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十九·影遮蟾宮處,月海燃硝煙
換做以往,因為頻繁的讀心而已經把感情定義為不必要的東西的我,在這種時候,就算會去做事,也應該不會有什麼主觀想法。然而現在不同,我凝視著面前的銀白三角傳送陣,心裡升起了一股使命感。一路走來遇到的人和事,使得我對待別人更加認真了,我意識到,並不是只有自己有要保護的東西,所以大家才都會儘可能以良善待人。
袿姬走到了我身邊,一手輕輕拂上了脖子,扯下了什麼東西。那是以三枚勾玉串起的項鏈,勾玉有紅黃藍三色,顏色純正、表面光滑,顯然經過了長久的打磨。她把它們從項鏈上拿下、分別放置在了傳送陣的三個角頂上。
隨之,銀白色的光塊開始鏤空,顯出了魔法陣的樣子,有著各種看不明白的符號,流動在我們周圍。
「我先走,兩位,一定要面朝黃色玉的方向,那個代表月都。」袿姬朝我眨眨眼、說了一句。我注意到她的手臂上有些傷痕,但看到她樂觀的神情,還是沒說什麼。她兩步走進陣中,片刻之後,身體化為白色的光芒、以極快的速度飛上了高空、穿過了被打碎的穹頂,消失不見了。
我於是照做。身邊微微的燥熱,我感覺眼前儘是白色的光亮,而後颳起了強烈的冷風,我不得不緊閉起三眼。僅僅幾秒之後,我感覺周圍靜止了下來,沒有劇烈的運動帶來的失重感,也沒有風了,我的雙腳也觸到了地面或者是什麼東西上。我睜開眼睛重新看了看四周,這裡……
借著星光,我看清自己落在了半截焦黑破爛的牆垣之下,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月、月都不會已經!
這裡似乎是某處帶有圍牆的房屋後院,當然圍牆已經塌下來半截、露出一個洞了。意想不到的是,牆垣下竟然趴著一個藍衣月兔、灰黑色外套從顯得有些無力的肩膀上滑落,長長的耳朵耷拉著貼在地上,長發披散著,沾滿了灰塵。這、這不是?
我趕忙趴到她邊上,把她翻了過來,輕輕試探著鼻息。原來沒有死……呼,嚇死我了。我輕輕拍了拍她:「鑒璃小姐,你、你還好嗎?能聽到嗎?」
「咕……是誰……誰啊?」她慢慢睜開了亮紅色的眼睛,眼神有些迷離地看向了我,「咦?覺小姐……我只不過睡了一覺,您怎麼又出現在這裡了?還有,我看起來……很像死了嗎?」
「……嚇我一跳呢,還好你沒事。」我點了點頭,「這裡發生什麼了?」
「如你所見,當然是戰爭……已經開始了。」
我回望著大街,這裡的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煙味,灰色的世界之中廢墟隨處可見,原先整齊華麗的沿街店鋪,現在只剩東倒西歪的牌匾和埋在碎石里一閃一閃的燈火了。
「不妙啊……希望我沒有來遲。等等,蕾米、袿姬……她們在哪裡?」我踩上牆頭,除了廢墟,依然是什麼也看不見。而月都的空氣,卻已經變得冷了。
「和同伴走散了?對了,您怎麼到這裡來的?」鑒璃小姐如此問我,一邊轉身走向了看起來沒怎麼受損的石頭方塊小屋,「這邊,您肯定會對月都的武器感興趣的……」
「大概是,通過空間躍遷……之類的,一過來就看見你趴在碎石上了。誒?月都的武器?我也能用嗎?」我跟了上去,一邊繼續和她說著話。
這屋子沒有門,與其說屋子倒不如像是個石頭帳篷。裡面亮著燈,與月都的風格截然相反地,那是昏黃的油燈,似乎不該出現在這裡。面前牆上的鐵櫃里存放著各式各樣的武器,短的我可以一手握在手心,長的大概要用肩膀來扛。
「嗯……手槍,步槍……您的視力一定很好吧,覺小姐?我覺得這個寶貝很適合你。」她拉開其中一個柜子的鐵網門,裡面是一把細長的「槍」,一端粗些、另一端有著細長的管子作為發射點。槍身上,還裝著個奇怪的筒子,黑洞洞的,兩端有玻璃。
「這、這是?」我有幾分緊張地雙手接過,這東西有些重量,但好在我並不會拿不起來,「該不會不小心擊發吧?」
