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六·古舊之憶,難見之哀
風吹起我的短髮——阿燐也已經摘掉了斗篷,她一獲得自由之身,就又在指尖上開始了玩弄怨靈的癖好,蒼藍的火焰與船外涌動的雲天幾乎同色,使得它的光芒幾乎不可見。
神子面對著船上的人類們,我猜其中一半多是佛教的信徒,畢竟這船確實是他們的地盤,而且人類之中的大多數也在對著剛剛落到甲班邊緣的神子大聲叫囂著。慢慢地,我所在的船尾處,除了我和阿燐便沒有一個人了。我見神子依然等著她未出現的對手,便一個人坐在了船尾的一堆雜物上,屏息靜氣地感受著周圍的能量場。下邊船艙確實傳來了好些力量,但都是陌生的類型。……又和紅魔館一樣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應該儘速離去吧。可是這時候,周圍卻又出現了一份強大的力量,讓我感覺有點兒熟悉,但沒有完全熟悉。是從下面上來的。我驚起身,扒住船欄、向下望去,同時期待著力量的來源。
「呼咻——」一陣大風迎面掀來,我急忙捂住了劉海。抬頭一眼望去,來者一頭黑髮、白衣綠裙,身後有著看起來十分厚重的大黑羽翼,她遮住了太陽,巨大的黑影投在了我臉上。
「……阿燐,你看,那是誰?」我驚嘆著,那樣的面孔,難道真的……
「什麼……哇啊!阿、阿空!」
我沒看錯的話,那面龐,那深橙色閃閃發亮的瞳孔中的神情……真的是她。就這麼一瞬間,我感覺腦海里塵封已久的隔閡被斬開了。仍然記得曾幾何時我初到地下,我一個人坐在灰暗的殘垣斷壁之下、她和阿燐縮在我懷裡相互取暖的樣子……自從放她去了地獄熔爐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如今我面前的她的樣子和記憶里多少有些出入,她的大斗篷內部游移著彷彿來自另一個空間的星辰和藍色深空,胸口處嵌著發出閃亮橙光的、一捧大的寶石,其中彷彿隱現著細長的瞳孔;右臂處延伸出某種長筒,橙色六角、閃爍著金屬光澤,取代了原本小臂和手的位置;她的左腳腳踝處環繞著兩顆運動不太規則的粒子,右腳則好像整個被某種石質物覆蓋。
「覺大人、阿燐!想我了嗎!」唯有她的聲音還和我印象中相去不遠。她飛落在了我們身邊。感覺就像是素未謀面一樣,我重新細細審視著她、把這幅畫面暗自記在心裡。
「覺大人、阿燐,正如你們所見,我也上來了哦。」我能理解她為什麼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孩子在為他人準備了驚喜,並且驚喜有效的時候,往往是這樣的。
雖然並沒有見到戀戀,但我也感覺挺高興的。
我看著許久未見的這一對老友前前後後「寒暄」了好一會兒——阿燐甚至撲到了阿空身上蹭蹭,阿空也簡短地訴說著自己為何會來找我們,「我那天啊,忽然就收到了來自地靈殿的地獄鴉的來信,它說,阿燐和覺大人都去了地上,要過很久才會回來,當即我就覺得,覺大人在地上一定會遇到很多麻煩。到地上之後,我循著阿燐身上那股濃重的屍體氣味,來到了這裡。我是帶著保護主人、保護朋友的願望來的哦。」
「阿空……你最好了喵喵……」
「阿空」,我也走到她身邊,「這身裝扮,很帥氣呢。我們……很久不見了啊。我經常很想你呢。」
「嗚~是這樣么?我感覺並沒有過多久來著。可能灼熱地獄下有太多要做的事情了吧。不過我還是上來找你們了噢。」
烏鴉確實是食腐動物,地獄鴉也一樣,能追著屍體的氣味過來好像也還蠻正常的。但我在想:「呃、阿空,如果你在這裡,那麼地獄熔爐……」
