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予生命的力量

賦予生命的力量

眠坐在山頭,手放在柔軟的青草上,遠處初生的太陽在綿羊的絨毛上灑下一片金黃。家裡的煙囪又開始冒煙了。眠吹了聲口哨,從草地上爬起,手裡拿起一根樹榦,揮舞起來,趕著羊群向山下涌去。

他回到家中,坐在桌子前,看著窗外的小溪。村子的姑娘們站在河邊洗著衣服,一些水花濺到他們身上,引起她們一陣嬉笑。其中年紀最小的女孩看向了眠,沖他揮手。眠感覺屋裡變熱了,他開始猶豫要不要舉起已經拿起筷子的手去回禮。

可飯菜已經端上桌了。媽媽小心翼翼把熱騰騰的菜湯放在了桌角,眠急忙去搭把手,他注意到了媽媽越來越大的肚子,裡面是他快要出生的妹妹。

可他忘了菜湯是熱的,燙到了手指頭,他捂著手指皺起眉頭。

媽媽笑著說到:

「總是這麼不小心啊,將來怎麼照顧你的妹妹啊,你先把筷子放下,眠,去叫你爹,告訴他飯菜都端上來,就等著他呢。」

母親握著他的手指頭,吹著氣,另一手搭在隆起的肚子上,看著另一頭窗戶,父親在院子里的田地挖著土豆。

眠隨著父親一起推門進來,手裡攥著兩塊粘著泥土的新鮮土豆,父親看著在鍋爐旁勞作的母親,安靜地坐到餐桌前,用擺在桌子上的黑布認真地擦了擦手。

眠這時聽到了有一個聲音在叫他的名字,有氣無力的,從他的腳底下穿來。他低下頭,看向桌子底下,他發現了他的童年的玩具,是在他枕邊同他度過了無數個夜晚的布娃娃。

娃娃安靜的躺在桌子底下,紐扣做成的眼睛有些鬆動,耷拉到了地板上。

眠確信聲音是他傳來的。

「眠,眠給我生命,我最親愛的朋友,給我生命。眠,我在這,眠。」

他看到娃娃開始地板上顫抖起來,塞滿棉花的身體開始膨脹。瞬間,娃娃跳到了他的臉上,他一下子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在地上。

爐灶上的熱鍋被他打翻,裡面滾燙的菜湯頃刻間灑在了眠的身上。

娃娃越鼓越大,棉花塞進來眠的鼻子和耳朵,纏著的線鑽進了他的眼眶。

「給我生命,眠,給我生命。」

娃娃在他的耳邊尖叫,聲音穿進了他的大腦。

好燙。

這是眠的唯一感覺,他現在覺查不到皮膚撕裂的疼痛,他只覺得自己快要被融化了。滾燙的液體遍布了他的身體,灼燒著他的肌膚。最終他妥協了,他閉上眼睛,開始回想自己與娃娃在一起的美好回憶。

一點一滴的記憶碎片拼在一起構成了布娃娃的生命,活躍在他本身由補丁湊成的身體。

「點點,這是你的名字,記住它,它賜予你生命。」

這是眠的繆斯在說話。

布娃娃不動了,開始縮小成正常的形狀,眠又恢復了視力,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父母也躺在了地上,睜著眼睛,黑色的眼珠變得越來越大,身體一動不動。唯獨母親的腹部還有一些動靜,聽起來像嬰兒在啼哭。

好熱啊。

灼熱感並沒有從眠的身上離開,這次是熱蒸汽的熏烤,他看著逐漸從地上爬起來的娃娃,他沖著娃娃喊起來:

「點點,快,快救救我的妹妹。。。。。。」

眠費勁力氣,卻沒能從地上爬起來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母親的眼珠變得漆黑,微弱的呼吸聲也消失在眠的耳際,她躺在地上成了一具死屍。

