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希音一句話，讓沸騰不到五秒的包間又安靜了。

所有人像被同時施了定身術，郭文皓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想起葉昕之前電話裡面說她和白希音不熟，頓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不熟的話，白希音為什麼會跟她一塊兒來呢？

先前提問的女生這時終於回過神來，再看白希音笑眯眯的表情，將信將疑地問葉昕：「真的假的？」

十幾道目光齊刷刷落在葉昕身上，作為眾人焦點的葉昕腦子宕機兩秒，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現了幻聽，但看周圍老同學們的表情，又不像。

她的腦內CPU花費了將近半分鐘處理驚人的信息量，然後從容地從白希音手裡把自己的胳膊抽回來，用十分寡淡禁慾的表情說：「嗯，我和白總監是非常純潔的女女朋友關係。」

不明白白希音在鬧哪一出，但葉昕已經免疫她的自來熟，處理這樣的緊急事態也遊刃有餘。

品出葉昕話里的意思，白希音哈哈笑開：「葉組長一點也不配合我！」

葉昕神情無奈地瞥她一眼，一邊挪步往包廂里走，一邊嘆道：「是白總監這個玩笑開得太突然了，我接不上。」

原來是玩笑！

籠罩包間的神秘魔咒被解除，大傢伙同時鬆了口氣，氣氛也重新熱絡起來。

剛才提問的女生距離葉昕比較近，注意到葉昕和白希音對彼此的稱呼，不由問道：「葉昕，你為什麼管學姐叫總監吶？」

周圍同學也朝這邊看，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葉昕視線落在這女生身上，想起來剛才也是她先猜到是自己來了。

她個子嬌小，像個洋娃娃，眼睛水汪汪的，又黑又亮，五官讓葉昕感到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沒等葉昕開口，白希音又湊過來，主動回答女生的疑問：「因為我們在同一個公司任職，我是葉昕的上司，我們項目組還缺人哦，你要不要也來？」

她語氣輕快，說完還朝女生拋了個媚眼，把人逗得面紅耳赤，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整話。

那女生臉皮薄，但在座不少大老爺們可是厚臉皮，當即便接過話說：「小歡去不了，我們可以啊！白總監考不考慮再收幾個打雜的？」

白希音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說：「丑拒。」

那男生捂住胸口，彷彿心臟受了重傷，惹得周圍其他同學哈哈大笑。

這一茬便輕飄飄地揭過了。

誰也沒放在心上。

葉昕看向正和初次見面的老同學們談笑風生的白希音，心情有點微妙。

她尤其佩服白希音這種社牛，語出驚人也不害臊，總能用別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尷尬，還能面不改色地開出各種曖昧的玩笑。

葉昕收回目光，又朝桌前走了幾步。

剛才那個女生拉開一張椅子，示意葉昕坐過去。

先前葉昕注意到男人話語間對她的稱呼，憑著這點熟悉的印象，終於想起來，女生叫譚小歡。

大學時期好像經常坐第一排聽課，成績不錯，偶爾也能和她搭兩句話。

但除此之外，也沒有更深入的了解和交流。

葉昕想了想，沒拒絕。

白希音跟在她身後，就近拉開葉昕另一側空位。

郭文皓拖到一半的椅子又被迫塞回去，可惜白希音入座前，她右手邊已經坐了另一個女生，他臨時換地方也來不及了。

葉昕剛坐下，就聽到譚小歡問她：「葉昕，你的項目組還缺人嗎？」

「人事方面我不管的。」葉昕沒明白譚小歡的意思，給了個非常官方的回答，「你如果想嘗試新的工作機會，可以給白總監說，讓她給你安排面試。」

譚小歡：「……好。」

葉昕右手邊，白希音彎起眉毛，眼睛里全是笑。

「那你想喝點什麼？」譚小歡旋轉桌上的玻璃盤，挑選酒水，「紅酒喝嗎？」

葉昕開車不喝酒，正要婉拒，便聽右側白希音代她回答：「葉昕不喝酒，她待會兒要開車。」

譚小歡歪了歪頭，葉昕還是沒機會說話，因為白希音又開口了：「我是坐葉昕車來的，她的那一份，我可以幫她喝。」

說著，白希音就把自己面前的橙汁換到葉昕手邊，然後自己開了一支紅酒，淺淺倒入高腳杯。

葉昕想起前兩天聚餐，白希音被灌醉時的樣子，猶豫兩秒，看在她是自己上司的份上，出於人道主義關懷，葉昕好心提醒：「你也少喝一點。」

白希音毫不掩飾自己的愉悅，笑時眸子亮得驚人：「好。」

她脖頸修長，銀色耳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同桌不管男女，全都看呆了去。

譚小歡看眼白希音，再看看神色如常的葉昕，想到白希音進門時開的玩笑，又忍不住問道：「你和白學姐……真的只是同事？」

「那不然？」葉昕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白總監魅力驚人，追她的人能從咱們C市東門排到西門，哪裡輪得到我？」