「不會,它有保險呢。接下來我要教你怎麼和這個寶貝好好配合……它是一種能在做到隱蔽的同時,從極遠處對敵人造成致命傷害的武器,對精準度有著極高的要求。如果您能勝任……」
「那麼厲害啊……」我捧著它,有些難以想象這麼個小鐵疙瘩有那樣的威力,「我可以嗎?」
「我改造過它的瞄準鏡……啊,我是說上面那個帶玻璃片的鐵筒,」她微笑著說,一面拿上了另一把樣式相似的槍,「所以它不會很難用的。來吧,我來教你。」
「啊、好……不過,這玩意能挽救一場戰爭么?」我跟著她走出去,重新又到了塌陷的牆口處。這裡正對著街拐角,顯然在這裡盯著敵人是可以阻斷他們的進攻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你是幻想鄉人,應該完全不了解這些東西……首先就簡單講一下它的結構吧。」
之後的一個時辰,鑒璃小姐教了我正確地觀察敵人、瞄準與射擊,上彈等等,她似乎對我的掌握速度非常滿意——到了吃驚的地步。
「所以,再試一次吧,目標還是那路燈,這裡有兩百米……沒問題吧?」
「『不試試怎麼知道』,這可是你說的。」我匍匐在碎石邊,默想著步驟,打開保險、張開槍架,又一次把槍托架進了肩窩子。
瞄準鏡這玩意很神奇,透過它能把兩百米外的景象放大得如同在自己眼前一樣——而且還一清二楚。調節完上面的旋鈕,我把右手扣在了「扳機」上面。把瞄準鏡中顯示出的子彈落點輕輕地抬到那高高的路燈罩上之後,我屏息凝神、食指用力一扣——
瞄準鏡里看到了閃光的漂亮弧線,飛出的子彈一瞬間就把玻璃燈罩打得粉碎。接下來,已經做過幾次的拉栓、退膛……當然還有槍口裡傳出的,反而有些好聞的淡淡煙味。
「很不錯嘛……掌握得像你這樣快的傢伙還是第一次見。不過可別自滿……真正的敵人可不會站著不動哦。好了,帶上它吧,我的監視任務大概也差不多了,是時候回去面見探女大人咯。」
「也帶我去吧、我們得儘快……第一要見到她,第二,我的兩位同伴,我還看不到她們……」我把槍的肩帶拉開、將其背了起來。好像也沒我想的那麼重,只不過趴著蠻累的。
「別急啦。我們已經打退那些傢伙了,這裡很安全,時間多的是呢。」
「哪些……傢伙?」我趕忙問。
「當然是滿眼紙醉金迷的執政官的部隊咯。探女大人一與豐姬依姬兩位大人聯手,那些本就不得民心的傢伙簡直兵敗如山倒。」
「什麼……月之都原來在內戰?!」我吃了一驚,「可是,你們還有更可怕的敵人啊!」
「唔?我可沒聽說過那回事……總之既然你那麼急,我們就快些走。」沿著街道,她大步前進起來。這一塊,我記得我沒有來過,也不是很熟悉,當然也可能是這裡的改變太過大了。
忽然之間我感覺一陣惡寒,渾身顫抖了一下。這是……來自上空的強烈力量,正不停碰撞著,向著四面八方擴散到很遠,好像幾縷交錯的陰風劈頭淋下。心有疑慮地,我抬起頭,黑漆漆又夾雜著星芒的天空中,有著我所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她背後的獨翼迅速地大幅揮扇著、正與另一人周旋戰鬥!
「探、探女前輩?怎麼會……鑒璃小姐,快看上面!」
「什麼?那個傢伙是?」她也一樣疑惑著,不過很快便轉回了平日那鎮靜的神情,「我會在後方掩護你們,你快去幫她吧,覺小姐。」
「好。」我點了點頭、毫無疑問,我會加入這場戰鬥。顧不上腿腳有些冷,我一用力、飛向上空,接近了正打得難解難分的兩人。左右看看,找不到插手的空隙,而貿然地發射彈幕也會誤傷探女前輩……突然,探女前輩的敵人,那個手持火把的三色衣服女孩,上下繞過探女前輩的彈幕,向著我疾衝過來、端舉著火把朝我突刺!
我連忙嘗試躲開,但我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行動慢了一些,只好作勢格擋——一剎那時,獨翼的白色身影忽地出現在了我面前,替我擋下了這一擊!
