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自欺欺人

雪幕朦朧，淺水凝晶。冷風微微掠過，攜來刺骨寒涼。蕪幽立在病患的草屋外面心中襲上一種說不出的壓抑。

原來，在瘟疫面前，哪裡都是殘忍。弦音在落雪中穿行片刻，被偶然嵌入的幾聲呻吟打斷，頓挫兩聲便停了下來。

冷風被遮擋，一股暖意將蕪幽環住。她這才有了一絲反應，側身正看到靈甦在她肩頭披上了自己的斗篷。

只是這一動作，兩人心中各自產生了一種說不清楚的熟悉。氛圍頓時顯得有些拘謹。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此時此刻的安靜，靈甦警惕地側了一下頭，煙羅先行向夢魂橋入口跑了過去。

「又有病患？」煙羅提高了聲調，語音穿透雪幕傳到靈甦和蕪幽耳中。

靈甦迅速將蕪幽拉到草棚中藏了起來，示意她不要出來，自己便先出了草棚。

外面腳步聲呻吟聲嘈雜混亂，一陣過後才漸漸安靜。直到靈甦撩簾進來，蕪幽才鬆了口氣問道，「怎麼樣？」

「又送來一批人，我讓煙羅安排他們去斷崖另一側搭建住的地方了。」

蕪幽聽完，立馬起身就要出去。靈甦扯著她的手臂道，「你得休息，明日再救治也不遲。」

「還是儘早醫治得好，不然耽誤了病情萬一有人……」

「不行——」靈甦打斷了她，「你的身份特殊，在這裡治病本就危險。這裡病情好得這麼快，我怕引起懷疑。安全起見，你得聽我的。」靈甦堅定道。

蕪幽猶豫了一瞬，脫開靈甦的手，撩簾走出了屋子。

「你——」靈甦閃身到了蕪幽前面焦急道，「你若不聽我的，這個忙，我不用你幫了。」

蕪幽嘆了口氣，「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她透過夕陽最後殘留的暗色望向斷崖處的神像，那些污泥被餘暉浸染成紅色，似是斑斑血跡。

「我剛剛——」靈甦對自己剛剛的態度有些愧疚。

「沒事。」蕪幽心緒複雜，幾日以來，她除了對斷崖谷的生存條件感到心驚以外，還有就是對這裡存在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你為什麼偽裝自己？」蕪幽望著神像，突然問道。靈甦望著她，有些不解，「偽裝？」

「難道不是么？你明明不是一個壞人，所做的事也沒有害過誰，為什麼總是給人一種明暗難辨之感。這還不算偽裝么？」

靈甦勾了一下嘴角，也看向神像，「我從來沒有偽裝，你所謂的明暗不定，不過是被這世間所傳的黑白塗了色彩。而不是我營造出來的。」

蕪幽一點頭，「你說得雖對，但我也有自己的判斷。在五彩神池，安魂確實是在救人。而彈曲的逐肉之勢可不太友善。你難道不是在偽裝？」

靈甦一怔，淡淡道，「懂的人自然會懂。」說到這裡，他眼神深邃看著蕪幽，「原來，你沒事也會琢磨我的一舉一動。我真的很意外。不是個壞人……」靈甦抿嘴一笑，「你對我的評價，我收下了。」

「那你不生氣了？」蕪幽道。

「生氣？」

蕪幽也是一笑，「竟然不是個記仇的人，我誤傷了你，你不是說，你和小鵕在我心裡都一樣。」

「呵。」靈甦觸了一下自己被蕪幽傷到的地方，「傷得這麼深，竟然用『誤傷』就來打發我。」

蕪幽轉過身，蹙眉問道，「還沒好么？」說著，已經向靈甦受傷的地方觸了過去。靈甦一把握住她的手，溫聲道，「好了。」

蕪幽忙將手抽了出來，又轉身看向了神像。

「你說我利用你，你不也不氣了？」靈甦道。

「我不在乎別人是否相信我，但是卻有些在意別人口不對心。」

靈甦眼神在神像身上停留片刻，輕輕嘆了口氣，「如果還有人想證明你是她，那我還會幫她證明你不是。」蕪幽震驚地看向靈甦，難道，他幫剪彤讓自己入夢，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沐葉白？

想到這，蕪幽隨即問道，「你何以這麼篤定自己的直覺」

靈甦依然盯著神像沒有回答。但在蕪幽心裡，這沉默就已經是回答了。

「你認識沐葉白么？」蕪幽又問道。

「不認識。」靈甦看向她淡淡一笑。

她記得，塵瀟也曾對自己說過，覺得自己不是沐葉白。

她雖然堅定自己只是蕪幽。可那另一個人的記憶又是誰呢？連她自己都時而產生矛盾。這兩個人憑什麼如此相信自己？

而且，塵瀟認識沐葉白，又見過自己的樣子，似乎也從沒懷疑過他自己的判斷。這與靈甦說的相信自己又會與另一個自己產生幻覺一樣矛盾。

她終於知道，他們不是相信自己，而是在，「自欺欺人。」她不禁將這幾個字說了出來。

靈甦對這幾個字也感到震驚。或許說，這幾個字是真地說中了他的心事。他忙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神像隨著夕陽的下落逐漸暗了下去。似是將他的記憶拖入一片黑暗。

滂沱的大雨之中，他抱著夢舞的屍體無助地發不出聲音。那個才是真實的自己。

「你不是誰的影子。」那個溫柔的聲音隨著那森森血陣消失了，從此，對她的記憶便成了一片空白。他只記得自己應該恨，恨誰呢？當然是恨那個施了血陣的人。那個人又是誰呢？是沐葉白？

「情是牽扯，也是變故，所以成事者，要斷情。」

「我要為師父報仇。」

「她死了，哪還有仇？」

「你別忘了自己的使命。」

弒影和煙羅的話在靈甦耳邊響起，「斷情？」，「使命？什麼使命？」

靈甦的頭開始疼了起來，他一扶額頭，蕪幽已經攥住了他的手臂。使他瞬間從混亂的記憶中抽離，渾身驚出一身冷汗。

一道清明訣灌入，他才有些清醒。他獃獃地看著蕪幽，與那個人的種種又湧入腦海。他辨不出哪個才是真實。

蕪幽一把將他環住，一針刺入他的肺腧。他只感身子一沉，腦中混亂全部散了。

「你怎麼樣？」蕪幽的話音從他耳邊傳來。靈甦這才徹底清醒。

只在此時，兩人都感腳下傳來一陣晃動。載天都的方向傳來一陣怪異聲響。那上空黑雲劃過一道閃電。

靈甦心中一顫，說道，「鎮魂鼎有異動，我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回來，不要亂走。」

此時此景和靈甦所說的話讓蕪幽忽然想起剪彤夢中的情景。她一把握住欲要離開的靈甦，心驚道，「不要去。」

靈甦對她這一舉動有些吃驚，問道，「怎麼了？」

蕪幽慌忙鬆開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湧上一種難以表達的心驚之感。

「不用擔心，在這裡等我，我去看看就會回來。」靈甦的話似是在另一個時空傳來。蕪幽竟然感覺到自己胸口處疼了一下。

她說不出不讓他離開的理由，但又絕對不能讓他離開。

蕪幽慌忙鬆手，為自己施展了清明訣，卻並沒有驅趕自己的矛盾。

當別人異樣，進入虛幻時，她可以讓對方清醒。而自己卻不能解脫受困。這就是，醫者難自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