譚小歡剛想說「那可不見得」，就聽白希音搶白：「如果葉組長也要追我的話，我可以給你開特權通道。」

葉昕皮笑肉不笑：「免了，無福消受。」

同時心裡腹誹：你不給我穿小鞋我就謝天謝地了。

「呵。」分明還沒喝酒，白希音卻笑得醉人，真假參半地嗔她，「無情！葉組長真是憑實力單身！」

同座的人又是一陣哈哈哈。

白希音右手邊的女生跟著笑道：「學姐和葉昕的關係真好。」

葉昕差點沒忍住翻白眼，這位同學眼睛不好可以去掛個眼科，到底哪裡看出來她和白希音關係好？

「我也覺得。」同座另一個人附和，「兩個人特別搭，默契十足，感覺我們在場也插不上話。」

白希音臉上笑容就沒退下去過，也不知道是真的開心還是逢場作戲。

這時，菜上來了，葉昕不再接他們的話，開始認真吃飯。

不管什麼應酬，填飽肚子才是第一要務。

吃了沒一會兒，沉默乾飯人葉昕忽然有個驚奇的發現。

白希音也太喜歡吃肉了吧，尤其愛吃蝦。

倒不是她刻意觀察，她們的座位並在一塊兒，白希音每次夾菜，那隻手都會從她眼前過。

那碟干鍋蝦第三次轉到她們面前，白希音又從裡面夾起一隻蝦仁。

至於素菜，那是動也沒動過。

葉昕端起碗喝口湯，視線悄悄瞥眼白希音，心想：有些人表面上光鮮亮麗，背地裡卻偷偷挑食。

譚小歡這時轉過頭來問她：「葉昕，菜式不合胃口嗎？我看你都不怎麼動筷子？」

葉昕：「？」

她瞄眼自己跟前，一碗湯，半碟菜，她停下筷子也就不到三十秒。

「菜很好，我在吃。」為了讓譚小歡信服，葉昕也把筷子伸向干鍋蝦，然後和另一雙筷子碰了。

葉昕一愣，迅速反應過來這雙筷子的主人是誰。

她鬆開已經夾到一半的蝦仁，從另一個碟子里夾出一塊胡蘿蔔。

白希音嘴角翹了翹，將那隻蝦仁夾起來送到葉昕的碟子里，玩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葉昕乜她，白希音迅速補充：「女子也一樣。」

葉昕覺得今天白希音活躍得像個假號。

她垂下眼，禮貌地說了句謝謝。

郭文皓敬酒敬到她們這桌，他不敢離白希音太近，於是就站在葉昕和譚小歡中間，借著和葉昕搭話的機會，朝白希音看兩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好像他自從過來后，白希音臉上的笑容就淡了。

他端著酒杯和葉昕的橙汁碰了碰，背書似的念完祝酒詞，被白希音分走了注意，心不在焉沒話找話，說起了一件往事。

白希音瞥向郭文皓放在葉昕椅背上那隻手，覺得礙眼，正想著怎麼才能讓他快快走開，就聽見郭文皓說：「白學姐大三沒讀完就出國了，我記得那陣子咱們學校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桌上的面面相覷，有幾個想起來，神情變得微妙。

譚小歡皺了皺眉，提醒他：「郭文皓，你喝多了，快去坐著歇一會兒。」

「我酒量好著呢，沒那麼容易醉！」郭文皓收回發散的思緒，樂呵呵地笑道。

他賴著不走，酒勁上頭，也沒注意到周圍人表情變化，兀自接著剛才的話題往下說：「有個王八蛋跑到咱們教室往女生身上潑硫酸，我靠那個場面，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當時受傷那個女生好像是……」

話到一半，譚小歡突然站起來推了他一把：「讓你別說了！」

郭文皓手裡杯子沒拿穩，啪一聲摔在葉昕腳邊。

葉昕肩膀猛地一顫，臉刷的白了。

「葉昕？」白希音第一時間發現葉昕狀態不對。

她起身撥開郭文皓，自己取而代之，一隻手按住葉昕椅背，宛如將葉昕護在懷裡。

見葉昕臉色白得不正常，握筷子的手一直抖，白希音蓋住她的手背，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葉昕卻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手掌翻過來，用力攥住她的手，將她五指攥到發白，骨頭縫壓著疼。

「我沒事。」她頭垂得很低，額頭幾乎快抵著桌沿，說話時牙關還在發顫。

一幕幕已經遺忘的畫面被玻璃杯破碎的聲音驚醒，她極隱忍地剋制情緒，像要說服自己，「我真的沒事。」

恍惚間，有個人抱住她，一雙柔軟擠壓她的臉頰。

她像跌進雲層，被溫和的暖意包圍，聽見女人在她耳邊低語：「沒事的，已經過去了，別害怕。」