……果然,背上了有幾分重量的武器,我還沒有習慣。
頃刻間眼前白光倏起,一道靈擊推開了敵人,接下來是分散的扇形彈幕,迫使對方退開了。她沒回頭,仍然保持著戰鬥的樣子,盯著對手,同時逆著寒風問:「覺、你怎麼會回來?」
「當然是放心不下您,探女前輩……我把袿姬也帶回來了。但,躍遷過來的時候……」
「好、我知道了。先處理眼前的事情——呼、別盯著那火把看,記住了。」她一說完,就又沖了上去,和敵人撞在了一起。
我聽此言,用餘光瞥了那東西一眼,閃爍著烈熾、鮮艷的血紅色,的確大不同於普通的火焰。那傢伙臉上露著詭異的笑容,卻和奇怪的藍白紅三色錯雜條紋的緊身衣格格不入,頭戴的軟帽的樣式也是我從未見過的,不好描述。雖然表情像在戰鬥,但那身體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樣子,再搭配上衣著,實在有幾分滑稽。
我意圖夾擊她,迅速繞了一圈,向著她的身側放出了少許的彈幕,不想她不退反進,混合著彈幕與體術地攻向探女前輩!我見狀,直接凝聚了一道光束向她打去,深紅色的光分割了暗沉沉的天空;女孩右手轉動起火把,一道紅紅的火圈在空中畫出、火星子灑落著,它竟然直接把我的光束給吞了進去。
與此同時,那邊還傳來了猖狂的笑聲,女孩在持續猛攻著逐漸乏於招架的探女前輩之時,向我挑釁似的一瞥——上揚的嘴角讓我禁不住握緊了拳頭。我的潛意識留著神,這可能是對手讓我上當的心理暗示……然而,一眼看去,除了純純的囂張與瘋狂,就只剩戰鬥的本能了。我皺了皺眉,掌間開始凝聚力量。
「想起【岡格尼爾之槍】。」粉紫色的能量塊在我手中亮起,照亮了我的臉,它以極快的速度變得細長,凝結出了光槍的形狀——我把它握住,重量幾乎為零,僅僅能感受到揮舞時空氣的阻力。作為最熟悉的人,她的符卡我當然會用了。而且說不定是我已經有點想她了。
我徑直向著那傢伙的後方衝去,果不其然,她在我擺出攻擊的架勢時向著側面遠遠地拉開了。見探女前輩並無大礙,我便追擊了上去。
「在這裡居然能看到幻想鄉人!哈哈……你還不知道月都人在盤算著什麼吧!」
「我可不管那些、傷害探女前輩的話你也別想好過!」我揮著長槍衝到了她跟前,一記重重的豎劈,向她砍去——
意料之外地被格擋住了?!那、那火把……是什麼東西?
我看著她強硬地架著我的光槍,不加思索地把妖力凝聚到了手腕,我緊咬起牙、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壓下長槍——
「砰!」
一聲炸響,面前鮮血飛濺出來,同一時間,反方向的抵抗力直接消失,因為來不及收力,火把直接被我打落、長槍向她身上暴力地斬去了。
咻的一聲過後,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的我,只看見她慘叫著失去平衡,墜落下去、險些重重撞擊在地面上。她翻轉著身子好不容易在低空處找回平衡,左搖右拐、跌跌撞撞地快速拍打著背後的兩翼,向著與我們反方向的高樓的海洋里逃去了。
只見一旁,一處倒下的廢墟邊的矮丘,一個藍色的身影從隱蔽之中站起身來,把手中的槍收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剛剛,是鑒璃小姐……
我也的確見識到這種武器的強大了。見探女前輩已經落到地面,我也跟了上去。
探女前輩的狀態似乎不太好,她正歪歪斜斜地站著,幾乎要倒下去的樣子,我連忙從前面扶住了她。「您、您沒事吧?」
「受了點傷,但是……還能撐住。呼……還好你來了,覺,如果再和她打下去,我會支撐不住的。」
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可以說是毫無血色——眼裡也羅網般密密的全是血絲,「您已經強撐了多久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扶著她走到了街道的一邊、鑒璃小姐此時也跑了過來,與我一同攙扶著有些無力的她,讓她慢慢坐到了廢墟中一塊傾倒的平整大石上。她閉上眼、喘著氣定神,好一會兒看起來才稍稍好一些。
「探女大人,這裡發生什麼了?您慢慢說……」
「我在從綿月姐妹那裡回來的路上被那傢伙埋伏了。她的出現意味著,純狐現在就在這裡……就在城外。此之前大大小小的戰鬥發生了很多,大多數是剛剛那傢伙和她們帶來的妖精,我……一直戰鬥了一天一夜了。」
「妹紅、惜理子小姐,她們難道沒有在保護您?您一直這樣隻身行動?」我察覺到了不對,連忙問。