。。。。。。

又有一個低沉無力的聲音在叫喊眠的名字。

「醒醒,眠,醒醒。」

眠猛地睜開了眼睛,村子消失了,家裡的火爐消失了,面前的母親消失了,他躺在一團燒焦的柴火上。

這與其說是一場夢,不如說這就是那段鎖起來的回憶。

他坐起來,環顧四周,他在黑色的帳篷里。

他抹掉了眼角的淚水,想要找到聲音的來源。

「老鷹,老鷹,你在哪?」

「眠得,眠得,老朽在你腿邊。」

眠把視線扭到一旁,一隻衰老的老鷹團在他腿邊,像一隻受傷的小鳥,身上的羽毛被燒掉了很多,半死不活地耷拉著腦袋,灰色的鷹眼裡毫無生機。

這是老鷹不戴面具時的樣子。

「占卜師,你怎麼了?你怎麼變成。。。。。。」

眠急忙爬起身,把老鷹抱起來。

「沒事得,沒事得,老朽活了這麼久了,這點小火燒不死我的。」

「對不起,我。。。。。。我不該睡去的,我沒有想到自己睡后又會是這個樣子。」

老鷹用喙揪下了幾根燒焦的羽毛,緩緩開口。

「老朽之所以能被人當成占卜師,是因為老鷹的眼睛有天生的特性得,能看見別人的靈魂,而做夢的時候靈魂是最活躍的,所以我看了你的夢。同別的作家一樣得,你的繆斯會在睡夢裡來,老朽無權看到繆斯,但老朽知道你在睡夢中亂用了繆斯給你的能力。。。。。。」

眠打斷了老鷹斷斷續續的聲音。

「我其實早就知道。」

眠說完這句話,停了很久,才又開口。

「是我害死了全村的人。」

老鷹灰色的眼睛變得黯淡,他看著眼前這位深陷自責的少年,又開口說到:

「一個生命的誕生總是要有代價得,你的繆斯是神聖的也是可怕的,生命的力量太強大得,無論你走到哪,渴望生命的東西都會纏住你得,這次你把生命賜予了我從冥界奴役的火苗,他們本就是有靈性的,沒造成什麼大後果。可那次你把生命給了沒有生命的布娃娃。。。。。。」

老鷹沒有說完接下來的後果。

。。。。。。

「可為什麼全村的人都死了?我只不過是給他一條命,為什麼我的爸爸媽媽,還有我未出生的妹妹全都死了?」

眠崩潰了,他隱約知道是自己不堅定的心性被渴望生命的物品找到了把柄,從而造成了不可計量的後果。他不知道賜予生命是有代價的,可他沒想到給他的布娃娃生命的代價竟然是全村人的死亡。

「眠得,有個事情我不理解,明明孩子沒有出生,你為什麼知道會是你的妹妹而不是弟弟?」

老鷹這時候卻問了這個不相干的問題。

「我不知道,沒有誰知道,這就是我的記憶告訴我了。」

老鷹沒有在說話,他又閉上了眼睛,陷入思考。

可老鷹本意安慰的話像一把匕首扎進了眠的心裡,這些自責此時都化成了眼淚,不斷的涌了出來。

「繆斯的力量是神的力量,老朽是參悟不了得,生命更是繆斯給世界最珍貴的禮物,沒有什麼交易是可以用生命作為籌碼的,年輕人啊,你的繆斯有老朽見過的最恐怖的力量,我也說不清得。」

「那我用繆斯的力量,我一定可以復活他們吧。爸,媽,妹妹。他們都能復活對吧?等我進入創世境的時候他們一定可以復活吧。」

這是眠想要進入創世境的真正理由。

老鷹沒有說出那個殘酷的答案,他知道現在沒法和情緒失控的眠探討繆斯的力量,他轉口到:

「眠得,幫老朽從那邊得箱子里拿出一個綠色的瓶子來,我現在用的到它得。」

眠從柴火的灰燼中爬起來,衣服大部分都被燒爛了,其他部分也被染成了黑色,可他的皮膚卻沒有受傷。

他打開帳篷角落裡的箱子,箱子傳來嘎吱的聲響,裡面的東西布滿了灰塵。

眠把裡面的蜘蛛網揪出來,開始翻找老鷹說的綠色瓶子。他看到箱子裡面還放著兩幅面具。同之前老鷹帶著相仿,只不過一幅是深藍色的,有一副是很少見的粉色的。他在角落裡找出來了被紗布包著的綠色瓶子。

