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視死如歸
如澈沒有去詢問她「你哥哥是個成年人，為什麼不反抗？」之類愚蠢的話語。
古人看重孝道，天地君親師，一個孝字壓上來，比天都要大，除非她哥哥不想要繼續科舉了才會反抗。
就算告到官府又有什麼用？說句不好聽的，時下人覺得棍棒底下出孝子，打兩下怎麼了，值得大驚小怪的嗎？
且子告父，那是何等的忤逆，他不光會失了前程，還會受到世人唾棄。
伊常在的敘述仍在繼續，或許是觸及到傷心事，她的嗓音越有些啞。
「我哥哥考中舉人後，就一直在說，等他中了進士，便想辦法外派做官，徹底離開，可惜他再也等不到了……
哥哥死後，我額娘整日以淚洗面，沒幾年也就去了，自此後，那個家裡，真是一點讓我留戀的東西都沒了。」
「你弟弟呢？」
「他是庶弟，我阿瑪就兩個兒子，大兒子沒了，自然看重小兒子，他的性子學了我阿瑪十成，冷血惡毒，稍不順心就打罵下人，連我偶爾都被他要斥罵。」
過年的時候，她不過是多夾了些他愛吃的菜，那小混蛋就對她又踢又打。
阿瑪卻只坐在一邊冷眼看著，只提醒他不要傷到了她的臉和胳膊，根本沒說什麼。
「娘娘，您知道嗎？我阿瑪想要討好王公貴族，聽說他們喜歡提著鳥籠子到處遛彎，便四處搜羅稀罕的鳥來。
在將鳥送出去前，他日日呵護，吃喝無一不精細，連弟弟上手摸了一下都要被他訓斥；可是若是鳥送不出去，甚至遭到貴人嫌棄時，他便換了張嘴臉，讓人把鳥帶下去全部弄死，做成湯羹。」
伊常在苦笑了一聲，「我那些被關在籠子里的鳥又有什麼區別？阿瑪對我，本就沒什麼感情，只想著將我賣出一個好價錢罷了。」
她甚至還不如那些鳥，從來沒有在天空中飛過，一出生就在籠子里了。
「所以你選擇和窮書生在一起？就是為了打破他的念想。」
「沒錯，我何其不知道劉秀才不是良配，但總歸他比我阿瑪好拿捏。只要能出了易府，我便走得遠遠的，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去。
到時候，我握著錢財嫁妝，家裡的一切都是我在管，想來劉家也翻不過天去。可我沒想到，阿瑪他……」
竟然如此狠，也如此膽大妄為，明知她心有所屬，卻還要堅持將她送進宮，就為了給他博一個前程。
每每想起，她便切齒腐心，恨之入骨。
「劉秀才經常去逛青樓，還逼死了之前和他訂婚的表妹，你知道嗎？」
伊常在有些驚訝，「是嗎？這個我倒不知，看來他對我也不是沒有保留。」
如澈觀察著她的反應，眯起眼睛，「本宮怎麼瞧著，你並不喜歡他。」
愛一個人的眼神是很容易被看出來的，伊常在說起劉秀才的死，都分外平靜。
而聽到他的劣跡時，她也並沒有憤怒之類的反應，就像是聽了一個並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伊常在有些恍惚，「喜歡？或許沒有吧，他對我來說，是能打開籠子的那隻手，至於那隻手屬於誰，其實並不重要。」
「也是，你若當真喜歡他，怎麼會時常在御花園裡拜祭，讓他的亡魂不得安息，若是日後皇上知道，震怒之下，拿他鞭屍都有可能，你看起來卻並不在乎。」
伊常在愣了一下，竟然笑了，「不，我之前對他也有些愧疚的，畢竟他因我而死，全家不得瞑目，可方才聽娘娘說了他的劣性之後，倒不覺得有愧了。」
「本宮有個朋友，和你很像。」
「哦？娘娘出於名門，也有像我離經叛道的人嗎？」
「本宮幼時愛玩，時常扮成男裝出去逛，三教九流的人也結識了不少。
那個朋友是個商戶女，她爹比你阿瑪還要利欲熏心，最喜歡聽奇貨可居的故事，便也把她當成了一件『奇貨』，在她出生時便已經造勢，想要將她培養成他們地界的第一美人。」
伊常在聽得入神，「後來呢？」
「她對我說，擺在貨架上的珍品，想要不被賣出去，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將它打碎……她做到了，嫁給了一個平頭百姓，後來那人出意外死了，她便做起了寡婦，如今開了間鋪子，過得很不錯。」
「真好。」
伊常在眼裡流露出憧憬來，「我阿瑪抓來的鳥中，也有性子烈的，不吃不喝，絕食而死，每當這個時候，我阿瑪便暴跳如雷，指天罵地。
我也想過，要不要效仿那些鳥，讓他的如意算盤成一場空。可後來我見他氣過一陣，便會轉頭去搜尋別的鳥，我又不敢了。」
「你覺得不值？」
「是啊，太不值了，若我一死，只能引得他一時煩憂，又有什麼意思，哥哥和額娘的死，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也該去地底下陪他。」
如澈能看出來，伊常在已經存了死志，她搖了搖頭，「你還年輕，就算要讓他死，日後若是受寵，隨便找個由頭都行，何必要搭上自己呢？」
伊常在回頭看她，目光是一種說不出的複雜，她環顧了一眼周圍的布置，道，「永壽宮富麗堂皇，華貴至極，宮裡一應待遇更是比著皇上來，可娘娘覺得住得開心嗎？」
如澈愣了一下，「本宮已是皇貴妃，若是本宮都不開心，其他人豈不是要日日以淚洗面？」
她搖了搖頭，「可在奴婢眼中，娘娘和別人並不同，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說著，她站起身，低頭道，「今日多謝娘娘提醒，不過奴婢微賤，不值得您牽扯其中，還望娘娘擅自珍重，奴婢告退了。」
見她離開，采苓把門重新關上，驚訝道，「她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把她留下陪我用晚膳？」
「娘娘，她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啊？奴婢怎麼沒有聽懂，她想不想死，和您開不開心有什麼關係？」
採薇沒好氣道，「笨蛋，她不是說了嗎？她是只鳥啊！皇宮對於她，和更大更華麗的鳥籠子有什麼區別，就算再好，也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