「放心啦,覺大人。那位山神幫我開發了自動控溫裝置,現在那下面可是和曾經的光景大不相同了哦。以阿燐的屍體儲備量,起碼一年之內都不會出問題的。」
明明守矢的巫女下來跟我說過那回事才沒幾天,這業務速度也太快了吧。還是說,她們之前就在熔爐那裡動了許多手腳?算了、不管了,能見到她我也很開心。
眼下,我彷彿看見神子在向我這邊看,不知是什麼意思,於是我稍稍用了一下讀心——「靠過來吧,但別太近。我可能要借你的兩位寵物用一用。」
她想要做什麼呢。我於是向著甲板中部人流如織的位置走去,「阿燐阿空,快來。」
隨著我的走近,面前甲板中心處的人流忽然像是撕開了一道口子似的,那些人類都開始給什麼讓路了。那是一處連接上層甲板和船艙的活板門,格柵式的木網板向上打開,人群隨之極度的躁動起來。船帆晃動的陰影鼓動著投在那裡,我停下腳步、站在人群的外圍。好不容易,我看清楚了從中走出的幾人。
走在最前的,穿著黑白相間的哥特式長連衣裙、緊實的深色長靴,但與之極不相稱的,她有著一頭雙色漸變、由茶色緩緩變深的頭髮,其上扣著一頂圓木斗笠,她頸間還掛著一串長長的佛珠。此時她正雙手在胸前合掌、腳步十分平穩地穿過人群,斗笠下隱隱可見她深沉的眼神。我猜這樣的氣質一定是佛教的首腦了。她身後跟著兩人,其左,身著黃袍袈裟、左手持著發光的某種迷你塔雕塑,右手緊握著一柄金黃的長矛、隨著她的前進一起一落,反覆地杵在甲板上;其右,另一位身著藍色衣衫、戴著頭巾,雙手緊握著一對泛著閃亮金光的、有盤子那麼大的空心環,她身後還凝聚著淡淡的霧氣——那霧氣似乎染上了微微的紅色,因而和周圍的雲顯得不同。后兩人的神情都很莊重,唯有帶頭的那位,完全感覺不到任何面臨要事的緊張,反而只有自信。她們向著神子走過去了。
「神子小姐,僅你一人,也敢來到這裡么?……我該怎麼評價你這種行為呢?」聲音並不響,然而很有穿透力。
「呵,白蓮,如果我眼睜睜看著你開著你的船,騎到我頭上作威作福而無動於衷……是不是太傻了點?所以我來了。而且並不是一個人。一會兒,我會讓你知道這塊地方的主人只有一個,就如同人們本就該信仰我和我的道教一樣!」
我看見神子的眼神晃了晃,有一瞬間,落在了我身上。她通過心聲傳遞著,「我需要你的寵物們。讓她們來我身邊,這樣你也就不欠我什麼了,覺。」
我猶豫了一下,真的要把她們交給她嗎……「阿燐,阿空,看到那邊那位了嘛?」
「不是那個道士嘛。怎麼了嗎,覺大人?」阿燐湊到我的肩頭,問道。
「我答應過她要幫忙……她的意思是,讓你們倆暫時跟著她,嗯,大概馬上會發生戰鬥?」
「哎呀,我才剛剛上來,就有這種好事嘛。」阿空遠望著神子。
「總之……你們先到她身邊去吧,把我答應要幫她的這場戰鬥打贏,就當是為我吧。明白了嗎?」
「覺大人……咱會努力的。阿空,咱們走吧。」
「嗯!和阿燐並肩作戰最棒啦。要上咯!」
她們倆同時躍起、在我的左右掀起了上升氣流,又齊身落在了神子身邊。……加油啊,阿燐、阿空……
我只能在心裡默念了。人類堆之中,氣氛似乎逐漸燃燒了起來,佛教勢力的三人,和道教那邊——當然其實真正的道教勢力只有一個——的三人,在人們的圍堵之下兩兩對峙起來。
「無稽之談。南無阿彌陀佛……向你那樣追求虛假的東西,能為幻想鄉帶來些什麼嗎?一心向佛才是出路。三對三嗎,也好。那就開始吧,規則的話,……三張符卡,打到站不起來為止。」
「正合我意。輸了就給我滾回去。」神子的眼神里含著漸漸開始有些顯得可怕的陰沉,我很難想象她這樣的人也會有如此的神態……話音畢,她便騰空而起、到了和桅杆中間一樣高的位置,場上其他幾人緊隨其後。
彈幕逐漸開始交織,周圍的能量碰撞也隨之越來越混亂了。等等……能量?