「妹紅,那個頑強的女孩子……她受我委託,去夜見區居民最集中的地方組織疏散了。但,不久之前我留意到,那個方向發生了一次大爆炸……希望她沒事。至於惜理子小姐,我知道純狐的危險性……我把我所有能調用的部隊都交給她了,她們正把守著靜海,大概,很可能……她們已經開始交戰了。她們都有危險,我們沒時間再待在這裡了,要彙集我們所有的力量。」
「什麼……純狐?我不是在做夢吧?覺小姐……您說的更大的危險就是這個?」
「當然。」我點了點頭,「當務之急便是找到我們的同伴,袿姬、蕾米、妹紅,還有惜理子小姐。月都上還有別的勢力,可以共同作戰嗎?」
「我倒是想知道豐姬大人的態度怎樣。探女大人,您剛剛從那邊回來……」
「狀況不太好。豐姬和依姬她們倆,還在推行著所謂的『攘外必先安內』……戰線已經推向偽月海區和灰區的深處了,對於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來說算是大後方。我……我勸不動她們。」探女前輩顯得有點生氣地,捂著腦袋搖了搖頭,「難道她們以為這些年來月都進步了多少,僅憑我的部隊就能輕易抵抗純狐?!」
「好了、好了……探女前輩。這樣生悶氣可沒好處,我們應該行動起來。不過您的身體……沒關係嗎?」我扶著她因為大口呼吸而不太穩定的瘦弱脊背,感到很是心疼,「您可以把好些事情交給我們。」
「……走吧。既然她們不聽勸……我們先去妹紅那邊看看。」探女前輩說著說著便起了身,彷彿根本沒有消耗什麼精力般地,快步向著街道的那一側前進了,「至於袿姬,她一定就落在了相去不遠的某處。如此遠的距離,躍遷也會出現偏差吧。」
我與鑒璃小姐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後,謹慎地觀察著周圍。
大街小巷不管哪裡,都有著很明顯的遭到爆炸式襲擊的跡象,倒塌的牆壁、散落的擺設,枯萎的植物……到處都是。時不時還能見到有些月兔,已然是臉色發灰、半身埋在廢墟之中,顯然已經死去。探女前輩的拳頭緊緊攥著,我的心也和她的拳頭一樣。空氣中瀰漫著煙味,所有這些景象也都刺激著我。
她的神色顯得很不好,手臂上的血跡更是扎眼。「探女前輩……您的傷,真的沒事嗎?」
「就算有事,現在也不是休息的時候,覺。我們得……咳……走快些。」
「您……」我欲言又止了。的確如此……她說的對。
不多時,我們在一堆極其寬闊的碎石面前住了腳。顯然,這些廢墟是從一邊塌陷下來、蓋住這裡的。
「這裡是地鐵入口……唔,邊上是發電廠。我之前在那邊也觀測到了那次大爆炸,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就是發電廠……」鑒璃小姐靠近過去觀察著廢墟,如此說道。
這時,我注意到了四周巨大石堆的聳動。什麼……
「……這裡面有人!」我和探女前輩同時脫口而出。
「我們得想辦法清理掉廢墟……可是這,這也太?」我抬頭看著眼前和我一樣高、幾乎埋住了整條街的碎石,「如果想快點就只能……」
「不能那麼做,如果引起進一步塌陷,裡面……」鑒璃小姐說道。
探女前輩先走上了前去,我又吃一驚地看見她正用手背還沾著幾滴血的雙手,一塊塊地把碎渣刨到身後、兩邊!
「您、您這是!」
「我能感覺到熟悉的力量,她很近!我們現在只能這麼做了!」
「什麼……好、好吧。」我們二人也跟著動起手來,向著砂與石的混合物出手。好一會兒,這些碎屑已經灑進了我的靴子里。
我再轉頭看向探女前輩時,她蒼白的臉上已有不少的汗水,咬著牙、枯瘦的手臂也呈著青筋,不知何時,衣物已經擦破了四五處,好些地方還在流著紅線。我連忙架住她挖著那些東西的手:
「前輩……您還是,休息一下吧。說真的,我,母親大人,或是紫……都不會冒險讓您這樣的。」
「呼……」把著我的手勁放鬆下來,她慢慢地收回了磨破的手,「好吧,我就答應吧……不過,只有一小會兒,知道么。」
看著她坐到一邊的大塊碎石上疲累地喘息著,我才繼續向著探女前輩所說的那股力量動手。高度緊張……敵人的實力毋庸置疑的強大,我們這邊則狼狽不堪,為了她們……我又能犧牲自己到什麼地步呢。加油啊,覺。
「咳、咳嗚……有人在……外面嗎?」
這聲音時……是!我似乎被灌了盆冷水般的,哪怕被塵土嗆得頭腦發脹也清醒無比了,那是廢墟里傳來的!「你、你是?」
「還、還活著……救救我。」聽起來,碎石緊緊埋壓著聲音的主人,她快要窒息了,我和鑒璃小姐連忙打起精神、協作著從側面和上面搬動大塊的碎石與鋼筋之類。石塊砸在我的腳邊,撞擊的響聲不停刺激著我。
忽然間,什麼眼熟的小東西從灰色的縫隙里掉落出來,顯得格外刺眼。我把那小棍樣的物體握在左手裡,吹掉灰塵。等等,這,這不是……?!
