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五·驚得初識,渦雲飛渡

記五·驚得初識,渦雲飛渡

寺院之內很是空曠。圍牆是四方形,圍出中間這麼一大塊的空地來,都用石磚填平,中間高高地立起了之前遠遠就看到的那座塔;每座圍牆都向內伸出屋檐、藉此形成了迴廊,高塔的左右兩側迴廊中間,還延伸出了向更深處去的走廊,應該是道教勢力的高層們的住處之類的吧。高塔的門前放著對香爐,它們上方還亮著燭火。

剛剛放我進來的白髮少女,看起來似乎涉世未深的樣子。略顯黑暗的環境下,她的臉龐看不太清,穿著一身飄逸的道袍、系著好些細線,頭上戴著一頂高帽。她的步伐很輕盈、給人一種沒什麼煩惱的天真感。

「青娥娘娘,那個……」她朝著其中一側的門框,稍微有點大聲地喊著。

「哎呀哎呀,太子大人和青娥娘娘都睡了,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而且,打掃你也沒做完吧,布都?」那邊並沒有我想象中應該用「娘娘」稱呼的成熟優雅女性出現,反而是一個身著綠色長裙的、在門框頂吊著的燦燦燈火下,面龐顯得十分嚴肅的女孩。儘管是黑夜,而且距離不近,我還是感覺到她身上有股奇異的味道。

話說回來,這二人的兩句話一下子提出了好幾個稱呼。「布都」,當然是接我進來的這個女孩,名字就像是把「豆腐」反過來讀。初見印象上,好像有點馬馬虎虎的。「太子大人」,聽起來就是個大人物。似乎受了阿燐的話的影響,我想多多結實一下地上的人物,儘管這可能會增加被巫女發現的潛在風險。而且……宗教戰爭的主角之一,說不定真的能幫到我什麼。

不知為何,我就是隱隱地感覺戀戀的行蹤和宗教戰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可能是直覺吧,或是別的什麼東西。

「打掃稍等再說啦,屠自古……我們有客人。」

「啊?這麼晚了,你就不擔心是什麼人……最近這個時期,你應該沒有笨到不知道小心點吧。」

「總不能把人家晾在外面吧。而且有動靜的話,太子大人肯定會趕到,沒人敢在這裡鬧事的啦。」名叫布都的少女擺了擺手,一幅諸事不上心的樣子。

「你這麼說……也是。」另一人說著說著就走近了過來,我感覺那奇特又熟悉的味道越來越濃了,「二位趕在這個時間點來此,有何事呢。」

「多有冒昧了,屠自古小姐……」我聽到過了她的名字,於是微微欠身致意,「我們倆是過路的旅者。天色不巧,附近又無人家,只想著能不能來這裡投個宿。不用房間什麼的,只要有個睡的地方就好。」

「這樣嗎,那我的懷疑有失偏頗呢。」她微低了下頭,「也很抱歉確實沒有多的房間……如果抱來被褥給您二人,帶靠背的長椅可以嗎……」

「也……不,我說,當然可以。」我強笑著點了點頭,畢竟我知道黑衣人的可疑程度。

「那,布都繼續打掃吧。我去準備一下。嗯,長椅在那邊。」綠裙少女指了指我側向的身後,隨後又鑽進了迴廊之內。

另一側向內伸展的牆檐形成的迴廊下,橫著均尺均寸地擺放著四張長椅,如那女孩所說,確實是帶靠背的。樣式倒還挺古色古香,雕案配上橫紋的木紅色,半弧形的扶手上側平整、側邊帶著一圈又一圈的雕花。

還不錯啦。我和阿燐便往那邊走去,走得勞累的雙腿總算得到了休息的機會,酸麻感在屁股和椅子接觸的瞬間隨著肌肉的放鬆一下子散去了。空氣中有些微濕,雖然可能是寺院被環繞於樹林之中,也可能是因為冬末春初,將來的雨天越來越多。我確實帶了把傘。

「你們看起來累壞了呢。」那白衣白髮的女孩走了過來,關心著我們,「需要來杯茶什麼的嘛?」

「唔,雖然很想要……但那位督促著您打掃啊。會不會有些不太好……」

「無妨,打掃什麼的我是能很快解決的啦。那,我去給二位沏茶吧。」

「不、不用了吧,我還不渴。」我忽然想起了些什麼,叫住了她,「能和您聊幾句天嗎?」

「啊,」她聽聞,有些猶疑,但還是在我身邊、長椅的空處坐了下來,「當然可以。自我介紹一下吧,如二位剛剛聽到的,吾名布都,物部氏,是自古代經歷長久沉睡之後,復甦的屍解仙。」

