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 反童話

第零章 反童話

很久以前,王子和公主住在城堡里。

他們都逃離了自己的魔法王國,來到這裡締結婚約,成為這個偌大的城堡里有且僅有的一對。

白日里王子勞作——澆花,養馬,耕種,劈柴……公主則負責燒水,煮飯,洗衣,掃地……這可把平日里幾乎被慣壞的一對兒年輕人給累壞了,日落而息?不,還未及日落,兩人便早早躺下,卻根本不剩時間供他們你儂我儂,卿卿我我,說一堆情深深意濃濃的甜蜜話兒。兩人都打呼嚕,公主的聲音小,像一隻溫柔的小貓,王子的聲音和打雷差不多,不客氣地講,就像一頭豬。

這麼堅持了半年有餘,王子突然先開始嫌棄起公主來。當初他倆是奔著像童話一樣的愛情與生活去的,如今看來生活需要愛情的滋潤,生存卻不能單憑精神,公主變得很是懈怠。

「唉!」王子對著吐出露珠的玫瑰花嘆了一口又長又遠的氣,他放下花灑,轉身回到廚房,把新炸好的油條和一盅馬奶悄悄擱到公主床邊的餐盤上。公主依舊在熟睡,25℃的陽光即將漫射到她臉龐,王子俯身輕輕吻了一下,抬起頭對她輕聲講:「艾德·琴,我得去魔法世界一趟。」

王子本想去找他的老爹德瑪三世再討一石口糧,卻不想半路遇到一個碰瓷的老巫婆。

他驅白馬乘風長奔,進入林道,就見路中間站著一個披戴連衣帽的老婦人,王子勒緊韁繩,一聲斷喝:「吁——」

白馬兩前足凌空驟停在離老婦人還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兩隻大鼻孔里喘出的白氣兒差點就噴到了她臉上。

「哎呀!」老婦人立正硬倒下,「這馬要熏死我了!」

似乎連白馬也無法接受這赤裸裸的詐騙——它可是今早上才洗的澡,它提蹄長嘯著,以示抗議。

「那個,老太太,」王子臉上一半委屈一半假笑,「您沒事吧?」

巫婆從地上坐起來,拍掉身上的樹葉,很正經地說:「請叫我姐姐!嫉妒之神!6公里最偉大的巫神!」

「那個,嫉妒什麼的姐姐,您沒事吧,沒事我就走了,我得在天黑前趕到魔法堡壘。」

巫婆抬頭看了一眼王子,「喲,這不是老德瑪的繼承人嘛?你剛才撞了我,得賠償我——」

王子說:「我沒多的錢,賠償的話,意思意思行嗎?」

老巫婆搖搖手指,「一口價——十萬!」

王子的笑容逐漸凝固,「請問『姐姐』,『嫉妒之神』是個什麼玩意兒,我如果沒有錢給您,會被打嗎?」

「你一定知道『月老』吧,那個糟老頭子幹什麼,我就和他反著來,所以民間也稱我作『分手大師』——如果你不賠償我,我就奪走你摯愛之人的青春。」

「呃……」王子的表情逐漸變態,夾緊馬肚,暗暗驅動馬力,提馬繩,白馬忽如一支離弦箭,有去無回,逼近老巫婆時,白馬使一招「神龍擺尾」,又加一記「馿后踢」——俗稱尥蹶子。

登時,王子在馬背上回頭望去,只見老巫婆飛到天邊,直到看不見的地方變成了一顆星。

王子回到城堡里,已是下午三點過,城堡前有一株老柳樹,樹上住了一窩烏鴉,聒噪個不停。

王子看到桌子上的早餐還原樣擺放在那裡,很是詫異,在平常這個點,公主早已經起床了,今天怎麼連早餐都還沒動?他走近床邊,大吃一驚:

「艾德·琴,你怎麼?——」王子心裡接受不了,

心想說你怎麼變得和那個老巫婆一樣了。

公主見王子過來,便道:「愛尼耶·沃,你今天去哪兒,我感覺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公主說話的聲音不僅讓王子再次傻掉,也把她自己給呆住了,「我的天,我的聲音怎麼變成這樣——這麼蒼老?」

「艾德·琴,告訴我,你一直在這裡嗎?」

「對。」

「那你有沒有遇到什麼異常的事情?」

「我好像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有個老婆婆非常生氣地罵我『缺乏鍛煉』,作為懲罰她要讓我提前感受暮年!要讓我……嗚嗚——」公主哭了出來,「醒來我發現自己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別說了,」王子抱住了她,「是我不好……」

第三日王子的老爹派糧草總監送來口糧,王子見了不無驚訝地問:「你怎麼也變得這麼老了?」

「王子別問了,」總監儼然已是一個白髮老頭,「昨晚有個瘋婆娘跑去詐騙我內人,說不打錢就撕票你愛人的青春。我內人何等聰慧?佯裝畏懼,實則派人去通報國王,不一會兒就把那瘋婆子抓了起來,投入大牢。」

王子蠻同情地看著總監,「可是沒想到你自己變老了二十歲吧?」

「嗯,我現在也只能幫國王運運糧草啦!」

王子又問:「那瘋婆娘是不是自稱什麼『嫉妒之神』?你怎麼沒要求她把你變回去?」

「就是『嫉妒之神』——不行啊,那瘋婆娘說她是上帝的小女兒,只有給人催老的義務,沒有使人越活越年輕的權利啊。」

「操。」王子罵了一句。

次年風雪夜,總監卒,享年四十八。

此後餘生,王子打算陪公主走到盡頭。他常常推著她的輪椅在城堡前老柳樹下吹風,他講:「艾德·琴你看,這樹上烏鴉一家多幸福啊,要是我們以前生了一個孩子就好了。」想到這裡,王子眼裡是酸楚的淚。

老公主勉強還能聽到王子的聲音,但口齒已經哆嗦了,講了好半天,王子只能靠意會去揣度老公主的一腔一調。王子看著牙快掉光的老公主,心想自己成熟的速度還是跟不上她老去的速度,他想起年輕時兩人一起做過的荒唐事,無比懷念,心境荒蕪。

越明年,公主卒,時年28歲。

那株柳樹彷彿通了王子的心思,竟然兀自掉頭髮,不久便禿了,樹下烏鴉一家子見沒了窩,也只好搬到河對岸去。太陽接連曝晒數天,心泉先枯的柳樹徹底死了,漸漸變成了一段樹樁。

王子心裡的憂傷入魔,他自嘆自己就是那株柳樹,先從腦袋開始報廢。

王子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花眼,柳樹枯乾上的彎彎曲曲,凹凸有致,竟讓他聯想起公主年輕時風姿綽約的模樣——可能是斷臂的。他把柳樹樁鋸下來,重拾兒時的手藝,按照回憶里公主姣好的面容一刀子一刀子先在樹樁上雕出她的頭顱,然後是細節的完善,肩膀,胸部,披風,絲帶,鞋。

完工那天,有個黑臉,鬍子邋遢,眼眶深陷的老頭來到王子的城堡,他自稱是米開朗基羅,他來找水喝,見了王子的木雕,也忍不住嘖嘖稱奇。

「了不起,了不起,年輕人你好啊,我學的專業是石雕和沙雕,但沒想到你可以把木雕也刻畫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

王子就給他講了「嫉妒之神」和他與公主的故事。

老基羅聽完連嘆難得,不過話鋒陡轉,「年輕人你沒想過公主也許是可以救的嗎?」

「救?」王子已經很久沒想到過這個詞了。

老基羅的鬍子沾了水,捋一捋,繼續分析,「準確講不應該叫做『救』,而是再創造一個公主出來,把你這件藝術品變成一個真人,變成一個有靈魂的公主。」

「具體怎麼操作?」

「當然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王子眉毛一跳,差點破口大罵:「老東西,你是不是想耍我?」