「袿、袿姬!是你在裡面嗎!」我一邊繼續搬動著石塊,一邊大聲問著。
「覺……咳咳——我可以呼吸了……呼……」
真的是她!此時探女前輩也站了起來,踏到了廢墟上,瞳孔放大著,大概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這麼激動的樣子。她俯下身子用肘掃開了上面的石頭,裡面便馬上露出了一條帶著血痕的、系著藍色絲帶裝飾的手臂,已經被灰塵覆蓋。
「袿姬,是你……真的是你嗎?我馬上救你出來!」
「……稀、稀神……我沒聽錯吧……」
我們三人合力搬起了最大的那一塊石板,將它扔下廢墟、砸了個四分五裂。袿姬那蒙上了一層灰的面龐從其間露了出來。看見我們之後,她仍然是那樣的微笑,只不過帶上了幾分虛弱與釋然。第一眼,探女前輩便撲跪上去、抱住了她。
「居然,居然真的能有再見之日……」
「探女……咳哈,好久,好久不見。」
她們,是闊別已久的故人啊。比起我隔了那麼久見到戀,她們之間再會的感動,一定是有過之無不及。既然知道了她們的關係,我也有些被氣氛所感染……眼下的塵風似乎都把砂石吹過來了。
她們互相攙扶著起來了,最後在邊上坐下。探女前輩輕拍著正不停咳嗽的袿姬的背,顯然,她被嗆得不輕。我把雕刻刀放在了她手心裡,「袿姬,還給你吧。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們三個人過來的時候,都分散了。這裡發生什麼了?」
「咳、咳咳……有個穿紅白衣服的女孩,她很特別……當時這裡有很多人,爆炸發生之後,她一個人扛著要傾倒下來的石柱讓她們離開,我去幫她了……但,第二次爆炸就在那個瞬間到來,我和她,一起被埋在了這裡。我要救她出來。」
「嗯,你說的那人,我知道她是誰……她一定還活著。你的能力,能應對這種程度的廢墟嗎?」探女前輩眼裡現出了堅定的神色,我也明白廢墟下還有一人,妹紅……我大概要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和她再一次見面,我需要點時間想一想怎麼勸她不要攻擊永遠亭。
「……我也沒把握,但我很想救她。讓我喘口氣……到力量恢復過來為止。」
「沒關係……我們都歇一會兒吧。」
這時,劇烈的光從某個方向亮起——照在了我臉上,那紅光,甚至比阿空釋放全力的時候還要宏大、還要刺眼,蘑菇雲就在正沿著街道的方向,爆炸聲則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看樣子很遠。我則敏銳地感覺到,爆炸帶來的風裡,也有几絲血族的力量。
「這是……」探女前輩察覺到動靜,一瞬間便皺起了眉頭,「覺、鑒璃,我有新的任務給你們了。」
「請說,探女大人。」鑒璃小姐對著她俯身聽命,我也從石塊上起了身。
「鑒璃,請你立刻把我的信物帶到……還和之前一樣。我要讓豐姬她們知道,這邊已經十萬火急了。」她說著,便在我面前又一次扯下了自己的羽毛,看的我一陣心痛。
「屬下領命……」鑒璃小姐咬了咬牙,雙手接過了羽毛,便起身向著來時的方向返回,藍色的身影漸漸模糊、融化在灰色街道與黑色天空的交界處,我心裡那股並雜著難過與希望的莊嚴使命感又濃了幾分。
「覺,」她輕輕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頭,聲音有些顫抖,「你……快去前線。我們帶上妹紅、很快就過來。」
「明白。」我點了點頭,把視線轉向了剛剛那巨大的能量爆炸發生的方向。希望狀況沒我想象得那麼壞……腳下用力,我儘速地飛去了。蕾米……等著我。
濃煙交雜著火色,在我下方面目全非的城巷裡肆虐,原本月都那墨藍深幽的美麗星空的邊緣,不知何時亮起了令人不適的壓抑深紅色……我沿著身下這道方向正對的街道一路前進,不出一刻鐘,我便感到,再向前,只會被撕裂在混亂中——城外的灰白色荒原上布滿了零星的防禦工事,儘是壕溝、掩體,其間,能見到數量龐大的軍隊。
……對了,這裡就是。我感到臉上有汗。
