旁的將炎卻是低聲念起了兒時的一首歌謠,眉頭越皺越緊,「永生——又豈是凡人可以掌握的力量?」

紅髮少女卻是搖了搖頭:

「所謂天怒,無非人禍而已。其實傳說中的先民與如今的世人一樣,自私、貪婪、虛妄、殘忍。他們所努力追尋著的永生,最終不過是個縹緲虛無的夢而已。你看我們的四周,與其這樣地活著,倒不如好好過完一世。」

她邊說邊用手撫著自己的胸口,似乎還未從此前的那陣噁心中緩過勁來,「倒是我們三個,竟成了這世間唯一有幸親眼目睹真相的人……」

然而未曾想到,她的這句話卻再次讓被勒令噤聲的男聲跳了出來。而他的回答,更是令在場的三人重又緊張了起來:

「其實,還有人早在各位到來之前,便已造訪了這裡。只不過,他未能成功喚醒某人,便先行離開了。」

「有人來過?是很久以前么?」

甯月有些狐疑地問道。未曾想,虛空中的聲音卻是十分肯定地否認:

「並非很久。相反就在某人被喚醒前,相差大約不過兩三刻鐘左右。」

「對方一共來了多少人?」

「只有一人而已,卻是氣定神閑,似乎對於自己此行的目標十分篤定。」

聽對方如是回答,三人心中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人,旋即又異口同聲地問道:「那人生得何般模樣?」

「高瘦、蒼白、冷酷。某人還從未見過有人行動起來如他這般,沒有半點猶豫,甚至連一絲多餘的動作也沒有。」

「果然是昆頡!」

虛空中男聲的描述,令三人無比確認那個打從進入鬼州以來便未曾現身的幕後黑手,的確還是現出了行蹤。

「他眼下又去了哪裡?」

紅頭髮的姑娘還想繼續問下去,虛空中的聲音卻是突然沒有了反應。

「喂,你還在嗎?」

甯月後退了兩步,昂起頭來看向四周,然而除了那些恐怖森然的水晶罐,再看不到什麼別的,對方也沒有再作回答。

無法,三人只得準備調頭回去。誰料那個男子的聲音毫無徵兆地重新響起,卻是帶著刺耳的雜音,變得斷斷續續起來:

「……地下……核……」

「你怎麼了?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地下還藏著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紅髮少女連忙扯開嗓子又問,然而無論她如何嚷嚷,對方都再未發出過半點聲音。

「怎麼辦?昆頡不知去了哪裡,但他既然會於此地現身,事情便又平添了一分變數。我們該怎麼辦?」

甯月忽然覺得一陣強烈的疲憊湧入了四肢百骸,頹然坐倒在地,一時間沒有了辦法。只是隱隱覺得虛空中的那個聲音,似乎遵循著冥冥之中的某種安排,僅允許其將希望三人聽到的內容陳述完畢,而不想讓他們聽到的事,則半個字也不讓多說。

她想不明白於昆頡而言,在費盡心力並虛耗了數十載的光陰之後,此地對其而言究竟還有何價值。她更加無法想通,自己的父親風未殊同蒼禺族歷代大司鐸,為何竟會苦守著這樣一個根本無關現實的秘密,甚至不惜動手殺人。

除非,這其中還有什麼自己尚不知曉,未能看清的原因。

然而,命運卻似乎不允許她有時間再去將個中緣故想得明白。忽然安靜下來的四周,讓一絲聲音很快便傳入了三人耳中——是足以穿透他們腳下黑色的地板的陣陣喊殺聲!

甯月與少年們面色大變,當即沿著原路返回。卻未等水晶盒子落地,便看見留守於地下的赤焰軍同玄甲軍,正同不知何時出現的第三支軍隊混戰在了一起。

他們的對手,正是打著金羆纛旗的關寧武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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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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