我想到什麼,連忙看向神子,她居然真的用心聲指引著我:「三對三的能量場一定能把她引出來的,覺,別錯失了機會,快去船艙里!」
神子……真是謝謝她了。原來,她在達成自己目的的同時,還在用這樣的方式暗暗地幫我啊。不過為何,戰鬥能將她吸引出來呢?也許應了神子的話,她會與這次異變的起因有關?……可惡,還是被卷進去了。
人類隨著戰鬥的開始,如漲潮般湧向了甲板邊緣,老實說很難讓人不擔心他們會不會因為擁擠而掉下去。於是,剛剛佛教的幾位走出的艙門處,瞬間空無一人。我快步走了過去。戀戀,你會在裡面嗎?還有,阿燐、阿空……別輸了啊。
沒人注意我,我趕忙一下子跳下了樓梯。左右環視,附近無人,待我走了兩步、我才發覺了熟悉的黑暗。船艙里,一盞燈也沒有,只有遠處幾戶舷窗投進湛藍的天光來,我才看得清楚裡面的結構。幾乎全是略帶腐朽的木板……還有霉味,和外面能見的蒼藍明亮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彷彿在瘋狂暗示我佛教的內在。為什麼佛教的傢伙喜歡待在這種地方啊。
我暗暗感應著。下來之後,我就驚喜地發現周圍出現了熟悉的感覺了。我四處走動,想要找出像是「她」的力量的位置。
「戀?你在嗎?能聽到我嗎?」我高聲問著。沒有回應。
舷窗之外吹來的高空風,讓我看清了我右邊——也就是船頭對應的方向,有更深的通路。我回頭看看、這裡似乎沒有什麼東西了,於是我就向著那邊邁開步子。這是一道長廊,我逐步靠近了它。
踏進入口……咕?!
好痛……什麼東西?忽然感覺心好痛……怎麼回事……
有小孩子的嘻笑聲回蕩在耳邊,空靈,遙遠,恐怖而熟悉。是她在笑,用著我記憶里的聲音。「戀!……你在這裡吧?」
然而,我只聽見了自己踩在船木上嗵嗵的輕響。這裡好安靜,安靜得像家一樣,就算我知道阿燐她們正在外面戰鬥,可步入這走廊的入口之後,我便聽不見那理應劇烈的轟響聲了,更何況……心臟在劇痛。
「薔薇……母親……姐姐……嘻嘻……」
「什麼!……戀!……」我吃了一驚,聲音來自正前方,走廊的更深處,黑暗的更深處。我一手扶住了木板牆,細數它發出的吱吱聲,確保自己不會因為疼痛而意識模糊。快……往前……戀戀,我在這裡……
黑暗似乎漸漸消退了,我深邃的視野里亮起一盞燭火。這是怎麼回事?眼前走廊的景象忽然地隱去,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個小小的簡陋房間。榻榻米、木桌和燭台,似乎生出了裂縫的石牆,還有正對著我、緊閉著的窗戶,以及它後面那可怖的暗紫色天空,正被暴雨和時常造訪的駭人驚鳴攪碎。
燭火照亮我的四周,我看向右側、擺放著榻榻米的地方。……那裡本該是走廊的另一面牆的,我知道幻想鄉里可能存在會使用幻象的妖怪,所以沒有冒著撞牆的風險往那裡走,而只是看著。棉被半隆起著、好像半躺半坐著什麼人。說來,我從剛剛開始,一直覺得這房間的布置,和某個地方異常地相似,很熟悉。
床邊還跪坐著一個人。淺藍色的半袖布衣、滿是褶皺的裙子包住小腿,幼嫩的面龐神態悲哀,披散著的粉紫短髮雜亂無比,無處不透露著她的焦躁。以及那因為恐懼而無神、不斷亂晃的,三幅瞳孔。
等等!那個人……
那是我。……怎麼可能……
閃電劃過,雷鳴隨之響起,燭火彷彿受了可怕的刺激、劇烈地晃動著,讓我看清了床上人的面龐。墨綠的長發盤卷,微光搖映下布滿皺紋的臉……身子消瘦得和那雖然封起卻搖搖欲墜的窗戶一般,在暴風雨用致命的暴力毀掉那窗戶的瞬間,她一定也會倒下吧……
……母親。
我想到了。這裡是我的回憶,三百多年之前的。覺妖怪一族,天生具有讀心之能、且將其作為本能之一,用作生存手段,因此被萬千世人所厭惡。於是乎,自我有記憶起,母親帶著我和戀戀,與族人一起隱居避世,不與其他任何智慧生命有所交往,以此保證自己不會招來麻煩。
地上的、山間的,暴雨狂瀉的夜裡,我看見面前的二人開始談話。
「覺,很高興,作為姐姐的你,成長得這麼快啊。想來,能擁有你們倆的我也是很幸運的,然而我……對不起,女兒、我……甚至已經來不及寫遺囑了。」