「叫我覺就好。屍解仙,那是很神秘的東西呢……我有在書上看到過。很長一段時間來,我是不太相信這類事物的存在的,這麼一看還真有冒昧了。」

「我原先生活的年代大概在一千二百年前。屍解仙雖然存在,但是確實也被置為仙人之眾的末位……我想,有朝一日能登大仙之列,便是吾輩的願望。奈何心有餘力不足,為此,還在努力修行。」

我點了點頭,「剛剛那位屠自古小姐,好像是……怨靈。我沒看得太清楚,但那氣息應該像是怨靈吧。」

「她確實是噢。呣……那傢伙啊,雖然對我很兇,不過有時候還蠻好的。」

「怨靈,咱也感覺到了……咱……」阿燐顯然對這個話題流露出了過分感興趣的情態,我連忙輕咳兩聲,止住了她的話頭。

「所以,能和我說說這神靈廟的基本狀況嘛。比如說,是誰領導著像您二位這樣,並非凡體者呢。剛剛聽你們所言,是那位『太子』吧?」

「嗯,沒錯。」她兩眼放光,給我一種再多說說兩句就可以把我拉入道教的狂熱感,「太子大人是非常偉大的聖人哦。她和我一樣,也是通過屍解的秘術,在幻想鄉復甦的。我想她……一定能贏下宗教戰爭,未來的某一天一定能掌控幻想鄉的信仰……」

我也確實感覺到這位「太子」的偉大了,不然面前的屍解仙怎麼會一提到這個詞就整張臉都是憧憬……正說著,之前那位綠衣怨靈少女就從原先走廊的陰影裡面飄出,身體微仰著,很吃力地側抱著棉被加床單。

「喂,布都!你還沒去打掃……」

「啊好好、我這就去,你看我這不是在招待客人嘛。」

「不!……我是說,來幫下我啊、你笨不笨……」

看著眼前的場景,我莫名覺得有點好笑。

夜已經深了。我蜷縮在被子里,就算捂得密不透風也感覺有些冷。露天寺院,側著睡的我,目光越過對邊的院牆就能看到黑暗沉重的天空,和它之中瑣碎摻雜的那些可愛星星。阿燐顯出貓的原形、也縮成一團躲在我身邊,半身蓋著被子。

「覺大人,您失眠了嗎?」沒有聲音,我聽見她的心聲。

「嗯……睡不著。畢竟是長椅,和我平時睡的床差別也太大了。再有的話,旅途第一天,有點缺少安全感……不過,最大的原因,還是戀……」

「沒事的覺大人。只要努力一切都會按著很好的方向來的不是嘛。而且我也在您身邊吶。」

「阿燐……」我輕嗅著貓茸的氣息,感覺很舒服。

「晚安,覺大人。明天的旅途一定會更精彩的吧?」

夜露的輕撫之下,我眯著眼睛遠望墨紫色的美麗天空,彷彿就能看見妹妹在我身邊、像幾百年之前那樣用充滿靈氣的眼睛看著我。困意終究也漸漸襲上心頭了……阿燐,她在這裡,但是除此之外……

「姐姐、姐姐!那朵花……好看。可以幫我摘嘛?」

可我聽到的,是……

一陣山風吹過。在我恢復意識認識到自己醒了的時候,微微亮的天光照下、透過眼皮,大概已經是早上了。睜眼的瞬間,我還感覺到了臉上很是冰冷,而且濕濕的。晨露剛好也幫我洗了把臉,讓我清醒了許多。……多失望,那是夢。我本來就算是多夢型,一天的勞累之後更可能會做夢呢。

時間還早……就算是信徒,這時候也是不會來的吧。我估計,離辰時還有好一會兒呢。我盡量不發出聲音地伸了個懶腰,結果腿碰到了椅子的扶手。……噫,好痛。但我還是沒弄出多少聲音,我並不想打擾阿燐。我坐起身、靠在了椅背上。

