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吃黑
施秉仁父子之所以盯上蜜罐井,不擇手段也要搶走,原因除了銘刻進施家骨子裡的貪婪基因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蜜罐井確實太能掙錢了,坐在那裡什麼都不用做,一天都能有二十幾兩銀子到手,這樣的美事不管換了是誰都會眼紅。
很多朋友或許覺得一天二十幾兩銀子不算什麼,然而在清朝中期,一戶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其實也就只有十兩銀子左右,滿清的一個親王,一年的俸祿也僅僅只有一萬兩銀子,所以蜜罐井的實際收入,都已經快要趕上一個滿清的親王了!在這樣的搖錢樹面前,不要說是施秉仁父子了,即便就是富可敵國的和珅和中堂,恐怕也得為之垂涎。
也正因為如此,施家的大少爺施斌才決定拉下臉面親自出場,親自到宛平縣衙大堂上去給沈家兄弟做偽證,逼著劉安雲把蜜罐井還給施家兄弟。施秉仁對此也絲毫不覺得寒磣,還在施斌出門時叮囑道:「到了宛平縣的大堂上,你只管一口咬定說那個土鱉當著你的面許下承諾,只要拿那塊地做其他事,就得把地皮原價賣還給原主!其他的什麼都不用多說!」
「父親放心,包在我身上!」
施大少爺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膛,自信滿滿的回答,施秉仁滿意點頭,吩咐道:「快去吧,今天晚上叫你十三姨娘做幾個拿手菜,咱們爺倆好生喝上幾杯,慶祝咱們施家又多了一棵搖錢樹。」
施大少爺答應,領著幾個下人滿臉獰笑的大步出門,施秉仁則迫不及待的叫來了自家管家,吩咐道:「安排一個帳房先生和兩個下人,中午就去接手阜成門外那口甜水井,水價給我漲到四百文一車!快一個月沒下雨了,咱們的甜水能賣多高賣多高!」
不說施秉仁如何安排人手準備接管蜜罐井,單說施大少爺興沖沖的來到了位於地安門附近的宛平縣衙后,外號長不高的宛平縣令張步高(別笑,真名)收到了消息,居然邁動小短腿走下大堂,親自到了堂外迎接施大少爺,還一見面就向施大少爺行禮說道:「小爵爺,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何必勞煩你親自到來,叫下人來帶一個話不就行了?」
「沒關係,事關國法尊嚴,本公子必須親自上堂做這個證。」
施大少爺傲然回答,又問道:「兩個原告和台灣來的那個土鱉,來了沒有?」
「回小爵爺,兩個原告和做證的地保都已經到堂了,被告還沒來。」
張步高如實回答,又主動說道:「不過小爵爺放心,被告其實不來更好,下官只要當堂採納了你們的證言,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那口甜水井判還給原告了。」
施大少爺滿意點頭,這才領著下人昂首上堂,結果到得現場一看,滿臉無賴神情的沈家兄弟果然已經到場,還一見面就對著施大少爺點頭哈腰,另外當時做保的地保也已經來到了堂上,同樣滿臉諂媚的向施大少爺連連行禮。
「縣尊,時間已經到了吧?乾脆就別等那個土鱉了,直接判了吧。」
施大少爺傲慢吩咐的時候,劉安雲突然領著劉全與鄭崇和快步衝上了大堂,然後劉安雲趕緊自報身份和來意,張步高則態度兇狠的喝道:「跪下聽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劉安雲被迫按這個時代的規矩和沈家兄弟一起行了禮,施大少爺坐到了堂旁,兩旁衙役敲動水火棍大喊威武,張步高也這才一拍驚堂木,喝道:「堂下所跪何人,狀告何事?」
「草民沈命剛,順天府宛平縣人……。」
無賴無恥到了極點的沈命剛走起了過場,磕著頭編造起了賣地經過,一口咬定說劉安雲在買地的時候許下承諾,保證買下了土地后只開茶館,不做其他用途,還和自己擊掌誓,承諾說那塊地皮一旦做了其他用途,就要把地皮原價退還給自己,然後請求張步高為自己做主,判決劉安雲把土地原價歸還。
背後已經有人撐腰,劉安雲當然沒有急著插嘴爭辯,只是不斷偷看堂外,等待救星出現,可是讓劉安雲十分奇怪的是,堂下除了一個文士打扮的老頭和幾個百姓看熱鬧外,並沒有出現什麼與眾不同的人員——和中堂家裡的下人,肯定是一個比一個狂得沒邊啊!