我在城市邊緣的最外一座房屋處,墊落在了地上,近處也有不少軍隊,大多隱蔽在幾人高的牆式掩體后。突然,從遠處的暗紅天空里,極快地飛來了幾發比我整個人還要大的殷紅球彈、撞擊在我前方不遠的地面上,震耳欲聾的爆炸隨即傳來,我只感覺視線被幾乎能完全穿過眼皮的強光覆蓋,地面也震動起來,我反應不及、被晃倒在了地上。
「覺小姐!小心!」什麼人飛奔到了我的身邊、將我攙起,拉向了一旁的牆后。
「哇、哇啊……惜理子小姐,你在這裡啊……」我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剛剛那樣的彈幕是完完全全超出我認知的程度,我只感覺恐怖,還是恐怖,到達了已經讓我有點腦子不清醒的地步。
這裡立著數位全副武裝的月兔士兵,我便靠在牆邊坐了下來。
「沒事吧、覺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惜理子小姐照舊身掛兩把手槍,警惕地左右觀望著,隨後俯下身查看,確認我沒什麼傷勢之後鬆了口氣。
「我沒事……說來話長。是探女前輩派我過來這邊的,她很快也會到。另外,我們很可能沒有援兵了……一直聽她提到的豐姬什麼的,好像和她意見不合的樣子。」
「……什麼!」惜理子小姐臉上露出了震驚,然後她緊緊握起了拳,「我們馬上都要撐不住了,月宮的傢伙在想些什麼啊!」
不光是她,四周的士兵聽見我的話,噓聲四起——而後是竊竊低語。幾秒之後,惜理子小姐的神色恢復過來,「……不能動搖軍心。諸位,不要聲張……我相信諸位都是不畏強敵的,況且,你們也聽到了,探女大人作為神靈,馬上就會親臨戰場……我們會勝利的。」
士兵的應命聲之中,我閉上眼靜靜地聆聽著她們聽不到的東西。沒錯……蕾米她就在不遠處,這也意味著她很可能置身危險之中,我必須去找她、毫無疑問。「惜理子小姐,你有看見蕾米嗎?」
「……我記得她,我看見過眼熟的身影。但,……是在前面的陣線。」
「什、什麼?!」我一下子站了起來,語氣也變得焦急,我快壓制不住內心的擔憂了,「我要去找她!現在!」
「當真?」惜理子小姐低著頭,「我們只能從遠處給你掩護了,你真的要去嗎?」
「……沒有另一個答案了。我必須把她帶回來。」我把身子貼在牆邊,戰場很安靜,黑色的天空里,依然見不到敵人,而我感覺到的蕾米的氣息,竟然逐漸地開始微弱起來。我感到如針芒般的自責。
「好……她對你一定很重要,我明白了。各個火力點注意,這裡是惜理子指揮官,我們的人員即將向前線前進,請進行火力掩護!前線隱蔽人員,仍然按兵不動,優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如有危險,自行轉移!重複一遍……」
下完命令,她對我點了點頭。我咬了咬牙,雖仍然處在剛剛被那恐怖的爆炸震麻的感覺里,但我的雙腿並沒有使不上力氣。我催動妖力、在眼前畫好了一個小小的魔法陣,最後吸一口氣,我踏步衝出了掩體、向著眼前的下坡飛奔而去。
剎那間,身後與兩邊傳來了如同神話中的猛獸降世一般的炮火轟鳴聲,隨即我的頭頂劃過無數閃亮的炮火,恍惚間金光覆蓋了夜空暗暗、讓人錯以為現在是白晝。我大概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這樣的景象了,這比任何一場流星雨都壯觀百倍不止。
「蕾米!!你在哪裡!!」我感到自己竭力所呼喚的聲音被氣流與炮響吞沒,我不敢停下腳步,那紅色的恐怖彈幕又一次鋪天蓋地地襲來了。
我壓低身子、貼地飛行起來,紅光照耀過頭頂,我聽見身後傳來爆炸的巨響、隨之身體不受控制地被猛烈地氣流向前吹飛出去,最後我摔在了一處低洼的壕溝之內。……好痛啊。但,再停下來可就……
我掙扎著爬起,重新飛起身來。好、我大概能清楚感覺到她在哪裡了。這一回我加大了飛行的速度,觀察著那巨型的球彈砸下的方向,左右不停閃避,慢慢地向她前進。