蒼白色的天空啊。並不湛藍,大概也是因為時間還早。這樣的景緻,對我來說大概很是珍奇了……好美。白亮純凈,但並不只有一色,深淺不一、顯出層層波紋,因而絕不單調。並沒有那麼明亮的世界中、寺院的高牆和屋檐之下,仍然存在不少陰影,為面前這幅景象增添了幾分靈動的美感。我動作輕緩地重新系好了黑斗篷、下了「床」。

……道教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啊。它追求的又是什麼呢?長生不死嗎?在幻想鄉里對於人類來說,想達成長生似乎也並不容易,因而道教能站得住腳吧。不過,真的能達到目的的,除了像那位屍解仙一樣,還能怎麼做呢……這麼想,不是挺搞笑嘛。

西側那走廊里,我記得是那兩位進進出出了好幾次。我於是懷著點好奇走了過去,走廊的大拱形門口,裡面左右兩側便是一扇又一扇的木門。很經典的設計,這一點上和地靈殿的二樓走廊倒是差不多的。不過,我還真沒那個閑心也沒那個膽量一扇扇開過去,看看裡面都有些啥。

我於是回了頭。同時,我就聽見稀疏幾句不太清楚的話音,從大概是對面的方向傳來。高塔之後,有三個身影正從東邊的迴廊走出。一看,除去昨天晚上見到的二人,還有一位藍發、穿著長長白紗的優雅女子,每一步,舉手投足間都顯露著奇妙的教養和吸引力,一看就非常有仙人的樣子。……不過我好像不太清楚仙人應該是什麼樣子。

糟糕,她們不會發現阿燐那貓形吧。我趕忙走上去,試圖吸引她們的注意,她們也確實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注意到了我,因為她們正是往我這個方向走的。

「呀,您是……」那白紗女子輕輕用水袖掩著嘴巴,用深如潭水般的難以看透的老練眼神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是昨晚您睡下之後,來投宿的。是叫『覺』小姐吧。」白天的時候,我就更加看得清楚,那綠裙少女的身下,確實是泛白的半透明尾巴。

「啊,『覺』小姐。在問別人姓名前該自報家門的……看見您有些驚訝,失態了。我名霍青娥,十四歲起修道,至今千餘年。通過道術,修為仙人,雖為邪仙,不能升為天人,但好歹也有不錯的道學。」

我也欠身致禮、道了早安。雖然剛剛抱了點期待,不過這麼看的話,她似乎也並非「太子」。

「那麼,您打算接下來怎麼做呢?」她走到我跟前,問我。

「我……」我隨著她的話在想著,「雖然想要今早離開,但……我要找的人,不知所蹤呢。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哦?……總之,請用過早飯再走吧。我們正要去準備呢。」

「……多有勞了。感謝各位。」

我跟著她們走,又回到了剛剛站在門口的走廊,這走廊的牆上雕刻著各種神仙鬼怪、看起來非常華麗。她們打開了其中某一扇門,房間的景緻也就顯露了出來。遠處對邊的牆壁開著大窗,淡淡的白光覆蓋進來,好亮,我眼睛有些疼。再看布景,樸實無華的粉灰牆面,大圓木桌、靠牆的灶台與鍋碗瓢盆,是用餐的地方。我於是禮貌地站在角落,看著她們三人一來二去地準備著早飯,泛白的蒸汽在蒸鍋上冒出。

從背後的方向傳來叩擊門板的聲音,「覺大人……各位?早上好……」我回頭一看,是睡眼惺忪的阿燐,扶在門框上、揉著眼睛,已經繫上了黑斗篷。

「你醒了啊,阿燐。」我微微笑了一下,「來我這。等著吃早飯之後我們就離開吧,不要多麻煩人家了。」

談笑之間,一盤又一盤以面米、糕點為主的早點就端上了桌。木桌平整、紋路清晰,而且也並沒有反光——想來是道家人吃得清淡,不會有很多油膩。可這就有些為難阿燐了,畢竟她是貓,是肉食性動物。我想我沒有什麼辦法,畢竟我沒帶肉類食品,而且碰巧差不多剛過冬天,腌制的該吃完也都吃完了。

圓桌邊緣的位置分佈,似乎有講究次序。我裝作漫不經心地繞著桌子走了半圈——靠近門的那半圓,基本都是普通的客座,而明亮向著太陽的這邊,座位的修飾則越加精緻了。正好背著窗口的那一座,甚至有著厚重華麗的紫色錦緞椅背、某種有色金屬鑄成的扶手。我看著白紗的邪仙坐上了那個座位的鄰座。……次主嗎。我大概猜得到正主是誰。