「媽媽……不會的、您、您會好起來的。我明天,不、明年,不不……也不是,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們都會好好的,一定會的!」
「我知道,覺,我已經沒有機會了。但你們還有。所以,帶著戀……一直活到你說的,『很久很久以後』吧,我在天之靈若能看見,必當欣慰。只是,我一定得交代你一些事情……咳咳咳!……」溫柔的語氣,被劇烈的咳嗽一下子沖斷。
少女連忙湊近她、輕拍她的背,只是,她的呼吸已經極端地困難了。
「……呼……聽好了。明天把戀帶上,後院里的那些東西也帶上。對了,你不是很喜歡那株粉薔薇嗎?就在那裡地下,挖出來吧。……咳咳!……然後,然後一直往東走吧,直到見到……大櫻花樹,枯萎的大櫻花樹,然後……你會知道怎麼做的。」
「是要我們離開村子嗎?」少女彷彿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再想去反駁她關於大限的想法,也許年紀尚小的她也知道了每個人都有命數,「可是為什麼……」
「覺……一定要帶著裡面那塊石頭……」
濃烈的喘氣聲和痰液聲夾雜在話音之間,斷斷續續的話語已然留不下多少信息,只聽她繼續說著,「……咳咳……覺,別讓媽媽失望了……答應我……」
「媽媽……我發誓。我答應您了,但是、但是!能不能……再久一點……嗚!……」
漫長的彷彿虛幻的時間裡,閃爍著昏黑燭光的房間中,再沒有哪怕一聲咳嗽的回答。絕望的少女,緊緊握住了母親驟然變冷的左手……
眼前的場景又一次轉變了,那個天明,記憶中的我一夜無法成眠,精神恍惚地走向後院,看著仍有點暮色的暴雨之後的天空,它顯得極其幽暗沉重,深邃的深海藍色籠罩著我。我寧願去相信母親還睡著,睡得很安穩,可辨別幻想和現實的能力,我比同族人要有天賦得多。我知道:
這絕對是現實……無法改變的現實了。
儘管仍然有些不明原因,我還是照著母親的話做了。薔薇之下被我用園藝鏟掘出一個坑來,那個箱子纏繞著它的根部。我費了很大力氣把它取出,這裡面有著一卷黑色帶小愛心的發箍、一頂鴉青色的西洋小圓帽,當然還有那塊看起來再平常不過的、一掌多大的石頭。我帶上它們、叫醒戀戀。
「吶,戀……今天我們去東邊玩,好不好?」
「嗯……哈~啊——可以呀,只是不能被媽媽發現了哦……不然會挨罵啦。」
我的心上又多了一支箭。
我看著她從床上坐起身來,「姐姐手上,為什麼有發箍和帽子呢?如果讓我選的話,我要這個。唔呼呼,帽子先生你好,我是戀戀!」還未等我回話,她就拿過了帽子、扣在了自己頭上。
「……這個嗎……那,我就……」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另一隻手中,那帶著金黃色愛心裝飾的發箍戴上了。
……帶著母親的遺物,我要活下去,而且要帶著她一起。作為人們口中,必須消滅的可怖妖怪,也要……活下去。我答應過母親的。
……
景象消失了,我跪在滿溢著腐朽而好聞的木板牆邊,雙手仍然保持著想要抓住什麼的姿勢。我抬起手、輕輕擦了擦眼淚。疼痛的感覺稍微輕鬆了一些,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痛麻了,我站起身、終於向著走廊更深處走去。
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操縱潛意識程度的能力」……能做到的也不止如此吧。我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著,雙眼漸漸重新適應了黑暗,隱約能看見她的背影。眼前黑暗的船艙與腦中回憶的畫面緩緩交疊在了一起,我看見她越來越近了,背向著我、用及其放鬆的姿態站立著,如此之近啊。即使我清楚這是回憶的幻象,我也好想抓住她啊。我向著背對我的她伸出了手——
在我的指尖傳來切實的觸感的一剎那,我猛地眨了一下眼睛。我能夠清楚且完全地分辨幻想與現實中傳來的感覺有什麼不同,所以這……這!