好不容易等沈命剛鬼扯完胡說八道,張步高馬上又是一拍驚堂木,大喝道:「當時可有人證?」
「有,當時有我們村的地保在場。」
沈命剛趕緊一指地保,又向施大少爺一攤手,滿臉諂媚的說道:「還有,當時還有靖海侯施爵爺和他的公子也恰好路過,看到和聽到了這些情況。」
「青天大老爺在上,草民當時出面做保,確實聽到了這個台灣來的外鄉人做過承諾,說只用那塊地開野茶館。」
明顯已經被買通了的地保趕緊做證,施大少爺則品了一口自家下人奉上的香茶,然後才慢條斯理的說道:「不錯,我當時和父親也恰好路過,親眼看到了當時的情況,也親耳聽到了這個台灣來的土鱉這麼說。」
「那這個案子就簡單了,既然你們有約在先,那現在又違背了承諾,被動就應該把那塊地原價退還給原告!」
張步高也不問劉安雲等人的口供,直接武斷的做出結論,劉安雲趕緊再看堂下還是不見異常,頓時心中大慌,劉全也是徹底急了,趕緊大喊道:「青天大老爺,他們在胡說八道!我家少爺沒說過那樣的話,他們是聯手勾結起來,準備強搶我們劉家的甜水井!」
「大膽刁民,居然敢咆哮公堂,給我打!」
張步高毫不客氣的喝令動手,兩旁的衙役也立即上前,按住劉全就要扒他的褲子準備打板子,劉全掙扎喊冤求饒,鄭崇和見了也是大慌,忙向劉安雲問道:「賢弟,你不是說今天會有貴人出手相助嗎?怎麼貴人還沒來?」
「我也不知道啊,難道他記錯時間了?」
劉安雲也急得滿頭大汗,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在大堂旁邊做筆錄的師爺停下了毛筆,顯然已經將庭審記錄,看到這點,一直在堂下看熱鬧的文士老頭先是微微一笑,然後背著手大步上堂,笑道:「真熱鬧啊,張縣尊,還記得老夫不?」
沒想到那個貌似吃瓜群眾的老頭突然出手,堂上眾人難免都是一楞,高坐堂上的張步高同樣滿頭霧水,可是見這個老頭氣度不凡,很清楚京城裡藏龍卧虎的張步高也不敢怠慢,很是客氣的反問道:「老先生寬恕,實在記不得了,敢問老先生高姓大名?」
「不奇怪,老夫與你僅僅只是在順天府鄉試時有過一面之緣,縣尊記不得老夫很正常。」
老頭微笑回答,又神情輕鬆的說道:「老夫姓吳,名省蘭,現任朝廷侍讀學士一職。」
「吳省蘭?和二的老師?後來又反拜和二為師的那個老不修?!」
聽到這個讓大清教育界蒙羞的名字,劉安雲頓時心中大喜,然而張步高的反應卻遠比劉安雲更加激烈,猛的跳起來差點撞翻桌子,然後又連滾帶爬的衝到吳省蘭面前作揖鞠躬,連聲說道:「不知是吳大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還請大人千萬恕罪。」
「張大人不必客氣,這裡是宛平的縣衙大堂,你身為縣尊,也不必對老夫如此多禮。」
吳省蘭大度的揮手,又微笑道:「張大人,老夫剛才在堂下看你審案,發現你有個細節似乎做得不妥啊。」
「下官那裡做得不對,還請吳大人千萬不吝指點,下官一定聞過即改。」
張步高鞠躬的屁股敲得更高,吳省蘭則微笑著一指師爺面前的口供記錄,說道:「我朝規矩,證人做完了口供之後,必須要在記錄上按下指印或者簽字畫押方能採用,怎麼剛才張大人你聽完了口供后,沒讓證人按下指印或者簽字畫押,就直接採納了他們的證言?」