待到另二位緊接著上座,我也準備用餐了。在我剛在最靠近門口的客座上坐穩的瞬間,又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

「各位早安。果然有客人啊。」

我遲疑了一下——這該死的大人物的感覺。話音沉穩有力、彷彿每個字都具有著能完全讓人信服的無形力量,我在轉過頭去之前就能感覺到,這也許就是她們老是提到的「太子」了。不管怎麼樣,單是這麼一句平平無奇的早安,就讓我感覺她比之前那紅魔館的家主更有威嚴……

來者維持著莊嚴的立姿,雙手收在胸前、握持著一枚小巧簡樸的手板。乍一看,這位很難不給人一種能力過人的感覺,金黃的短髮向上結成了奇異的羽狀髮型,又有點像某些獸耳。她頭上還有一幅深紫色的漂亮耳罩,邊緣鍍上了金色,此時她那威嚴的泛金色眼瞳,懷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直勾勾打量著我。淺色無袖的上衣、靠近衣領處微微地熏染成了淺淺的粉紫,連著黑布的覆肩,衣服中間綉著一排的紫色、其間穿插著數個不同模樣的圖案。深紫色觸及膝蓋的裙子邊緣,綉著精緻、連續的花邊。腿上,則踏著金邊白底的一雙長靴。

「您是……」我忍不住開口問她。直視這位還真有點難。

「貧道名神子,姓為豐聰耳。號聖德道士,或聖德太子。二位貴客遠道而來,她們在招待上可有輕慢么?」她的雙眼裡似乎開始流露出難以捉摸的笑意。

「她剛剛,是說到太子這個詞了吧?」阿燐悄悄在我耳邊說著。

「不……當然沒有。各位的招待都很周全。謝謝能給我們二人小憩之所。」我站起了身,「聽您所言,您大概就是道教的……?」

「正是。嗯,真有意思……」她微微低頭,看起來像在沉思——短短的一瞬間,「那麼,等早餐之後——布都,你把她帶到我的房間來吧。我有話和她說。」

「什麼?可是我……」我聽言,幾乎是第一秒就冒出了拒絕的念頭。我可不想和宗教勢力扯上關係——我得儘快離開。

「……您不想知道,要找的人的事情么?」她對我拋出了一個笑容。我心裡狠狠地顫抖了一下,「您當然可以拒絕我……不過,嗯,選擇權在您。」

「……」我愣住了,看著她面含奇妙的笑容,轉身向著走廊出口的方向離開。

心裡有點複雜。總之,先把早餐吃完吧。面前的情況,我當然不得不去,畢竟我再沒有要去哪裡找戀戀的頭緒了。不過顯然,她是想和我做交易的。

「那麼阿燐,你先待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去看看,她想要什麼。」很快,我回到寺院的正中,我交待下阿燐、隨後又跟上了小屍解仙。

她帶我去的方向,就是正東邊早上她們出來的走廊。此時太陽恰好升到小半空,半個太陽躍過了寺院的高牆,嵌立在走廊入口的正上方,兩邊的廊柱彷彿也托舉著它似的。這景象很美,我猜聖人的住處,在外邊看起來會有些不一樣的,單是這太陽從早晨恰好從它正上方升起的樣子,就讓我隱隱地感受到了如同一刻鐘之前那位豐聰耳神子站在我面前時的威壓感。