「唉,你聽我講,」老基羅先安慰住王子,「你不是魔法堡壘的繼承人嗎?『嫉妒之神』也不過是一個會使魔法變魔術的小仙而已。」

「『魔法堡壘』的繼承人都不會魔法的,就算會魔法的凡人也無法同大神PK的。」

「我的意思是把魔法用到木雕上還原你的公主——我倒是會一點兒魔法,可惜木頭不等同於石頭,我幫不上你什麼忙——你知道在人間誰還會這種魔法嗎?」

「那當然是……藝術家!」

「沒錯,」老基羅開懷大笑,「雕刻家,繪畫家,音樂家們都是一群會魔法的傢伙,你可以找找他們。」

王子背著木雕上路,一邊周遊魔法堡壘一邊尋找了那些會使用魔法的凡人。

他先找到梵高先生,慘遭拒絕,拿出木雕說明來意,才博起梵高的同情,梵高贈給他一副背景圖,是星空加田野,還有一堆奇怪的符號。

後來他又找到塞尚,塞尚給他畫了屋舍,畫了樹林,還有炊煙。

最後認識的一個畫家是庫爾貝,當時他正畫完《平靜的海》,看到王子抱著木像進門,問道:「你是想讓我給她上色嗎?」

「上色?」王子有點懵,「那就請您給她上個色吧!」

說是上色,其實庫爾貝是又創作了一幅畫,一幅立體的畫,一層覆蓋在木像表面栩栩如生的畫皮。

王子帶著所有寶貝回到城堡,老基羅已經把那裡當成了一個採石場。王子也不在意,他迫不及待想讓老基羅幫他實現公主的「復活」。

王子把星空,田野,村莊和炊煙等放在遠處作為濾布,陽光穿過它們投射在彩色木雕上,公主彷彿真的要從二維平面走到三維空間一樣。

老基羅看了又看,說:「我覺得她的全身都在動,但說不出是哪裡還差了點機遇,沒起造化。」

「是眼睛,」王子直勾勾地盯著公主,他可太清楚公主的眼睛了,「老基羅,我想我知道下一步做什麼了。」

老基羅面露憂色,「忘了告訴你,公主『復活』后,可能並沒有什麼記憶。」

王子表示無所畏懼,他背著行囊又去了公主的王國。

他找到傳說中的張僧繇,「畫龍點睛」的主人公,但姓張的卻連連招手,他說:「我是畫牲口的多,人眼我怕畫不好,公主的眼睛我更沒有把握。」彷彿不無道理,幸好他又推薦了一位朋友——顧愷之,張僧繇講:「你去找他,他最喜歡畫女人像了。」

王子拿著張僧繇的推薦票去找到顧愷之,老顧看了公主像也驚為洛神,於是他齋戒兩日,沐浴更衣,蘸飽筆墨只在木像的兩處眉眼輕輕一點,頓時雷電大發,震暈耳膜,木像破裂,騰起一陣煙霧。

再定眼看時,木像並沒破,只是已經完好無損地變成一位仙女,在王子眼裡她是一蹙眉一頓首都那麼熟悉的公主,他盯著公主的飄飄仙袂,纖纖素手,眼露秋波,眉卧遠山。而公主也在不停地轉圈盯著自己的全身看,彷彿剛才大夢一場,不知怎地就來到了這裡一樣。

「艾德·琴!」王子熱烈的叫了一聲。

然而沒有回應。

「艾德·琴!我是愛尼耶·沃!」

「公主!」

「公主!」……

「完蛋了,」王子拍了自己的腦袋一掌,「真他娘的失憶了!」

這時站在一旁的老顧嘗試著叫了一句,「洛神?」

「哎!」

這一聲酥酥的回答,引得這兩個男人互相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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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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