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盡頭
濃厚的陰霾依舊隔絕著正午太陽灑下的光芒,熄滅的路燈像握著帽子的巨人守在兩邊,靜悄悄地監視著飛在半空中的兩人。
眠坐在毯子上,他已經習慣了空中的顛簸。他正嘗試從手臂上掰下一塊深棕色的樹枝,它緊緊握著他的手腕,雖然一使勁眠就感到皮膚被撕扯的疼痛,可眠停不下來掰扯的動作,期待著把它一下子扯下來的快感。
老鷹不知飛的比他快了多少,她不停地抱怨著為什麼靈猴還沒有感受到他們的尋找。不時她還發出兩聲劃破長空的鳴叫,發泄著自己的不滿。
在眠與手臂上枝葉較勁的時候,老鷹飛回來了。她面具下面的灰色眼睛機敏地環顧四周,不知為何,從老鷹換了面具后,眠能更輕易的察覺到她的情緒。
畢竟比起之前那副面具呈現出來的邋遢老者,眠更願意多看這位少女幾眼。
鷹羽毛織成的毯子開始慢慢下降,而老鷹卻越飛越高,自始自終老鷹沒給眠說一句話。
在快要到達地面的時候,眠從毯子上跳了下來,果然,這條路同老鷹說的一樣,只是代表了出發和抵達的過渡行程而已。他看向四周,看到了那盞被羽毛點燃的路燈,也看到了那塊他坐過的石頭。
他們在原地前進了很久。
老鷹飛回地面的時候,眠又坐回了那塊石頭上,他驚奇的發現腿上的一株爬藤順著皮膚長到了石頭上。
「我們可能走不出去得。」
老鷹站在眠的面前,聲音變的嚴肅,面具下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
「可你不是說我們在路上只是為了等待靈猴住的地方到我們這裡來嗎?」
「是這樣的,如果我們一隻走下去,是一定會到達什麼地方的。可是。。。。。。算了,把毯子收一收,我帶你來看。」
老鷹不停摺疊著毯子,毯子越縮越小,最後被她放進了黑袍的衣袋裡。
老鷹走到眠的身邊,張開胳膊和雙腿,眠卻被面具下明亮的灰眼睛嚇得往後退去,他依舊覺得面前的是一位同他年齡相仿的少女。
「你要幹什麼?」
「毯子太慢了,老朽帶你飛得。過來,年輕人,這只是一副面具得。」
眠咽過口水之後才轉過身,張開了胳膊。
兩隻柔弱的胳膊纏上了他的腰間,那兩條腿也像剪刀一樣盤在了他的大腿上。
「等等,老鷹,你確定你帶得動我飛嗎?」
眠不敢相信這位看起來嬌柔的少女有這種力量。
沒等他說完,他就發現自己已經身處空中了。
「無論面具呈現給你的是什麼形象,你要知道老朽是一隻老鷹,老鷹可是力量的象徵。雖然年老點了,但老朽的力量可是足以舉起一塊巨石。只不過因為抱著你麻煩所以老朽才讓你坐毯子的。」
眠感覺老鷹纏著他身體的胳膊收緊了,她扇了一下翅膀,隨即兩人像炮彈似的向前飛去。
風扯著眠的臉,剛剛沉迷在少女懷裡的喜悅一掃而空,他現在只擔心自己會摔的粉身碎骨。於是他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下面。
「眠得,睜眼,看前面。」
眠聽到了溫柔的呼喚,緩緩的睜開眼睛,卻什麼也沒看到。
在他的眼前是一片真正的黑暗,像一個存在世間上的巨大眼皮遮住了他向前看的視線。
眠只是注視了兩秒就覺得全身難受,噁心眩暈的感覺讓他喘不上氣。
一片環形的黑暗蓋住了路的盡頭。
眠閉上眼睛扭過頭,又睜眼的一瞬間,他又看到了那條熟悉的路和旁邊模糊不清的路燈桿。
眠想要看到黑暗與道路的交界處。可在他視線移動到最路邊的最後一塊石頭時,下一瞬,黑暗又籠罩了他的眼球。就像是黑色的粘稠液體灑滿了眼睛。無論眠怎麼轉動眼珠,面前還是那無窮的黑暗。
他強忍著噁心,伸出手去想要觸摸黑暗,可什麼也沒有摸到。眠不知道他與黑暗的距離。這片無窮的黑暗似乎在他視野的盡頭,又似乎被他的筆尖頂上了。
「這是這條路的盡頭嗎?」
眠問老鷹。
「是,看起來是得。」
老鷹把臉放在了眠的肩膀上,冰冷的面具貼上來眠的面頰,柔順的白髮扎著眠有些癢。其實她敏銳的眼睛比眠還受不了這無邊的黑暗,她想要用自己的鷹眼看透這黑暗,可這無限的黑暗有一種莫名的攻擊力,它順著神經給老鷹大腦的衝擊讓她痛苦,使得她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她的翅膀漸漸停止了扇動,兩人開始垂直像地面降落。
「喂,老鷹,喂,你怎麼了?」
眠感受到自己在墜落,他想要從她懷裡掙扎出來,可她真的力大無比,眠甚至無法搬開她的手臂。
幸好,在眠看到地面上土塊的瞬間,那條毯子從老鷹衣袋裡飛出,接住了失去平衡的兩人。
他們緩緩落在道路上,背對著那片黑暗,眠沒有再回頭去看那道路的盡頭。現在眠面對著那條他們走過來的熟悉的道路,地上的熒光的箭頭依舊指向他的身後,彷彿預示著他們要走入那片黑暗。
老鷹很快恢復了意識,她鬆開了纏在眠身上的四肢,背對著那片黑暗坐了下來。