「可要好好注意言辭哦……善意的提醒。太子大人不喜歡沒有章法的東西,禮節也是一樣的。」面前的小屍解仙在進去之後忽然回頭道。

「嗯、謝謝提醒……但我沒有很無禮吧。」我苦笑了下。

走廊的盡頭,一扇華麗的門在等著我。領著我一路過來的屍解仙小姐上前去,叩了叩門,發出一種奇特的悶響,「太子大人,我把那位小姐帶來了。」

「好。你先退下吧,布都。」

我靜靜站在門口,等待著她會以怎樣的神態來迎接我。門開了,從門縫裡,她的臉露了出來。又是那樣很平和,卻無形地給人帶來威壓的笑容。

「你還在等什麼呢。來、進來吧。」

這房間並不很大,和我想象中有著極高身份地位的太子居所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很精緻的木料刷漆地板、中間刻著八卦圖,榻榻米遠遠地擺放在左邊;右邊則有著高大的衣櫃,和我的一樣,落滿了陳舊的氣息。對牆開著大窗,窗檐外半攀附著窗框的藤類植物無聲地搖曳,窗的一側,則布置著高高的書架,我一看,凈是些我瞧都不會去敲一眼的政治、養學、道義之類的書籍。曲邊雕花的小圓茶桌、日式的墊凳布置在我左側,一對白瓷染藍的圓口小杯盛裝著還冒熱氣的綠茶;最顯眼的還是窗下,一把閃亮的金色寶劍橫供在窗前木台的劍架上,劍柄的末端有著太陽狀的雕飾。此時日光照落下來,幾乎是被它完全地反射著。

「……您……」我思量著究竟如何開口,「想要什麼呢?」

「這個等下再說嘛。」她看著我、對著桌子歪了歪頭,示意我坐,「我可不著急……不過,你居然真的出門了呢,……古明地覺。」

什麼!這傢伙,難道?她知道我的名字!那封信一下子又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中。寫信的人是她?

「為什麼您會知道……我收到的那封信難道出自您手嗎?」我感覺有些驚魂未定,如此問道。

可她卻搖了搖頭,「我可沒寫過什麼信。不過在幻想鄉復甦以來,我就注意到像你這樣本並不在地下生活的傢伙了。因為我陷入封印而長眠的那段時間裡,也是身處深深地下的。你的一舉一動,不是很有意思嘛……只是因為各種機緣巧合來到了地下,就成為了管理者啊。原本,不是生活在山間么?」

有些失落,但我接著問,「您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

「就把我理解成超人一樣的存在吧。我的能力是和『歷史』與『未來』掛鉤的,解釋起來很麻煩,你可以近似地認為,這是一種知曉世上發生的一切的能力。我,可是全知全能的哦。」她雙手端起了茶杯,優雅端莊、未出聲息地品飲著。

「這樣的話……我以前的那些事情,您也……」我感覺到自己的態度慢慢轉變著。她似乎很友好?……不過我還是得留下一絲提防。

「嗯。我知道。不過,還是留給你自己去回憶吧,我會藏在心底的。說出來,你也很不舒服的吧。另外,你對我有戒備之心也無可厚非,但是,我也是因為你的經歷……和你未來將有的可能性,才來找你的哦。」

我沒太聽懂後半句話,但我就按著自己的節奏繼續追問著,「所以,您也知道,給我寫信的人是?」

「……我不能告訴你,那傢伙囑咐過我的。」她流出點無奈的表情,「但我想你很快就會和她見面了吧。還有什麼要問的么?」

這話說的,我當然得知道對當下的我來說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的妹妹,她在哪裡……請告訴我。」

「好處可不能白得,這一點你不是從一開始就想明白了么。」

「嗯。那麼,您是要我做些什麼了?」

「今天中午,幫我個忙就是了。跟著我、去上邊,一艘飛翔在空中的大船,現在正停在我的廟宇正上空,這是佛教勢力對我赤裸裸的挑釁……我得給他們個教訓。一次小小的戰鬥,這應該不難吧?」

「果然是這類事情嗎。不過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別的選項么……不過,我還是得保持身份的秘密性呀。如果人類們……那怎麼辦?」

「啊,你可算是白擔心了呢。你有沒有發現人類們都開始對這次宗教戰爭中,發生在幻想鄉各地的戰鬥越來越狂熱了呢?我稱之為情感異變……我想你看到過博麗巫女了。她也在解決異變的路上。不知何故,人類們高尚的情感中,名為『希望』的那一部分缺失了,於是他們只能把生活、前路寄託於具有著固定體系、最終目標的宗教上,現在,除此之外的事情,人類們是完全注意不到的。別害怕,好嗎?我知道,不用讀心能力來戰鬥對你來說是很困難的……儘管把黑斗篷摘掉,做你自己吧。」

「可是……真的么……」我有些遲疑,不過這回她沒再說什麼了。想了一會兒,我還是解掉了斗篷的結繩。

「做的好。你要知道,在你隱居地下的三百年間,地上的人類也換了一代又一代,沒有什麼人會記得被遺忘的種族的。」她又笑著,這回是意味深長的笑,「那麼現在回到正題上來吧。你也有那種感覺吧——只要往怪事頻發的地方去,就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不敢確定。畢竟我僅僅只是走過了紅魔館而已。」