「這、這是?!戀!回答我!」我無法自控地脫口而出,幾乎是吼出來的。然而面前的、我能夠切實感覺到她存在的嬌小身形,卻沒有回應、沒有動作。
哇啊啊啊……求你了。快回答我啊,妹妹。
突然地,面前的力量在爆髮式地增長!然而,我緊緊抓住她的肩膀,沒有鬆開,直到……
我被她身上發動的一次強烈爆炸,向後轟到了幾米開外。
「唔!」頭撞到了木板上,由此可以看出我的腦袋比朽爛了的木板還脆弱。我倒在走廊中、微光從面前遠處的另一扇窗投射進來,混雜著劇烈撞擊迸發,而揮之不去的嗡嗡聲。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起來,渾身摔得好痛……
但是,戀,就算你對我這樣……我也不會放你走!……
「唔啊啊啊啊!……」掙扎著,拼上全身力氣,我扶著牆爬了起來。一跌一撞,繼續向那裡走去,「戀!停下來!是我啊,覺!」
毫無成效地喊出去之後,不安與恐懼瞬間就填滿了我本就被這番突如其來的回憶折磨得無比脆弱的內心。但,我當然不能在這種時候放棄了。全身都在痛……但,一定要撐住……她動起來了!
我看見她向著舷窗那裡飛去了,我強行引導著力量、也拖著身體跟著她,如同兩發飛箭一前一後穿過了窗子,回到了天幕之中。我頂著突如其來的強光造成的眼睛疼痛,直直地看著她的去向。我跟著她一路來到甲板的左上空,直到她停下來。
我就這樣與她對視著。終於,我等到她抬起了頭。
「我好像,見過你。你剛剛,叫出了我的名字吧?」飄渺的聲音逆著風傳過來,我彷彿受了一記重擊,大腦忽然開始一片空白。
「什麼……不、不,不會吧……」我感到渾身都在發抖,怎麼會這樣?!
「戀、你、你……你不記得我了?我、我是覺啊,你最好的姐姐啊?!你肯定不會忘記的吧?求求你……是我啊!」
「哇啊!覺大人、還有……是戀大人嗎!快看!」與此同時,我聽見另一邊阿燐的喊聲遠遠傳來,那邊的戰鬥似乎遽然地止歇了。
面前的她,又一次低頭,似乎在沉思著。
「砰!」
「嗚!」
……
……好痛……
這一次,她觸碰了我,儘管是向著我腹部的全力一擊。我感覺整個人被貫穿了,一口鮮紅的血,直接隨著我上涌的倒氣噴了出來,血沫飛散在空中十分顯眼,真像是……在那裡見到的飄落的櫻瓣啊……
「……我沒有姐姐。」向著我的耳邊,她輕聲低語著。
眼前一黑,我失去力量的支撐,開始極速地下墜,空氣劇烈地摩擦著我的身體,感覺……好燙,好痛。明明見到了她……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母親……
「呼咻——」
身體變輕了,什麼東西托住了我、阻止了我的下落。阿空把我牢牢地背在了寬大的脊背上,翅膀有力地鼓動著高天的風,阿燐也飛向了這邊,看見戀戀向著下方某個方向飛去,阿燐率先追了上去。
「阿空……謝謝你……快追吧。」
「明白,覺大人,您要抓穩,我不會飛太快的。」
妖力隨著腹部的疼痛一點點地流失了。彌留之際,向著背後的第三隻眼又看見了神子那邊,她一人拔出了劍、直直面對著佛教那邊重整攻勢的三人……
心聲傳來,「好運了,覺……」
「覺大人?您怎麼樣了?」阿空迅速追上了阿燐、還不忘問候著我。
「還能……撐一會兒……」我儘力按住衣服被染紅的腹部,眯眼回憶著幾分鐘之前恍如隔世的那一切。
十幾分鐘的空中旅行之後,幾近昏迷的我隨著阿空降落在了一處有些陰森的竹林之中。恍惚中看見面前有戶面積不小的人家,但我已經看不清是什麼樣了。
「喵啊啊啊啊——沒有發現戀大人啊……」
「喂,你們幾個,是怎麼回事?來這裡做什麼的?」我又聽見了一個陌生的聲音。眼前一直在昏黑,但我憑著聲音評判,這是一位成熟的女性。
「吶、您好,請問您有沒有在這附近見過,一個戴著帽子、穿黃衣綠裙的女孩子……她剛剛從這裡飛過的。」
「沒有哦。如果只是來找人的,還是快出去為好。這裡可是迷途竹林,一到天黑就一定會迷路的。……等等,那邊那位,你背上,她怎麼了?」
「她受了很重的傷……哪裡可以找到辦法救她呢?」
「我是醫生。快把她帶進來吧,傷勢很重,別耽擱了!」語氣裡帶上了認真和焦急,我聽見了,心中不免也多了一絲相同的情感。
意識越來越模糊了。阿空似乎帶著我走上了一道木階梯……再也無法支撐了……終於,我……
……
「對不起了,地下的妖怪……」
迷幻之中,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向著我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