眠沒等她睜眼就問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路到了盡頭?」
老鷹搖了搖頭,讓自己更清醒一點,回答到:
「老朽旅行了五百多年得,這種情況也是第一次見。」
「會是因為作家們嗎?」
「這也是老朽想的最大的可能,可這種情況估計不止是作家們的問題了,我們要找的靈猴那邊估計也出事得。」
「到底發生了什麼?」
「老朽也不知道,自從那次。。。。。哎,那是老朽的私事,可是從那之後,老朽就再也沒旅行過了,一直在自己的帳篷里,直到你拉開了帳篷的帘子得。」
「那還有別的路能去靈猴那嗎?」
「這個世界里沒有了。」
老鷹又閉上了眼睛,這是她陷入思考的習慣。
「那我們走出這條路,走過那些路燈,走進陰霾里,我們會到哪去?」
「我們會再回到這條路上。」
「那我們往回走呢?」
「會回到我們出發的那座山丘得。」
老鷹的話雖然斷斷續續,但眠知道她沒有在撒謊。
「可我找到山丘的時候明明走的不是這條路。」
「你找來的路是屬於這個睿真本體得。」
「什麼叫睿真本體?」
眠開始焦躁地擺弄他手背上的一片葉子。
「就是作家畫好地圖的地方,被叫做本體,睿真不知道是哪位作家起的名字。靈猴住在靈海,也在本體之外,想要去他們那就要通過這條路得。」
「為什麼偏偏要是這條路?」
「這條路是唯一沒有名字的路,是作家創造出來去往別的世界本體的路。」
老鷹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回頭。
「我們直接往黑暗裡面走呢?」
「那我們會死得。」
老鷹走到眠的身旁,坐在了他的旁邊,手裡拿了一塊從地上撿起來的石頭。
「難道我們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是的,我們能做的只有等,或者回到那座山丘上得。」
她把石頭放在眠的手臂上,輕輕地摩梭著,不一會那些長在他皮膚上的植物紛紛爬上了那塊石頭。
石頭被植物爬滿之後,她把石頭扔進了路邊的陰霾里。
沒有石頭觸地的聲音。
突然,她灰色的眼睛又變成了黑色,說明她控制的火焰又開始燃燒了。
她心裡詫異極了,這怎麼可能,這些聽話的火團明明還附著在她的羽毛上。
難道是昨天被賜予生命的冥火嗎?
就像是驗證她的猜想一樣,從他們過來的道路上亮起了火光。
「眠,快抱住我。」
老鷹大聲的吼道。
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身體。
嗖的一下,他又被帶上了空中。
這時他們才發現他們走過的道路上已經燒起了熊熊火海。巨大的紫色火團侵蝕著這條不寬的路,他吞噬了旁邊的路燈,還向著路邊的陰霾中蔓延著。
火光照亮了昏暗的世界,但沒有一點光線射進了路盡頭的黑暗裡。
「普羅米修斯,今天,我將為了冥火的自由把你燒盡。」
火海中的劈里啪啦的燃燒聲組成了這麼一句話,沖著空中飛翔的老鷹吼道。
眠不解,疑惑地看著火光正中央紫色的火團。
「普羅米修斯是老朽的名字。」
老鷹邊升空邊焦急地向眠解釋。
眠這才知道這位占卜師也有名字和一段鮮為人知故事。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老朽怎麼知道?你給這團冥火了生命,他聽我使喚這麼多年,想要造反也是肯定的,沒想到老朽昨晚失手了沒有給他完全熄滅掉。」
老鷹繼續往高空飛去,這下這個世間真的沒了他們的容身處,身後是恐怖的無盡黑暗,腳下是燃燒的索命烈火。
對於普羅米修斯來說,只要她停止扇動翅膀,結果就只有死了。
她和眠都能感受到腳下傳來的熾熱,注入了生命力量的火焰遠比平常的火焰要炎熱得多,更何況這是一團來自冥界的火焰。
紫色的火焰佔領了整條道路,火勢不停地向著空中蔓延,火團像是爪子一樣想要把老鷹抓住。
普羅米修斯靈巧地閃避著冥火的攻勢,同時也不讓自己的眼睛被那片黑暗包圍,她只有越飛越高。
或許這是她貪婪的報應,父親無數次告誡她只能與一團火焰簽訂契約,可她卻還是用自己的鷹爪強行奴隸了整整27團冥火,藏在自己的羽毛里。
她心裡清楚,到達一定高度后,空氣會越來越稀薄,火焰無法再燃燒,可她自己也無法呼吸。
她在賭,賭火焰會比她先力竭。
可她忘了她懷裡的眠。
「普羅米修斯。。。。。。我。。。。。。喘不上氣了,我。。。。。。」
眠身為人類自然沒有在這種高空中適應,現在已經沒了動靜,在她懷裡暈了過去。
沒辦法了啊,看來還是要收服你得。
普羅米修斯掀開毯子,把眠小心的放在上面,下面的火焰已經燒到了她的腳後跟,灼燒感比她想象中還要疼。
「事已至此,老朽就按照約定,為你獻上生命。」
老鷹把穿著的黑袍蓋在了眠的身上,收起了翅膀,赤裸著身子徑直跳入了下面怒吼的火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