這種穿梭在生死間的感覺,說真的,真的讓人喜歡不起來。最後一段了,我故意讓自己早早地著陸到了壕溝之內,隨後壓低身子、以隱蔽的姿態前進。幸而這裡沒有其他士兵。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恐怖的紅光慢慢消歇了。但這個距離仍然能讓我清楚的感覺到對手的實力有多麼強大。那是我迄今為止從未遭遇過的力量層級,大概就連紫這樣的強者,也絕不會願意麵對這種力量的。
轉過了幅度很小的彎,我首先看見淡淡的煙霧間,一雙雖然精緻,但已經滿是刮痕的白色小皮鞋,我差點忍不住哭出來了。
「蕾米!蕾米、我來了!」我沒多想、撲了過去。壕溝之內很暗,我差點又摔倒。更深一些的陰影里,正靠坐著我似乎已有很久未見的嬌小身軀。女孩的身體瑟瑟發抖、同時顯得嬌弱無力,她察覺到身上的影子重了一層,於是稍稍抬起了頭。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漂亮的短髮也被拂亂了。不顧遠處炮火轟鳴使得地面微微震顫,我依舊抱住了她。看見她精緻可愛的臉龐蒙上一層灰,我只是於心不忍;她紅寶石般的眼瞳里,那有些渙散的眼神更是讓我心如刀割。
「覺……好想你……」
我想輕輕攬住她,不曾想手腕處感到了一陣濕熱,我吃了一驚、看著她不斷顫動的身體,「蕾、蕾米……這,這是……」
我看著腕間的血紅色,心間感到無以復加的驚恐,連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扭曲起來。
「我沒事、覺……很快就會自愈的……我沒關係。畢竟是你……」顫抖的聲音很低微,我哭泣著摟住她的脖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樣的敵人,就算實力的差距再大,我也要讓她們嘗嘗我的手段。……我真的生氣了。
「……我們離開這裡吧。去安全的地方。」好一會兒之後,我的呼吸終於稍稍安定了下來,眼神終於也不再不聽話地亂走了。我抱起蕾米、她在我懷中閉上了眼睛,輕輕靠住了我,有些涼的溫度。我的指間現出一張符卡,猶如暗天之中一顆微微的熒星,「想起【亞空穴】!」
……眼前白光一閃,片刻之後,我輕輕把她放在牆邊,讓她儘可能舒服地靠了下來。
「覺小姐……你真的……太厲害了。」惜理子小姐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她受傷了,得緊急處理吧?」
「不、我……不用。」蕾米自己聳動了一下身體,坐的直了一些,但聲音依然虛弱,「覺,手、手……可以嗎?拜託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慢慢坐在了她身邊。我毫不猶豫地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恍惚之間我彷彿看見,多久之前的那次宴會,大櫻花樹下,她坐在我身邊的樣子。「當然可以。請吧,蕾米。」
「各火力點注意,暫時中止開火,後勤部,報告輜重儲備情況!」
……
數時。我逐漸感到了奇怪,無論敵人或是我們這邊,都沒有再攻擊,一直持續了很久很久。為什麼呢?敵人的態度,究竟是怎樣呢。靠在牆根下的我時不時查看著蕾米的傷勢,她痊癒得很快,雖然這一次抽走的血更多,但對我來說無所謂了。待到她洋服上的那一塊兒殷紅色漸漸淡去,她的神態也更輕鬆自如了一些。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你最好了。」她靠在了我身上,「你的傷口,沒事嗎?真對不起……明明你滿身是傷了,還……」
「蕾米、你既然知道我一定會來找你,那麼也能想到,我會願意這麼做吧。」我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而此時我聽到了些動靜。我抬起頭,向著城區的方向看去。
果然,那是探女前輩一行人,在小跑著向我們過來。第一時間,連身邊的士兵們眼裡都亮起了光,我也感覺被打了一針強心劑。
「是探女大人……她來了!我們有希望了!」
「準備好反攻吧!我們可以做得到的!」