「我相信她和這次異變的起因有關係。所以,我們往上走的時候,你可要特別留意一下。很可能……她現在就在上面哦?」

「什麼!好……謝謝您……謝謝您。呼。」我的心跳,終於稍稍平緩了一些。和她說話的時候,壓力真的好大。

「不用感到緊張,我和你是站一邊兒的。雖然說,能力這塊……我和你有相似之處,不過這樣的能力,未必到哪兒都是好事對吧。」

「……嗯。感同身受。所以,我們中午出發嗎?」

「早些吧。稍稍等我一會兒——我的信徒們快來了。對了,還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的,你的這次旅途還會持續很久很久,甚至不止於你找到血親。不過你還是先著眼於當下的目標吧,」她微微側身、目視窗外,好像看到了未來,「有困難的話,就來找我吧,我也希望你能夠完成你的使命。」

不管怎樣,我都要去找她……目前來看,儘管我旅途的開端已經十分幸運,但我不能掉以輕心,還必須更加小心才行。我越來越感覺到這些事對我來說,是有多麼不平凡了。

「那,我們……」我看了看背後映著陽光的門板。

「走吧。」我回頭看她時,她站起了身,剛剛那不變的輕浮笑意里忽然帶上一絲隱隱可察的喜悅,我用剛剛能看得見斗篷外的第三隻眼注視著她,「『我們』,你剛剛這麼說的對吧?」

「嗯?現在,我和您可以稱作朋友吧,神子小姐?」

「噢。」她用手中的簽板微微掩住了嘴,「謝謝你了。」

她雙手拉開衣櫃、從裡面掛滿的華麗衣飾之中取下了一件寬大的披風,外面深紫、里側大紅,鑲著金邊,給人颯爽的感覺。她把它系在身上,隨後又執起了窗前收好的寶劍,把它掛在了腰帶連著的繩結上,於是,她整個人的氣質又英姿颯爽了一些。我邊拉開門往外走去,我一邊想著——作為聖人的她高高在上,她和常人的思考方式、生活方式,以及所嚮往的、所憂慮的,都有著層次上的不同,因而隔閡甚深,如此的話,她說不定也會感到難免的孤獨吧。這會不會是剛剛那一瞬間的喜悅之情的來源呢?

一步步靠近走廊的出口時,我就看見,寺院里已經有了稀稀落落幾個人類信徒,大開的寺院正門處還有些信徒在低頭,邁著道教的曲步走進。他們面容獃滯無神,之前在紅魔館的時候並沒怎麼注意,我還以為人類一直都是這樣嘞。阿燐還坐在之前那椅子上,只不過被褥大概在我進去神子房間的時候被收起來了。

還是有些擔心會被人類注意到——雖然我選擇相信一個盯了我那麼久的人的話,但我還是快步走到了阿燐邊上、在她身邊坐下,低下頭讓自己不那麼顯眼。

「覺大人!您回來了……您怎麼?」

「唔,阿燐,長話短說吧。人類們受了異變的影響,不再能夠注意到我們了。沒有讀心能力可是讓我很不自在,所以我把斗篷摘掉了。」

「是那位豐聰耳神子所說的嗎?這麼說來,人家最近幾次來地上有去過離人間之里比較近的地方,那些人類明明應該看見我然後逃走,可是……他們卻好像完全沒注意到咱家。真的是異變嗎?」

「咳咳,那些人類,阿燐,」我打斷她,「你沒有傷害他們吧。」

「當然沒有啦,咱哪有閑心干不得回報的事情嘛。不過覺大人,那位道士,您相信她嗎?」

「她告訴了我戀的去向……除了相信她,我別無選擇吧。她應該並不是什麼壞人,只不過確確實實地表現出了維護自己宗教的利益的目的,這也沒問題吧。」我抬起頭,神子已經在布都、屠自古的左右護行下,環流著人群走向了高塔處,我看著她微壓身子、一個蹬地飛起了身,浮在半空、高塔第三層的高度,我猜大概是準備開始宣講她的道義了。下面那二人分立左右,各站在那對香爐之前。