「吳大人指點得對,下官確實疏忽了。」
張步高慌忙又連連行禮,然後轉身向負責記錄的師爺喝道:「楞著幹什麼?還不讓證人簽字畫押?」
師爺答應,趕緊拿起口供上前,先讓地保在口供上按了指印,又拿著毛筆和印泥來到了施大少爺的面前,神情恭敬的說道:「小爵爺,實在對不住,朝廷有這個規矩,還要勞煩你在證詞上簽字畫押。」
「既然是朝廷定的規矩,那本少爺當然得遵守。」
施大少爺也沒多想,馬上就在自己的口供上親筆簽下了名字,又畫了一個十字表示認可,師爺道謝,轉向吳省蘭和張步高請求下一步的指示,吳省蘭則是神情輕鬆的招手,吩咐師爺把口供呈上讓自己觀看,然後還是在確認了記錄無誤后,吳省蘭才拿著口供轉向已經被扒去褲子按在地上的劉全,問道:「你就是劉全?抬起頭來讓老夫看看。」
不是穿越者不知道吳省蘭與和二是什麼關係,劉全當然是莫名其妙的抬起頭來,答道:「回稟大人,小的就是劉全。」
「果然和你干爺爺長得一模一樣,難怪你干爺爺說他和你有緣。」
吳省蘭笑笑,又轉向滿臉糊塗的張步高說道:「張大人,老夫求一個情,這個叫劉全的台灣小哥,是老夫愛徒大管家的干孫子,還請看在老夫的薄面上,不要急著對他用刑,讓他先把證詞說完。」
「敢問吳大人,你的那位愛徒?」
張步高小心翼翼的問,吳省蘭微笑答道:「當然是和珅和中堂,和中堂幼年時父母雙亡,與他的大管家劉全相依為命,他們名為主僕,實為父子,感情無比深厚,所以請大人看在老夫的……。」
吳省蘭的話還沒有說完,張步高就已經象發瘋一樣的沖向了按住劉全的衙役,一邊不顧官威的對著衙役拳打腳踢,一邊破口大罵道:「瞎了你們的狗眼了?連劉大管家的孫少爺也敢打?滾!都給本官滾!」
驅逐走了按住劉全的衙役后,張步高又親手把劉全攙了起來,帶著哭腔賠罪道:「孫少爺恕罪,孫少爺恕罪,下官真的不知道你是劉大管家的干孫子,所以才對你這麼無禮。否則的話,就是借下官一百個膽子,下官也不敢對你用刑啊。」
「沒事沒事,反正沒有真的挨打。」
劉全大度回應,然後一邊竊喜著自己的干爺爺如此威風,一邊系著褲子說道:「不過青天大老爺,草民可以對天發誓,我家少爺真的沒說過什麼只用那塊地開茶館的話,更沒說過如果把那塊地用做了其他用途,就要把地還給原主的話。」
「張大人,這件事劉大管家也可以做證。」
吳省蘭再度開口,指著沈家兄弟語氣嚴肅的說道:「幾天之前,這兩個刁民到劉公子的面前鬧事,橫蠻逼迫劉公子把田地退還給他們,當時劉公子與他們當面對峙,他們也承認了劉公子沒有什麼會歸還田地的承諾,這件事是劉大管家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說罷,吳省蘭還拿出了一張紙,遞到了張步高的面前,說道:「這是劉大管家簽字畫押的證言,還有,當時還有和中堂的千金也在場,如果大人需要的話,她也可以做證。另外,老夫知道這事情牽扯到了朝中顯貴,大人你肯定很難辦,不過沒關係,家兄吳省欽正好是朝廷的左都御史(最高檢察長),老夫可以請他……。」