深藍色的面具上面鑲著銀色的線條,構在一起形成了人臉的圖案。眼眶邊上的銀色格外閃亮,這讓眠想起了老鷹煙斗的做工。面具突出的鷹嘴中間也有一條銀白的縫隙,眠能聞到上面留著的濃厚煙草味,可卻沒有老鷹平時吸的那麼嗆鼻,反倒有股淡淡的花香味。

眠說不清這面具究竟是什麼材質的,看起來很光滑,尤其是那麵粉色的,配著金色的線條,在黑色的箱子里很顯眼。

瓶子其實是透明的,但裡面裝著的半瓶液體卻綠的像新生的草葉。

他把小瓶子拿到老鷹的喙邊,幫他拔出木塞,老鷹湊近瓶子,用翅膀舉起瓶子,機敏地把喙塞進瓶口,舌頭伸出來點了一下裡面的綠色地液體。

老鷹發出一聲有力的鳴叫,燒焦的羽毛開始從翅膀上脫落,取而代之的是黝黑髮亮的完整羽毛。他灰色的鷹眼變的更靈敏了,連焦黃的喙上也有了光澤。

眠拿起木塞,想要重新塞上。

「先等等得,你也好久沒吃飯了吧,自己抿一口這液體,千萬別喝,只是抿一滴得。」

老鷹煽動了幾下翅膀,飛到了箱子旁邊。

眠聽從老鷹的話,滴了一滴在舌頭上,綠色的液體在他的舌尖開始轉動。

眠感覺一股溫熱從舌尖傳遍了全身,本來饑渴無比的肚子也停止了咕嘟。

他聞到了生命的味道。與他的繆斯不同,這股生命的味道全然沒有慾望的腐臭味,反而和春天泥土中的種子是一個味道。

突然從箱子那邊傳來了青春期尖細的女聲,眠聽的汗毛直立,他不知道是誰偷著闖入了這座帳篷。

「飽了吧,這是老朽最珍貴的寶物,當初給一株萬年老樹捉了十幾隻老鼠他才肯讓我擠一瓶得,要不是看你是繆斯選中的,我才不讓你喝得。」

一位年輕的姑娘站在角落裡梳理著她純白的頭髮,背後展著黑色的翅膀,她帶著剛剛眠看到的深藍色面具,露出的灰色的眼睛里卻流露著不符合年齡的老練和漠然。

「有什麼可看的,老朽的面具被你這個可悲的人類燒毀了,這是用另一位人類的靈魂做成的面具,我平時可不捨得帶得。」

她看起來和眠一樣大,剛剛發育的身軀被黑袍蓋起來,漏在外面的皮膚稚嫩白皙。眠知道自己犯了錯,才忍住沒有笑出聲,他很難相信面前這是一位五百多歲的老鷹。

「哈哈哈哈,老朽就知道,你們人類喝完這古樹汁液會有副作用。」

老鷹的笑聲沒了之前被煙草熏染過的沙啞,變得輕盈有活力。

不知何時,一片片綠葉從眠的四肢上長出來,他的胳膊上早就爬滿了油綠的藤,腿上布滿的綠色枝條上還開了一朵黃色的小花。

「哈哈哈哈,貪婪的人類,等一天吧,這些植物找不到養分了也就脫落得。」

眠只覺得身上有些瘙癢,剛剛古樹汁液給他帶來的能量還沒有消化,這種純凈的生命能量讓他陶醉,他甚至喜歡上了這些長在他皮膚上的植物,他們恰好遮住了他灰色布衣上被火焰燒出來的破洞。

老鷹在收拾自己賴以生存的帳篷,兩條白凈的長腿漏在黑袍外面,小腿和腳脖上依稀刻著同面具一樣的銀色條紋。眠坐在木凳子上,嘗試把自己腦海里老鷹的老者形象抹去,同時調整自己的呼吸去適應眼前這個讓他心跳加速的少女。

他們兩個都沒注意到本已熄滅的木柴里擦出了一串紫色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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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斯神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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