道教的屍解秘術給了她長生,但我想,對她來說,在幻想鄉里,這宗教會不會只是籠絡人心、獲取信仰,從而變得更強的工具呢。畢竟除了這幾位核心成員,那些普通的人類教眾們,大概是沒有機會實現長生不死的吧。

如我想象的一般,氣勢磅礴富有說服力的演講開始了,這種環節對我來說往往是最為無趣的。我靠在了阿燐身上,逐漸地感到有些睏倦。

「覺大人,您很困嗎……」

「昨晚失眠,又有些睡得不太安穩……我夢見妹妹了,阿燐。小時候的事情。」

「覺大人……我們一定就快找到她了吧。至少,我們在離她越來越近了。所以,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要離開這裡嗎?」

「不。神子也要去那個地方的……我得和她一起走,畢竟她說什麼也是道教的頭子,總不會白白告訴我戀的事情的。我得幫她忙。」

「這樣啊。那就等著她吧,覺大人,您可以先休息一會兒,咱會叫您的。」

「好。」我眯起眼睛,閉目養神。

這次倒是沒有做夢了。阿燐輕輕拍醒我時,神子的演講終於結束,她也下到了地面、來到我們身邊了。她沒說什麼,但很明顯地在用興緻高漲的表情示意著我們出發。我於是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隨後,神子並不猶豫、直接向著正上空飛去了。

「跟上她吧。」我也飛起身子、向上加速。我的心情本就因為多了一個堅固的後盾而變得愉悅,離開了人堆更是讓我感覺大好。高速的氣流衝擊著我們,我緊緊跟住了神子的飛行軌跡。

「吶,覺大人?」阿燐與我並排前進著,「我們以後還會來神靈廟嗎?」

「我猜……會的吧?」我猜測著阿燐問這樣問題的緣由,「阿燐是不是很在意那位怨靈小姐呢?」

「是啊。咱第一次看到那樣的怨靈。有點想和她做朋友——咱之前就著這個想法,思考著關於朋友的問題。咱也有好一段時間沒去見阿空了,有些想她。」

「那就以後再說吧……」聲音很快被氣流吞沒。

神子忽然停了下來。此時的高度已經幾乎難以看見地面,它在我眼中化為小小的一團深色虛影。淡淡的雲霧氣也籠罩著我們四周。我看看四面,的確是有什麼巨大的黑影,在霧的另一端搖晃。

「就是那個。來吧,覺、阿燐。」她改變了方向、向著那團黑影衝去,似乎把層層霧障穿出了一個澄藍色的空洞。

在目力所及的藍白漸變的天空里,我看見了那艘大船的樣子。幾乎全是木質結構,和那種符合我根據書上的文字想象出的樣子多多少少有點出入,但也還算相似。甲板邊緣的輪廓構成折線形,船體明顯的很陳舊。它有著遠看像是布匹的船帆,已經有些泛黃,上面畫著一個大大的「寶」。

聽之前神子所言,這就是聖輦船吧。飛在天空中的大船,真奇怪。

高空的陣風把來自那邊的嘈雜聲音帶了過來,我又感到一絲厭惡。看來人還真多呢。臨近它上空之後,我見人們也和之前見到的一樣,都有些獃滯的麻木——他們的心裡,似乎也只有那個時間點了。所以,他們不關我什麼事了,我便在這雲中的船上尋找著我所在乎的身影。目視一遭,然而我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也沒看見,無非是人類和船而已。

「要暫時分開一會兒了。覺,你們倆先挑個不起眼的角落上船吧。」

「嗯?為什……」她似乎並不打算告訴我為什麼——在我打算開口的瞬間,她就已經向著船側正面地去了。我於是帶著阿燐飛向船尾處,那裡是人最少的地方。

我從船檐爬了上去,雙腳落在木甲板上。這樣的環境給我的感覺還挺新奇,我站在船尾、掃視著全船的風景:浩白的天空作為背景,這艘深色調、給人近古之感的大船上,運載著無數的人類,它的船帆飛揚著,「寶」字時時混著波紋,船上的各種裝置也都是我見所未見的。

「有好多人呢。但是……戀大人不在這裡啊。」

她會在哪兒呢……難以言表的擔憂掛在了我的臉上。船除了甲板,不就是下面的船艙了嗎。

我看見神子也已經落在了甲板上。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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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心夢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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