「吳大人,你不用說了,不用說了!下官明白,下官什麼都明白!」
匍匐在吳省蘭的腳下,張步高的聲音里再度帶上了哭腔,又轉向自己的衙役,雙眼充滿血絲的瘋狂吼叫道:「還楞著幹什麼?都是吃乾飯的?!還不給本官把這幾個誣告的刁民拿下用刑,讓他們如實交代——?!」
腥風血雨就此展開,把沈家兄弟和地保扒去褲子按在了堂上,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宛平衙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揮動水火棍拚命抽打他們的屁股,還三下兩下就把他們打得是屁股開花,血肉模糊,慘叫求饒不斷。
與此同時,施大少爺則鐵青著臉坐在旁邊一言不發,雖然明知道吳省蘭是在仗勢欺人卻又不敢吭聲——施大少爺即便再紈絝,也知道和中堂是什麼樣的人啊!所以施大少爺除了奇怪和珅的管家為什麼會插手之事,更發愁一件事,接下來該怎麼收場?
「青天大老爺,我招,我招!我是收了施爵爺家的十兩銀子,所以才做了偽證,劉公子沒說過什麼只用那塊地開茶館的話,我是在幫著沈家兄弟搶甜水井!還有,我也冤啊,施爵爺家的人說了,我如果不做這個偽證,他們就要我好看,我得罪不起他們啊!」
被迫做偽證地保最先交代了真相,接著沈命剛也開了口,還十分放得開的喊叫道:「青天大老爺,我也是被逼的,我哥沈命元的媳婦跟其他男人跑了,他又吃喝嫖賭抽沒人願意嫁給他,他為了弄錢討媳婦,就逼著我幫他搶甜水井!還有,他經常乘我不在的時候去我家,有一次我回家早了還看到他在我家炕上穿衣服,媳婦這次也幫他逼我這麼做,他們之間可能有姦情啊——!」
倒是滿臉橫肉的沈命元還算有點骨氣,一直咬著牙不吭聲,可惜被衙役給他上了夾棍后,沈命元還是慘叫著開了口,「青天大老爺饒命,是施爵爺答應讓我守那口甜水井,我才出面誣告,準備幫施爵爺一家把甜水井搶走的。」
終於拿到了沈家兄弟和地保的口供后,張步高當然是趕緊迫不及待的給他們定了罪,把他們送進獄里去吃牢飯,同時命令立即解封劉安雲的甜水井。吳省蘭則笑吟吟的提醒道:「張大人,這事情關係到朝中顯貴,將來還要繼續追究,所以你的這些呈堂證供,可一定要保存好啊。」
張步高連聲答應,賭咒發誓的承諾一定保存好原始證據,然後又偷偷看了一眼臉色已經成了青黑色的施大少爺,心道:「小爵爺,實在對不住,我這個芝麻綠豆大的縣官別說是和中堂了,就是吳家兄弟也得罪不起啊,吳省欽手下的一百多個御史隨便站出來一個上一道摺子,我不是得丟官罷職就是得發配邊疆,所以沒辦法,只能是委屈你了。」
事還沒完,下堂后,劉安雲當然是趕緊向吳省蘭行禮道謝,又承諾改日一定會有實質報答,吳省蘭則笑著擺手表示不必,可是在回到了家裡后,吳省蘭卻馬上提筆,寫了一道彈劾施秉仁縱容兒子強搶民產的摺子,然後叫來下人吩咐道:「把這道摺子拿去靖海侯府,讓靖海侯過目,暗示巧妙一點,沒有三千兩銀子別鬆口。」
「老爺放心,這事情包在小的身上。」吳家下人奸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