探女前輩,袿姬,妹紅,還有鑒璃小姐四人,飛快地到了我們身邊,這座掩體因此也稍顯擁擠起來。妹紅的樣子很狼狽,衣服破了許多處,原先蓬鬆漂亮、留到小腿的柔順長發,現在也有些長短不齊、亂糟糟的。我能感覺到她和某幾位月兔士兵相互嫌惡地瞪了一眼。
「覺?……我能在這裡又見到你,我該感到驚訝么。」她語氣平淡地說著,彷彿根本不太在意。
「別這麼說、妹紅。不是她的話,你現在還困在那裡。」探女前輩拍了拍她的肩膀,後者仍然只是淡淡地點著頭。
只有鑒璃小姐的臉色很是不妙,我也察覺到了些什麼。我站起身、到她身邊,「怎麼了、鑒璃小姐?你是剛從那邊回來……有什麼消息么?」
「不太好的消息。探女大人讓我到這邊來說給大家聽,我……」
「什麼不好的消息?該不會是……算了、我不猜了,你直接說吧。」惜理子小姐顯得憂心忡忡,隨之,所有人都看向了鑒璃小姐。
她嘆了口氣,慢慢道出了讓我為之震驚的話語。
「事實上,她們早就已經肅清了最後的變節者……但,這之後,最高執政官,綿月豐姬、綿月依姬大人,決定放棄月之都,令月之民全體前往夢中世界暫時避難,隨後,月宮軍將……肅清幻想鄉,將其作為將來新的家園。」
「你說……肅清,是指?」我又有那種不清醒的感覺了。提心弔膽地,我問了一句。
「……她們是指,將幻想鄉污穢的源頭,即所有生命,全部凈除。……對不起,幾位……我做不了什麼。她們已經向著幻想鄉派出先遣隊了。」
「什、什麼……!」
在場之人臉上無一不是徹底的震驚,我們則在震驚之中帶上了憤恨。也許,我和探女前輩、袿姬還有其他的情感——探女前輩聽到這話,甚至差點昏死過去。
「稀、稀神,你沒事吧!」袿姬從背後支撐著她的身體,輕輕呼喚她的聲音之中略帶顫抖,我心知肚明,這裡每一個來自幻想鄉的,都會全力阻止那樣的事情發生。
「我、我還好……」探女前輩站直身子、搖頭自醒,「鑒璃,哪怕一點點可能,她們是否有另一層意思:如果我們能打退純狐,進攻幻想鄉的計劃就會中止,戰爭之後我們仍舊重建月之都?」
「我不確定,探女大人……但我認為,如果先遣隊的進攻收效甚微,而我們能夠足夠快地打敗敵人的話,她們肯定也不會採取麻煩的手段吧。」
「我知道了。」探女前輩的語氣沉靜了下來,沒有多餘的起伏,字句之間冷酷決絕,「那麼現在,我以月之都十三日月執政官的身份下令,在這裡的所有人……拚死抵抗,必須擊退敵人。退者當決!」
「是!」
言語之間,我在飛速思考著。我希望靈夢她們,在幻想鄉也能察覺到異動,就算不會追查源頭、前來援助,起碼,起碼也幫我們抵抗先遣隊的進攻吧……
我默默祈禱著。
「……各位,不用感到害怕。只是,不要忘記各自為什麼而戰,好嗎?」探女前輩的聲音越來越低下去,慢慢地,她向著我們伸出了手,掌心向下。
無人應聲,我感覺到,無一例外地,大家都在思考著自己戰鬥的目的。蕾米或者袿姬,最大的原因當然在於守護幻想鄉、守護自己要守護的東西,也許是家人、也許是朋友;我則在此之上多了一份自己的願望。惜理子小姐和鑒璃小姐,還有其他的月兔士兵,我猜,是為了自己熟悉的家園吧。探女前輩自己,則背上了兩份的責任,幻想鄉和月都,她無一例外地都要守護著;最後,妹紅……她,如果說為了此行的目的,她根本不需要參與這場十死無生的戰鬥。
但,包括她在內,所有人都伸出了手,搭在彼此的掌上。
「蕾米……我們儘力吧。」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我別無他言,只好輕輕地這麼說了一句,「你覺得,之後還能一起嗎?」
「管它的。能和你一起旅行、一起戰鬥……我早就很滿足了。」她微笑著對我說,笑著笑著,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我們鄭重地訣別——隨後一齊衝出了掩體牆后。
暴風一般的氣流颳了起來,是在等待我們嗎?星星的數量,似乎比之前更加多了,我們彷彿正在虛幻的全宇宙中心一樣。眼前不斷地開始閃爍紅光,強烈的逆氣流吹來可怕的力量,那是讓人越來越感覺壓迫的敵手。
「請求掩護……三十秒!無需確認、即刻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